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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yan (竹子·轻歌曼舞),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卷五 玛利亚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Sat Jul 17 18:18:15 2004), 站内


            ——而艺术家自己的那颗心 
            呢?是不是也有一些恋恋不 
            舍的东西呢?是他的童年、 
            他的故园、还是他念念于怀 
            的那个古老安静的中国呢? 


  玛利亚 

  在布鲁塞尔学画的时候,早上都是人体写生的课,画室里经常有两、三个模特儿
摆姿势给我们画。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流动性却不太大,就是说:间或有一两个人做不
长久,但是大多数的模特都有了好几年的经验,也都是敬业。每天准时来,准时走,
休息的时候尽管也会和我们谈天说笑,但是,只要一到上课时间,一走上他的位置,
一脱下罩袍,一摆好姿势,他就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在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安静沉
稳得如一具雕像。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忍受那个叫做玛利亚的模特儿的原因了。 
  因为她不但常常迟到,常常籍故早退,并且,摆姿势的时候,从来不能让我们满
意。 
  如果是坐着的姿势的话,还勉强对付。可是,因为她有着一副长而瘦削的身材,
所以教授常常要求她摆出站立的姿势。这样的话,在她正面的同学,可以画她瘦削的
脸,瘦削的身材,再配上她的很大很黑的眼睛,画面自然就会出现一种美而忧郁的气
氛,而在她背面或者侧面的同学,就可以仔细观察她微驼的脊椎,在画布上勾出一条
很优雅的微微弯曲的线条。 
  因此,多半的时间,她都是站着的。在开始的五分到十分钟里面,她还算合作,
还能努力地保持直立的姿势,努力地睁大她那很黑很深的眼睛,但是,只要时间稍微
久一点,她就开始摇晃了,眼睛也时开时闭,有时候还会自说自话起来。 
  在那个时候,同学们就开始低声埋怨,我也会一阵一阵地觉得烦躁。在画布前面
站着的我,和平常时候的我是不一样的,平常的我可以开玩笑,可以敷衍,可以容忍
一切的散漫和疏忽;但是,站在画布前的我,尤其是那个二十二、三岁时的我,那个
年轻气盛有着无限的野心,并且因而对自己非常严厉的我,是绝对不能容许有一丝一
毫的差错的。 
  当然,在起初时候,我还是尽量容忍,可是,到那一天,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实在是受不了她!那天,上课的时候,爱玛带了几个桔子来,那是个教授不在
的上午,画室里自然就比较活泼了一点。爱玛剥桔子给我们吃,画室里充满了一种桔
子皮的香气。 
  这个时候,玛利亚忽然说话了,就在画室的中央,在木制的高高的写生台上,她
向爱玛说: 
  “请你给我一点桔子皮吃好吗?” 
  大家都有点吃惊,很少有正在工作中的模特儿会开口说话,并且开口要东西吃的
,而且要的是桔子的皮! 
  爱玛有点不好意思,赶快递给她几瓣桔子,但是,玛利亚不要,她只要桔子皮,
她说: 
  “我喜欢吃桔于皮,可以提神。” 
  全班都哄笑了起来,助教也在旁边微笑,真的啊!这个老爱打瞌睡的玛利亚实在
是需要提提神的啊! 
  而我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了!整个早上,对画室里的嘈杂,对玛利亚的不合作,
对正在画的那张画的毫无进展,对这所有一切的不满都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出来。我把
笔摔进画箱里,把画箱用力地大声地关上,然后拿着画布气冲冲地走出画室,无论如
何,这样一个本来可以用功的早上是完全浪费,完全空过了。 
  到了晚上,在宿舍里,在灯下,我又把那张面再拿出来端详,想看一看还有些什
么可以努力或者补救的办法。 
  画布上的玛利亚面对着我,其实,如果不是这样瘦削和无神的话,她的轮廓应该
可以算是很美丽的。 
  隔壁房间的阿丽丝跑过来找我聊天,她是一间公立医院的护士,比我大上五、六
岁,快要结婚了,常常拿些壁纸或者窗帘的样本要我来帮她挑选,给她的新家提意见
。 
  那天晚上,她一看那张画就叫了起来: 
  “我的天!你把她画得真像!” 
  我很奇怪,怎么,她认识玛利亚吗? 
  “怎么不认识,在中学里,她高我几班,长得漂亮,一毕业就结婚了。可是,生
了四个孩子以后,有一天,她丈夫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隔了很久才从不知道什么地
方寄了封没有回信地址的信来,说对不起她,劝她把四个孩子送到育幼院,你看!有
这样荒唐的事!” 
  阿丽丝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是啊!她的未婚夫每天下班以后都会来找她,两
个人甜甜蜜蜜地说上好多话,她怎么能够忍受玛利亚这样荒唐的婚姻呢!我只好要求
她再说下去。 
  “去年、我在街上碰到她,如果不叫我,我还真不敢认她哩!她说,她拚命也要
保住这四个孩子,绝不让他们遭到分离的命运。她已经学会了开电车,所以,你别小
看她,她白天去你们学校做模特儿,晚上可就是夜班电车的女司机哩!” 
  一个非常瘦削的女人穿着暗色的制服,在驾驶台后面强撑着她的深深黑黑的眼睛
,从薄暮一直到午夜,开着一列古老又笨重的电车,在布鲁塞尔狭窄的街道上反覆地
行走着。然后,在第二天的早上,再匆匆地赶到艺术学院明亮的画室里,在一群骄傲
的、残忍的,要求很严格的年轻人前面,脱下她所有的衣服,脱下她所有的曾经有过
的理想和美梦。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四个幼小的孩子,在失去了父亲之后,不再失去母亲,
失去他们的家,他们那惟一的卑微的依凭。 
  从那天以后,我一直不太敢正视玛利亚,在她的面前,我一直不太敢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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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an (竹子·轻歌曼舞)
这是最后一次谈论到爱  
从今以后  我将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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