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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oliver (铁皮鼓),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乌尔里卡(博尔赫斯)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Apr 22 21:09:14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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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ess (针儿),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乌尔里卡(博尔赫斯)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Feb 21 16:37:50 1999)
乌尔里卡
博尔赫斯
我的故事一定忠于事实,或者至少忠于我个人记忆所及的事实,
两者相去无几。事情是不久前发生的,但是我知道舞文弄墨的人喜欢
添枝加叶、烘托渲染。我想谈的是我在约克市和乌尔里卡(我不知道
她姓什么,也许再也不会知道了)邂逅相遇的经过。时间只包括一个
夜晚和一个上午。
我原可以无伤大雅地说,我是在约克市的五修女院初次见到她的
(那里的彩色玻璃拼镶的长窗气象万千,连克伦威尔时代反对圣像崇
拜的人都妥为保护),但事实是我们是在城外的北方旅店的小厅里相
识的。当时人不多,她背朝着我,有人端一杯酒给她,她谢绝了。
她想用这句话表现自己的机敏,我猜决不是第一次这么说。后来
我明白她并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我们并不是永远言如其人的。她说她
去参观博物馆时已过了开馆时间,但馆里的人听说她是挪威人,还是
放她进去了。
在座有一个人说:
“约克市并不是第一次有挪威人。”
“一点不错,”她说。“英格兰本来是我们的,后来丧失了,如
果说人们能有什么而又能丧失的话。”
那时候,我才注意打量她。威廉、布莱克有一句诗谈到婉顺如银、
火炽如金的少女,但是乌尔里卡身上却有婉顺的金。她身材高挑轻盈,
冰肌玉骨,眼睛浅灰色,除了容貌之外,给我深刻印象的是她那种恬
静而神秘的气质。她动辄嫣然一笑,但笑容却使她更显冷漠。她一身
着黑,这在北部地区比较罕见,因为那里的人总喜欢用鲜艳的颜色给
灰暗的环境增添一些欢快。她说的英语清晰准确,稍稍加重了卷舌音。
我不善于观察;这些细节是逐渐发现的。
有人给我们作了介绍。我告诉她,我是波哥大安第斯大学的教授。
还说我是哥伦比亚人。
她沉思地问我:
“作为哥伦比亚人是什么含义?”
“我不知道,”我说。“那是证明文件的问题。”
“正如我是挪威人一样,”她同意说。
那晚还说过什么,我记不清了。第二天,我很早就下楼去餐厅。
夜里下过雪,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荒山野岭全给盖没。餐厅里没有别
人。乌尔里卡招呼我和她同桌坐。她说她喜欢一个人出去散步。
我记起叔本华一句开玩笑的话,搭腔说:“我也是这样。我们不妨一
起出去走走。”
我们踩着新雪,离开了旅店。外面空无一人。我提出到河下游
的雷神门去,有几英里路。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乌尔里卡;除了
她,我不希望同任何人在一起。
我突然听到远处有狼嗥叫。我生平没有听过狼嚎,但是我知道
那是狼。乌尔里卡却若无其事。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我昨天在约克礼拜堂看到的几把破剑,比奥斯陆博物馆里的大船
更使我激动。”
我们的路线是错开的。乌尔里卡当天下午去伦敦;我去爱丁堡。
“德·昆西在伦敦的茫茫人海寻找他的安娜,”乌尔里卡对我
说,“我将在牛津街重循他的脚步。”
“德·昆西停止了寻找,”我回说。“我却无休无止,寻找到
如今。”
“也许你已经找到她了,”她低声说。
我福至心灵,知道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对我来说并不受到禁止,
我便吻了她的嘴和眼睛。她温柔而坚定地推开我,然后痛快地说:
“到了雷神门的客栈我就随你摆布。现在我请求你别碰我。还
是这样好。”
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独身男人,应许的情爱是已经不存奢望的
礼物。这一奇迹当然有权利提出条件。我想起自己在波帕扬的青年
时期和德克萨斯一个姑娘,她像乌而里卡一样白皙苗条,不过拒绝
了我爱情。
我没有自讨没趣问她是不是爱我。我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也
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次艳遇对我也许是最后一次,对那个光彩照人
的易卜生的坚定信徒却是许多次中间的一次罢了。
我们手挽手继续走去。
“这一切像是梦,”我说,“而我从不梦想。”
“就像神话里的那个国王,”乌尔里卡说,“他在巫师使他睡
在猪圈里之前也不做梦。”
过一会儿,她又说:
“仔细听。一只鸟快叫了。”
不久我们果然听到了鸟叫。
“这一带的人,”我说,“认为快死的人能未卜先知。”
“那我就是快死的人,”她回说。
我吃惊地瞅着她。
“我们传树林抄近路吧,”我催促她。“可以快一点到雷神门。”
“树林里太危险,”她说。
我们还是在荒原上行走。
“我希望这一时刻能永远持续下去,”我喃喃地说。
“永远这个词是不准男人们说的,”乌尔里卡十分肯定地说,
为了冲淡强调的语气,她请我把名字再说一遍,因为第一次没有
听清楚。
“哈维尔·奥塔罗拉,”我告诉她。她试着说一遍,可是不成。
我念乌尔里卡这个名字也念不好。
“我还是管你叫西古尔德吧,”她微微一笑说。
“行,我就是西古尔德,”我答道,“那你就是布伦希尔特。”
她放慢了脚步。
“你知道那个萨伽的故事吗?”我问道。
“当然了,”她说。“一个悲惨的故事,后来被德国人用他们的
尼贝龙根人的传说搞糟了。”
我不想争辩,回说:
“布伦希尔特,你走路的样子像是在床上放一把剑挡开西古尔德。”
我们突然发现客栈已在面前。它同另一家旅店一样也叫北方旅店,
并不使我感到意外。
乌尔里卡在楼梯高处朝我嚷道:
“你不是听到了狼嚎吗?英国早已没有狼了。快点上来。”
我到了楼上,发现墙上按威廉·莫理斯风格糊了深红色的壁纸,
有水果和禽鸟交织的图案。乌尔里卡先进了房间。房间幽暗低矮,屋
顶是人字形的,向两边倾斜。期待中的床铺反映在一面模糊的镜子里,
抛光的桃花心木使我想起《圣经》里的镜子。
乌尔里卡已经脱掉衣服。她呼唤我的真名字,哈维尔。我觉得外
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家具和镜子都不复存在。我们两人中间没有钢剑
相隔。时间象沙漏里的沙粒那样流逝。地老天荒的爱情在幽暗中荡漾,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占有了乌尔里卡肉体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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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痛苦谁都能克服,除了正在痛苦的人。
——Shakespe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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