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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n (找钥匙的人),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东尼泷谷[日.村上春树著] 2
发信站: 听涛站 (Wed Dec 15 22:16:36 1999), 转信

2
但有一次，东尼泷谷忽然坠入情网。对方是来他的事务所拿插画原稿的出版社打工的女
孩子。年龄二十二岁。她在他的事务所时，一直安安静静面带微笑。容貌感觉相当好的
女孩，但并不特别漂亮。只是她拥有某种强烈打动他心的东西。他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
始胸口就被塞满了，变得无法顺畅呼吸。他自己也不明白，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那样强烈
地打动他呢？就算知道，那也不是语言所能说明的那种东西。
然后他的注意力被那女孩的穿着所吸引。他以前对服装是不感兴趣的，也不是会一一注
意女人穿着的那种人。但那女孩子看起来很舒服的穿衣服样子，竟然令他感到非常佩服
，甚至可以说是感动的地步。光是很会穿衣服的女人倒很多。为了炫耀而装饰的女人就
更多。但她与那些女人却完全不同。她简直像要飞往遥远世界去的鸟，身上乘着特别的
风一般，非常自然非常优美地穿上衣服。衣服也由于被她穿上身，而显得像获得了新的
生命似的。
她说一声"谢谢"把原稿接过去然后回去之后，他有一会儿还开不了口。黄昏降临，一直
到房间变成完全漆黑为止，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呆地坐在画桌前面。
第二天他打电话到出版社，勉强捏造了一个理由让她不得不再来一次事务所。并在办完
那件事之后邀她共进午餐。两个人一面用餐一面聊天。虽然年龄相差十五岁之多，但很
不可思议的是两个人居然很谈得来。不管谈什么，都很投合。这种经验对他和她来说都
是第一次。她刚开始也很紧张，但渐渐放松下来，变成常常笑，话也多了起来。你穿衣
服的搭配方式看起来总是那么漂亮，东尼泷谷在临分手时赞美她。我喜欢衣服，她有点
害羞似地微笑着说。所以薪水的大部分都花在衣服上了。
然后两个人约会了几次。并没特别去什么地方，两个人只是到某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一
直谈话。谈彼此的出身、谈工作、谈各种事情的看法、感觉。他们可以不厌倦地继续一
直谈下去。两个人简直像要填满空白似的继续谈。而在第五次见面时，他提出结婚的请
求。但她有一个从高中时代就一直交往的男朋友。虽然随着年月的经过，两个人的关系
有一点不合，现在每次见面就会吵架，倒是和东尼泷谷在一起时比较快乐。但也不能因
为这样就立刻和那位男朋友切断关系。她自然也有她的想法。而且东尼泷谷和女孩子之
间相差十五岁之多。她还年轻，缺乏人生经验。这十五岁的年龄差距往后会有什么样的
结果，实在难以预料。她说希望能让她考虑一下。
在她考虑的期间，龙尼泷谷每天独自喝着酒。工作都放了下来。孤独突然变成重压压迫
着他，使他感到苦闷。孤独就像牢狱一样，他想。只是我过去没留意到而已。他以绝望
的眼光继续望着包围着自己的墙壁那种厚和冷。如果她说不想结婚的话，我可能会就这
样死去也不一定。
他跟女孩子见面，把这件事向她确实说明。到现在为止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孤独，失去了
多少东西。而且是她使自己发现了这个事实。
她是个头脑很好的女孩。她喜欢上东尼泷谷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怀有好感。越见面越喜
欢。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叫做爱。但她感觉到他心中有某种美好的东西。能跟这个人在
一起的话，自己应该会幸福吧，她想。于是两个人结婚了。
东尼泷谷人生的孤独时期结束了。早晨一醒来，他首先就会寻找她的踪影。看得见自己
身旁有她正睡着的身姿就放下心。看不见她的身影时，就会不安地在整个屋子里到处找
。不孤独这回事，对他来说是有点奇怪的状况。由于不再孤独了，而使他被再度变孤独
的话怎么办的恐怖所纠缠。偶尔想到这个，他就会害怕得冷汗直流。这种恐怖在婚后继
续了三个月，但随着逐渐习惯新的生活，她消失的可能性降低之后，也逐渐变淡。他终
于能够镇定下来，开始沐浴在安稳的幸福中了。
两个人去听过一次泷谷省三郎的演奏。因为她想知道自己的公公到底演奏什么样的音乐
。我们去听，你父亲会在意吗？她问。应该不会在意吧，他回答。于是两个人便到泷谷
省三郎演奏的银座俱乐部去。除了小时候之外，东尼泷谷这还是第一次去听父亲的演奏
。泷谷省三郎和以前演奏着完全相同种类的音乐。尽是一些他从小就从唱片上经常听过
的曲子。父亲吹得圆滑，优雅而甜美。那不是艺术。但那是经由一流的职业高手巧妙吹
奏出的。能带给听众舒适心情的音乐。东尼泷谷很难得地喝了几杯酒，侧耳倾听着那音
乐。
但听了一会儿之后，就像细管子里安静而确实地逐渐积存了杂质一般，那音乐中有什么
令他呼吸困难，浑身不舒服。他感觉那音乐和东尼泷谷记忆中过去父亲的音乐似乎有些
不同。当然那是非常久远的事了，何况是小孩子的耳朵。但他觉得那种不同是很重要的
。或许只是此微的不同，但很重要。他想走上舞台抓住父亲的手腕，试着问，爸爸，到
底有什么不同呢？当然他没有这样做。他什么也没说，一面喝着兑冰的威士忌，一面听
父亲在舞台上演奏到最后，并和妻子一起鼓掌后才回家。
两个人的结婚生活中没有投下何阴影。他的工作依然顺利，两人个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
。经常一起去散步、看电影、旅行，在那样的年龄她算是相当能干的主妇，凡事都懂得
所谓的节度分寸。勤快地料理好家事，不让丈夫多操一点心。只有一件事使东尼泷谷在
意的，那就是妻子实在买太多衣服了。只要眼睛一看到衣服，她说就会完全失去控制。
一瞬间上表情就变了，连声音都变了。刚开始还以为是她身体忽然变不舒服了。虽然从
婚前就看到这种倾向，但真正变得严重则是从蜜月旅行到欧洲去的时候开始。总之她在
那次旅行中搜购了数量惊人的衣服。在米兰和巴黎时，她从早到晚像着了魔似的逛服装
名店。两个人没有到任何地方观光，连米兰大教堂和巴黎罗浮宫都没去。那次旅行他只
留下服装店的记忆。VALENTINO、MISSONI、YVES SAINTLAURENT、GIVENCHY、FERRACAMO
、ARMANI、CERRUTI、GIANFRACO FERRE……，她只以着了魔的眼光一一搜购，他则一直
跟在后面付帐。甚至担心信用卡的刻纹会不会因此磨平。
回到日本以后，这种狂热依然没有收敛。她每天每天都继续买衣服。衣服的数量急速增
加。他不得不订造了几个大衣橱。收藏皮鞋的柜子也特别定做。这样还不够，房间不得
不整个改装成服装室。反正房子很大，有多的房间，而且也不缺钱。何况妻子又非常懂
得穿着。只要有新衣服穿她似乎就很快乐的样子。所以他想不要抱怨。没关系吧，这个
世界没有完美的人啊。
但当妻子的衣服数量多得连一个房间都收藏不完时，他毕竟还是不安起来了。有一次在
妻子不在家时, 他试着算了一下那衣服的数量。据他的估计，就算一天换两次衣服，要
全部穿完这些衣服必须花接近两年的时间。再怎么说数量都太多了。不能不适可而止了
。
有一天，吃过晚饭之后，他鼓起勇气提出来。说衣服少买一点好吗？我并不是考虑到钱
的问题。有必要的东西尽量买没关系，你打扮得漂亮我也很高兴，但是这么多昂贵的衣
服真的有必要吗？
妻子低头想了一下。然后这样说。我想你说的有道理，衣服这么多并不必要，这点我也
很明白哟，不过明白归明白，我还是没办法，她说。眼里一看见有漂亮衣服，我就会忍
不住要买。必要不必要，数量是多是少，已经不是问题了。我只是单纯的无法停止购买
而已，就像上了什么瘾一样。
不过她还是答应会想办法脱离这种情况。因为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现在的房子将被衣
服填满。有一星期左右她眼睛不去看新衣服，只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但这么一来，竟
然觉得自己好象变成空空的了。走在空气稀薄的星球上似的。每天走进服装室，手摸着
、眼睛看着自己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过日子。她一一抚摸那些质料，闻那气味，站在镜子
前一一试穿看看。怎么看都看不腻。而且越看就越想要新衣服。一想要之后就无法忍受
了。
我只不过是单纯的单纯的无法忍受。
但她深爱丈夫，也尊敬他。她觉得丈夫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么多衣服是不必要的。身体
只有一个。她打电话到经常光顾的服装店去，问店长十天前刚买还没穿过的大衣和洋装
能不能退还。对方说没问题，只要拿来我们就收回。她是最重要的大顾客，这一点融通
是可以的。她把那大衣和洋装放在车里开到青山去。并到服装店退还那衣服，请他们取
消金融卡的扣款。她道过谢走出服装店，尽可能目不斜视地赶快上车，经过246号路就那
样直接回家。由于退还衣服使她觉得身体轻了几分。对，那是没有必要的东西，她对自
己说。我已经拥有一辈子到死为止都够穿的许多大衣和洋装了啊。但当她停在十字路口
最前面等红绿灯时，却仍一直在想着那件大衣和洋装。那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手摸
的触感怎么样，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还在眼前一样，连细部都能鲜明地浮现在她脑
子里。她感觉额头在冒汗。双肘还搭在方向盘上，她深深吸一口气，并闭上眼睛。当她
睁开眼睛时，看见交通标识变成绿灯。她反射性地用力踏油门。
这时候，十字路口有一辆强行闯黄灯的大型卡车正从侧面以全速冲进她所驾驶的蓝色雷
诺轿车的鼻尖。她连任何感觉的时间都来不及。
留给东尼泷谷的只有整个房间堆积如山的7号洋装。光是鞋子就将近两百双。这些到底该
怎么办呢？他不知道。永远留着妻子穿戴过的东西也不是滋味，于是装饰品这类的他叫
了业者来估个价钱让他们带走。袜子和内衣类则整理成一堆在庭园的焚化炉里烧掉。只
有洋装和鞋子实在太多了于是就那样留下来。在妻子葬礼结束后，他一个人窝在那服装
室里，从早到晚望着那些拥挤排在那里的衣服。
葬礼过的十天后，东尼泷谷在报上刊登征求女助理的广告。写道征求尺寸7、身高161公
分左右，皮鞋尺码22的女性，待遇从优。因为他所提供的待遇可以说是破例的高，因此
总共有十三个女人到南青山他的工作室兼事务所来接受面试。其中有五个之多显然尺寸
是造假的。从剩下的八个之中，他选了体型最接近妻子的女子。一个容貌没有什么特征
、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她穿着没有装饰味的白衬衫，蓝色窄裙。衣服和皮鞋都很清洁
，但仔细看却有些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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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收获快乐，也收获折磨，-----------------
                                         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值得。 
                                             要笑得灿烂，令世界黯然，
                                  ---------------- 就算忧伤,也要无比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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