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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ren (橙子), 信区: fiction
标 题: 《大脑舞台》(上)
发信站: 听涛站 (Fri Sep 15 22:34:36 2000), 转信
大 脑 舞 台
星河
一
“这是谁?”
真真用一脸傲气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神态,如果对方是正常人就
会把这视为挑衅了。
其时,我刚刚把一大纸杯可口可乐递给坐在地上的他。
他坐在巨大的绿色校训牌下,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但还是能看
出那是他出事当晚穿的衣服──绿色的T-恤,白色的裤子,据说他从
不肯更换。当我们看到他时,他正一脸迷茫地反复念叨着牌子上的大
字: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他是校园网络里真正的大哥大。”
我在说这话时禁不住肃然起敬。
他是校内子弟,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现在正在复读,是一名
地道的校园网络非法上网者。他一开始曾在网络上自称心理系本科生,
但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我本人就身在心理系。但我没有揭露他,这主
要缘于我的爱才之心。他毕竟身手不凡,手头拥有无数自己研制的电
脑工具,而像我辈之流手里只有陈旧的“CH桥”──也就是“虚拟现
实”头盔──之类。所谓“虚拟现实”,就是利用电脑技术和带有“
眼罩”的特殊装置实现人机联网,准确地说就是以意识的形式进入电
脑;它会使人觉得自己已进入电脑所展示的神奇世界,有一种极为真
实的亲临其境感。这种“特殊装置”有许多种,我的“CH桥”已显落
后。
他的其他本领更令我们自愧弗如:他可以破解校内任何一家电子
信箱的密码,他可以更改校内任何一名师生员工的档案,他可以调用
校内任何单位数据库里的资料……因此在选举校园网络的No.1时,他
理所当然地以压倒多数票当选。不过他有一个原则,就是从不轻易干
涉正常的网络秩序。我一向认为,这是大部分网络高手自觉遵守的准
则之一。
按道理说他完全可以用他那教工父母的网号上机,但是他不,他
坚持使用自己伪造的号码。与其说他是出于虚荣,不如说是为了获得
一种认同。据不完全统计,在校园网络里至少有5%的号码不是真的,
而且这些人水平高超,是校计算中心多次围捕后剩下的网络精英。
古话说常在河边玩耍就不可能不弄湿了自己脚上的名牌皮鞋。去
年秋天,正当银杏叶刚刚泛黄的时候,计算中心发动了一次迅雷不及
掩耳的突然兜捕──“冬季攻势”。当时他正在玩联网游戏,与一名
不知身份的高手公然叫阵比试高低。
一般来说在这种攻势到来之前非法者都会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通
知,连我本人在计算中心都有几个这类经常兜售贩卖内幕消息的朋友,
可以时不时地了解一下政策走向。但是他太要强了,一定要按照叫阵
者规定的时间决斗。结果直到“冬季攻势”开始时他还在厮杀,据说
及至他发现自己必须抽身而退时为时已晚,于是他来不及退出游戏便
仓促地率先切断了“虚拟现实”头盔与网络的联系,造成头盔内部电
压失稳,电流紊乱,强烈刺激脑神经,结果当场便出现晕厥。后来经
抢救无效,成了整个校园第一例 CGP , 即“电脑游戏性痴呆症(
Computer Gaming Pseudodementia)”。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名高手是计算中心的老师,现在正以其他身
份继续在校园网络里侦查巡视,令所有的伪号使用者闻风丧胆。
我们猜想,那名老师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利用了“冬季攻势”
和他本人的虚荣。
二
自从认识真真以来,我便经常有一个任务──陪她到图书馆借书。
这是因为她不会使用馆内的电脑检索系统,却又知道这比手工检索要
快许多,而且还坚决不肯学习。真真固执地认为,文科学生──尤其
是搞理论的文科学生──学习电脑,会损害他们的抽象思维能力。我
对她这个荒谬至极的理论不知嗤之以鼻了多少次,但她依然故我。
她对电脑的唯一知识就是──“屏幕前面是不是应该加一个保护
屏?”
在路过第七教学楼的时候,我提议到“大脑”那里去检索。因为
这时图书馆里读者众多,终端台前人满为患。
在教七后面,崭新的巨大电脑模型挤占了原来绿地里的水池。无
论是谁,只要一进学校南门就能在校园全图上找到它的位置,非常醒
目。其实叫它“模型”是不准确的,它其实是一台被放大了的电脑,
因为它真能像电脑一样被操作。它是按照正常的电脑体积放大数倍制
成的,被学校称之为“巨型电脑屏幕”。但是正如第七教学楼被称为
“教七”,礼堂被称为“五百座”,教工宿舍被称为“四合院”,女
生宿舍与新北新南食堂之间的小卖部被称为“高台阶”一样,“巨型
电脑屏幕”也被学生们简称为“大电脑”──而在我的嘴里,则把第
二字也省了。
它不仅是一个屏幕。它有一个巨大的主机,但那不过是一个放置
屏幕的水泥平台,真正的主机在计算中心内部,和普通电脑一样大小。
它有一个巨大的键盘,当“大脑”刚被校友捐来的时候,本来是真的
可以使用的,学生们大踏步地上去踩那些钢板制成的键,那种感觉令
人真切地感到人是机器的主载;但因为总是被人踩来踩去,键盘的损
坏周期变得越来越短,键被更换了不知多少次,校方觉得投资太大,
就用护栏围了起来,本意是想等到校庆之类的节日时用来表演,但还
是有人在晚上钻进去踩,于是干脆就不修了。
另外还有条鼠标线,可鼠标本身平时不在──那是一辆汽车。
但键盘还是有的──后来计算中心在水泥平台下外设了许多正常
的小键盘,同学们可以在这里随意敲打,查询资料;虽说没有收发E-mail
的功能,毕竟还是能查查图书目录校园信息什么的,在校园网络上这
些服务是不收钱的,如同114 一类的电话资源一样。
只有在这里,他才表现得十分平静。本来“大脑”的存在是他父
母最大的担忧,但经过多次公开和秘密的跟踪监视,发现他对于“大
脑”的存在无动于衷,从不到近处的小键盘去,只是远远地观瞻,这
才放心他每日在校园里徜徉。也许,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摆设?
平时“大脑”前也相当拥挤,尤其是当几个键盘同时被占用时,
往往是谁也进不去──主机不接受任何指令,屏幕不显示任何内容。
但我知道一些如何使用“大脑”的小技巧,因此轻而易举地抢先挤了
进去。旁边的女生一阵惊讶,很奇怪为什么“大脑”只回答我的问题,
真真为此颇为虚荣,在一旁自豪地骚首弄姿。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办法的?”在真真看来,这些技巧不可能被
我自己钻研出来,只能靠世代相传。
“我和捐赠者有点亲戚关系。我经常帮他们家的菜地间个苗除个
草什么的。”我懒得跟她废话,每次向她昭示科技知识的结果只能是
吵架。
“你还替他们家养猪放羊呢!”真真气乎乎地白了我一眼。“这
是谁捐的?”
“这我还真知道。”消息类的话还是能和真真说清楚的。“捐赠
者是个发了点儿小财的科幻作家,制造这个大废物也是那家伙的创意,
为此还申请了专利,不过捐赠者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校友,这位作家叔
叔没在咱们学校上过一天学。”
“那为什么还捐咱们电脑?”真真奇怪地问道。
“他与咱们这儿有很深的渊源。”我回答说。“就像我跟你似的。”
三
我几乎跑遍了全市的服装摊儿,也没找到我所需要的东西。逛衣
服摊儿是我生平最厌恶的事情之一,我过去交过无数的女友,没有一
次不是因此而终。后来我没办法,对真真说,我雇你去逛衣服摊怎么
样,只要帮我买到这几件衣服。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没有一个女孩
子在接受这种任务时会不感到兴奋。我给真真出示了他以前的照片,
含笑,潇洒,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就是那天那个人。
我把五套绿衣白裤送到他家,好让他在保持自己风格的同时有的
可换,但他母亲很不客气地把我轰了出去。不过临走时我还是把衣服
留在了门口。第二天我在校园看到他时,发现他还是换上了一身干净
的衣服。
自从他失去正常的智力以来,他父母就对他过去的狐朋狗友一概
冷眼相对,这主要是因为他大部分朋友都是电脑网络上志同道和的网
友。
由于基本生活尚能自理,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窘迫,使他在生活
上还没有遭到太大的不幸。他坚持每天在校园里游走,成为继校园“
四大怪人”之后的第五道风景。但是每个人──包括一年级刚入学的
新生──都知道,不能让他看见电脑。他只要一发现电脑,就会像恶
狼见到肥羊一样猛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操作起来,其疯狂程度绝对会
让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大家防止这一情况发生的原因并不仅仅是由
于害怕忍受他父母那难听的詈骂,还因为医生警告说再接触电脑很有
可能会使他的病情失去稳定而更为加重。在如今的校园里,谁没有点
同情心呢?
不过只要他看不见电脑就不会有事,也许这是这类病人的共同特
征?
在他刚出事的时候,校园网络上一片哗然,反应极为强烈,愤怒
声讨那位对手的残忍手段。但马上有人站出来反驳。一时间校园网络
分作两派,争吵得不亦乐乎。反驳方甚至编了一个小故事:
有人非法进入建筑工地散步,不慎被建材砸伤,那么工地应不应
该承担责任并给予经济赔偿呢?当然不!
声讨方马上反驳说:不对,他不是不慎被砸伤的,而是工地值勤
人员怀疑他要偷东西,有意向他投掷建材;尽管他擅入工地不对,但
值勤者属于执行职责过度,必须受到指责。
但是没等争论进入高潮,真相就被披露。
当时的情况并不是对手单方面的责任:对手进网对他的伪号进行
批评,他表示不服,并要求与之决斗。当时两人都通过头盔进入了“
虚拟现实”状态,如果对手允许他先切断了头盔与网络的联系再退出
游戏,自己的头盔内部就会电压失稳,电流紊乱,强烈刺激脑神经,
以至当场晕厥,然后成为CGP。
校园网络中的“纯技术派”对公布的数据进行分析,认定这些都
是事实。而且学校公开声明,可以邀请任何人一同核查。
公理立刻倒向反驳者那边,故事马上被改编,这时他的角色已经
成为一名拒捕的罪犯,在警察鸣枪示警后仍负隅顽抗,被击毙是“法”
所当然的。而声讨方则认为,警察对于一个无辜者的追击会使他在突
然情况下过失犯罪……在电脑里讨论就是容易出现这个问题:跑题。
无论事态怎样变化,我始终只做旁观拒绝发言,一直保持着沉默。
一方面我明白道理,坚决认为校方没有错误;另一方面我与他私交甚
笃,从感情上说我对这一事实难以接受。
在他出事之后不久,我成为校园网络里的实际首领。
四
真真考完英语之后才知道,这次她很有可能过不了。她以前听我
说起过伪造网络号码的事,于是问我能不能利用电脑网络更改成绩。
我告诉她,整个校园里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这件事。
“是您这位现任大哥大,还是上回那个前任大哥大?”真真很敏
感。
“只有一个大哥大。”我的话里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宣言味道。
其实真真的英语本来是有可能过的,但是她把考试时间搞错了,
因此直到老师收卷时还没来及把正确答案涂在答题纸上,当然就更没
来得及作弊。她觉得很冤。
我不再说话,在心里琢磨真真想法的可行性与否。为了方便老师
阅卷,机读系统是与整个校园网络联网的,这样老师就可以坐在家里
审阅卷子──这指的当然是后半部分的英汉互译和作文,前半部分的
标准化试题电脑完全可以独立胜任。卷子判完之后,成绩由公共外语
教研室通过校园网络送回系办。而在真真看来,只要一涉及到“联网”
一类的字眼,就应该是我的拿手好戏。
“您的意思是说,等老师判完卷子,通过网络往系里送分的时候,
咱们在半路上来个偷梁换柱,把46改成64?”我终于再次开口。
“行不行?”真真看我的眼光就像是在问“从食堂顺点土豆出来
行不行”一样。
“太容易了!”我瞪眼抿嘴作起哄状。“只要知道你们英语老师
的网络密码。”
“那还要你干什么?”真真看出我不想帮她,所以根本就没问我
“能不能知道她的密码?”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一摊手,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真真的想法不无道理,只是操作起来比较麻烦。如果大哥大真的
“再世”肯定会买我的面子,但是恐怕他也会觉得相当棘手。况且这
里面还有冒险的成分,如果系里万一回去与公外核对成绩,非捅出大
漏子不可。
其实还有一个更为简单可靠的办法。这个办法在外行看起来十分
困难,但是让内行来干则十分容易,只是真真想不到而已。
现在的机读系统阅卷程序是:先把试卷用扫描仪扫进电脑,然后
由电脑批阅这个“复制品”。如果最后教师对成绩产生了疑问,也会
查验被扫入的的卷子,而真正的纸制原始卷则被堆积在办公室的角落
任其落满尘埃。没有人会怀疑扫描仪工作的准确性,在如今这个机器
的时代,事实早已变得一钱不值。
这也就是说,应该去更改被扫进机读系统的试卷图像,这比改变
已经批好的分数要保险许多。当然,这也已经超出了我现有的能力,
整个校园网络能干这件事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没把这个想法告诉真真,我不愿意违反目前整个校园对于他约
定俗成的规矩。
结果真真落得个补考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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