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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azy (郁闷了就来灌水,然后就忘记),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纠缠(十)——李碧华
发信站: 听涛站 (2003年01月10日20:06:13 星期五), 站内信件


    他用幼稚园教师的语气:
    “像扑克牌一样呀。JQK,全部像小孩出世的正确位置。”
    “医生——”我囁嚅:“我肚中有怪声。”
    “什么怪声?”
    医生是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予我极大安全感,将来我的孩子由他接生,我必要将这
个重大的秘密告诉他:
    “医生。每到下午二时左右,我感觉有人在我里面乱叩乱抓。”
    “这是正常的。”
  “这是不正常的。医生,以前我曾经堕过胎,我怕他......”
  看医生的表情,便知他不相信我。
  “你再胡思乱想,难道想生怪胎?”
  医生去后,我很难过,我那么相信的人,竟然不相信我。
  雪姑凑近来。
  “你一定没有做好手续。”
  “什么手续?”
  “你要用一个盒子把他盛好,绑上一根红头绳,附张路票,在夜里烧掉。”
  我怵然一惊。
  “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你如何弄掉他?”
  “医生把他倒进水厕中冲走。”
  “难怪。”
    “他来找我了?”
  “他不甘心。你知道吗?他是横死。他不会放过你。”
  啊,一定是了。
  他把我弄得家破人亡,孤立无援。
  是他一手造成,逼我于死角。
  眼看一个孩子要出生了,他得不到我的爱,一定不愿另一个孩子得到。
  我很害怕。
  曾看不起的雪姑,竟成了苦海明灯。
  “雪姑,请你教我怎么办?”
  “你见过什么奇怪的动物吗?”
  “呀,见过——”
  “快快想清楚。”
  雪姑比我小,但她十四岁起闯荡江湖,每次做世界之钱都先拜神。她最信邪了。虽然
我奇怪,何以她拜过神也失手?她这样解释:我得手的次数比失手多。因是偏门,神只保
佑七成。
  我告诉她那神秘的老鼠。
  “对了。老鼠。你日后见到任何老鼠,千万别惊动,只怕其中一只是他。”
  雪姑当小舞女的时候,舞场中人人奉老鼠为神明,所谓“舞场老鼠”,邪中带旺。

  “你不知道了,老鼠是动物中最奇怪的。它与黑夜变为一体。它身体是最小的。但巨
大如象都怕了它。”
  “老鼠对我没杀伤力吧?”
  “一个最胆小的鬼,比一个最大的人,本领更高!”
  天啊,他要来了。血债血偿。我在一个困闭的环境,呼天不应叫地不闻,无处逃避。
  难道要滴血向他遥祭,求他放过吗?
  我从未与这样的东西周旋过。
  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产期延了又延,孩子还没出来。
  直至二月二十九日——
  我儿出生时,我痛如刀割。
  双腿分岔托起,置于一个金属架上。这个姿势似曾相识。
  他出生时,不是头先出,而是手先出。
  他伸出一只手来。
  医生说不好了,急急忙忙把他塞了回去......
  在我生死关头,眼前闪过一个小小的红影子,纵身跳在我肚皮上。分不清是什么,我
昏过去。
  我儿终于面世。
  我肚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好象一条拉链。
  两日后才醒过来。
  伤口缝了针,那种痛,不象生产的痛,而是,伤口需要愈合,它自全身各处抽取一些
精华去帮忙愈合,那种透支的痛。
  大约在九时左右,我醒过来。
  雪姑还没入睡。她安慰我。
  雪姑还没入睡。她安慰我。
  我说:
  “雪姑,生孩子很痛,但你一定可以忍得到。”
  “没有什么事是忍不到的。”
  “你想生男,抑或生女?”
  “我想生男孩。我没本事养,但我以前那七友,你知啦,虽然各散东西,孩子也不是
他们的了,单‘一夜夫妻百二文’他们见我被抛弃,便协定如果生男的,每人每月凑百二
元奶粉钱。” 
 “如果是女的呢?”
  “每人一百。”
  “真没想到这叫江湖义气。”
  “我赚过一点钱,养过他们。”
  “雪姑,希望你生个男的。”
  “算啦,生女也是第二志愿。有好过没有,好好养大她,好使出人投地。”
  姑娘巡房到来,喝令:“不准谈话!”
  历尽沧桑的小雪姑,便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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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蜜的名字,痛苦的名字,我叫你离去。美丽的眼睛,忧伤的眼睛,我叫你过
来--你神奇地出现,带着你全部的矛盾和叹息。你为我带来狂喜和战栗,你叫我
充满无法言喻的柔情,也为我带来无可解脱的绝望。
    你是我黄缎子一样抖动的阳光,你是我的清凉泉水,你是我无法捕捉的影子,
你是花的碎片,你是云的碎片,你是天空的碎片,你是旷野里消散的烟雾,你是最
美丽的白色泡沫,你叫我狂喜,同时,也叫我悲恸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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