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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aaaaa (泡泡龙), 信区: Fiction
标  题: 1
发信站: 听涛站 (Tue Dec 28 15:11:14 1999), 转信


(二)滑翔机大赛
  看,有点古怪了,是不是?
  站在那滑翔机模型前的那个青年人,身型很高,称得上气宇轩昂,他留着连腮
的长
胡子。
  手中 拿着一只烟斗,正有几丝烟从烟斗中冒出来,他的衣着十分随便,但是看

来很令人感到舒服,他 有相当浓的眉,眼中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眼光。
  如果是一个对探险,考古有兴趣的人,一看到这 个大胡子青年人,就可以知道

是甚麽人。
  这青年虽然只有二十七岁,可是已经是一个出色的探险 家,美国国家地理杂志

曾经一连叁期,为他出过专集,褒扬他在中美洲洪都拉斯丛林中探险工作 的成就。
  而他在南美北部,圭亚那地区的探险工作的成就也极其娇人。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是乐天。 在乐天旁边不远处,一张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人

  男人的年纪有时比女人更加难估计,一眼之 下,祗好靠统称之为“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的年纪,可以说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 他穿着一件白纺绸的中国短
装,看来神采飘逸,有一股青春气息直透出来,这个中年人,其实 已经接近六十岁
了,他的外型,正好说明了他的职业,他是大学教授。
  乐清和教授在各国古文学上 的造诣是举世钦佩的,有许多文字,世界上根本已

再适用,祗有几个人可以认得,在认得那些文 字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之中,乐清

教授必然是其中之一。
  举一个例子说,公元920年,有一种文 字,曾在中国出现,使用,历一百馀年
,那
是契丹文字。
  这种结    杂的方块文字,昙花一现,很 快就在人类的文化舞台上被人忘记。
  如今世上能懂契丹文字的人,不超过四个,乐清和教授,当然 是其中之一,而

除了他之外的叁个人,都是他的学生。
  乐教授和他的儿子乐天并排站在一起的话,甚至会比乐天更加年轻,那自然是
因为
乐天留有胡子 的原因。
  而乐教授在学术上有这样高的成就,别错以为他是一个文质彬彬,体弱多病的
人。
  相反, 他身型高大,而且一直维持着体育家的体型。
  高级知识份子特有的气质,和运动家的体型,调和地 揉在一起,使他比实际年

看来少了十多岁,足可以成为年轻女孩子心仪的对象有馀。 这时,乐清和祗有悠闲

坐在沙发上,视线投向另一角,神情满足而闲适,看来是人生最美满的境界。
  在那一角,有两张紫檀木的明式坐椅。
  在两张坐椅之间的,是一张棋几,那是一整块紫檀木制成 的,方方整整的一块

看来重厚凝实,棋几上的格子,是用一种浅紫色的罗甸镶嵌出来的。
  这两张椅子和一张棋几,日本曾有一个九段棋手来看过,喜爱得在一旁流连不
去两
小时之久。
  当 时乐清和教授的反应是:“真对不起,这套棋具的珍贵,并不在於它的金钱
值。它可以说是世界 独一无二的了,那是我太太家里祖传的物件,不能送人,不然

话倒可以送给阁下。”
  九段棋手叹了口气,回答道:“明年的棋圣大赛,是不是可以借这副棋具一用
?”
  乐清和当时,望向他的妻子,征求她的同意,乐夫人道:“当然可以。”
  於是,那一年的日本最受瞩目的棋圣大赛,这套椅子和棋几,成了赛外最热门
的话
题,自然,那 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
  这时,乐清和望着那一角,椅上坐着两人,正在对弈。一个是中年妇人,梳着
髻,
容颜清雅宜人 ,看了令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详之感,她穿着紫色的绸子便服,皮

白晰,绣花鞋,一手搭在棋盒 的边上,一手执着一柄象牙柄,上面用极精细的工笔

出“戏婴图”的团扇,露出爱  的目光,望着 坐在她对面,和他对弈的一个少女。
  这个中年妇人,全身散发的那种典雅的  息,仿佛她完全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或
者说,仿佛她 完全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她应该属於中国的古代,那种高人雅士,诗酒唱和,天地悠悠,抒情怀为文字
,流
传千古的那种 时代。 这个使人一看到就悠然神往的女人,就是乐清和教授的夫人
,方
婉仪。
  当方婉仪这样风范,她当然是在一个世家大族中长大的。
  方家的声势,极其显赫,历代都是大官 ,方婉仪在大学时代,是当时走在时代

尖端的年轻人,她留学欧洲,在音乐,绘画上都有极高的造 诣,而且精通各国文字

言,更难得的是,在她的身上,谁也看不出,她是那麽富有。
  从她父亲那一 代开始营商,一帆风顺,财富  日俱增,而她的父亲又祗有她一

女儿,所以在她二十五岁那年,她父亲逝世之後,她就承受了父亲的全部财产,在

时,已经名列世界十大女富翁之列了。
  财富一点没有影响她的艺术  质,她自己并不直接参加企业的经营。
  祗是把企业委托给可靠的, 有才干的人去经营,事业一直在发展,到如今,已

世界性的大企业。
  可是方婉仪却甚麽都懒得管,她有自己的世界,艺术的世界。
  她对面是个年轻女郎,和她完全是另一种类型,两个人的不同,简直使人  疑
她们
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可是她们却偏偏是母女。
  那年轻女郎的名字是乐音。
  乐音肤色似古铜,身材健美得任何衣 服穿在她的身上,都裹不住她  美玲珑的

线。
  她是一个运动员,是女子现代五项运动的先驱,她在 女子现代五项运动上所创

的高分数,是世界记录,这个记录自她在叁年前创下以来,每年都被打破 ,可是打

者都是她自己,她尤其精娴於剑击,骑术和游泳,她的闰房之中,各项奖牌,奖杯

多, 数也数不清,而乐音并不是把那些奖品整齐地排列起来,而祗是把它们胡乱放

一只巨大的圆形玻璃 缸之中。
  这正是她的性格,她热爱运动,热衷竞赛,爽朗,开放,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
一样
东西,没有任 何一件事,可以系住她活跃的心。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飞跃。
  这时她穿着一条洗得发了白的黄短褂,一件运动背心,她这样的装束,和她面
前的
那些棋子,完全是格格不入,而这棋局 ,她显然已经一败涂地了,所以她皱着浓眉
,一
副不耐烦的样子。
  好了,花了那麽多文字,来  成这个画面,读者看了之後,有甚麽印象?
  那应该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家庭了吧,他们那麽富有,每一个成员,又那样各自
有成
就,而且他们又 那麽喜欢自己在做的事。
  这样的一个家庭,这样出色的人物,会有甚麽不幸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呢?
  看来是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的。
  但,如果真的不可能的话,故事也就说不下去,是不是?
  好了,静止的画面,让它动起来,让它发出声响。
  首先动起来的,是一只十六世纪法国精致的钟,它先发出了“嗒”地一声响,

後,钟面上,精致的珐琅钟面上的秋千架上的一个西洋少女,就开始挣动,每动一
下,
就发出一下清脆的“嗒”的一声, 一共动了五下,响了五下,才静了下来。
  乐音在这时,双手在棋盘上一阵乱搞,道:“不玩了,再学,也下不过你。”
  乐夫人微笑着,乐清和却笑出声来,道:“下棋,也是一种运动!”
  乐音用力摇了一下头,她的头发十分短,短得比许多男孩子还要短:“我喜欢
真正
动的运动。”
  乐清和直了直身子:“下棋,更是需要脑子的运动!”
  乐音有点放肆地笑了起来,她对待父亲的态度不像是女儿对父亲,就像是朋友
对朋
友,她甚至伸手直指着父亲:“爸,你以为别的运动不必用脑?试举出一种不必用
脑的
运动来!”
  乐清和张大了口,一时之间,被女儿问得说不出话来。
  乐天在一旁沉声道:“短跑——”
  乐天的话才一出口,乐音就“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由於乐音的笑声,这样
地充
满了自信,乐天不禁犹豫起来,忙加上一句:“——也许!”
  乐音在走路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在跳跃一样,她来到乐天的面前,道:“不
必争
论了吧,连你自己对自己的说法也表示不相信了!”
  乐天并不是一个擅於言词的人,祗好无可奈何地点着头,为了避免他妹妹继续
说话
让他发,他转移了话题,指着那具滑翔机的模型,道:“爸,我真不明白,这个模
型,
为甚麽一直放在这里,多麽不调 和?”   乐音也道:“是呀,我一生之中,唯
一的
一次挨骂,也是为了那滑翔机模型。”
  乐音对那次挨骂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她依稀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
在起
居室奔跑,撞倒 了枝架,令得模型跌倒在地,折断了一只翼。
  当时的情形是,她母亲一言不发地拾起断翼和模型来,拿着离去,她父亲却骂
了她
一顿。
  由於那是她第一次挨骂,所以她当时的反应,也异於一般的孩子,她没有哭,
也不
害怕,祗是睁大眼睛望着父亲 ,心中不明白何以平时那麽疼爱自己的父亲,突然之

看起来,变成这样一副凶的滑稽的样子。   折断的  翼,後来经过精心的修补,

型又恢  了原状,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件 事,只有范叔曾偷偷

了一大堆乐音最喜欢吃的白糖酸梅子——那是一种十分不洁的食物,大人都不许小
孩吃
的,在乐音吃得心满意足之後,范叔才告诉她:“小音,乖乖,听范叔的话,你以
後喜
欢吃甚麽 范叔就替你去买,喜欢做甚麽,范叔就替你做,只要你答应范叔一件事,

且不准问为甚麽。”
  乐音满心欢喜,一口答应。
  范叔道:“以後,碰也别去碰那只飞  模型。”
  范叔没有受过教育,分不清滑翔机和飞  有甚麽不同,所以他称那模型为“飞
”。
  乐音的大眼珠转 动着,一句“为甚麽”几乎已经问出来,但是想起刚才自己一

答应了范叔的条件,所以,就忍住了没 有问出来。
  乐音倒真能遵守诺言,自然,一半也为了那滑翔机模型,实在也没有甚麽吸引
力,
所以,她以後碰都 不碰它。
  而由於她遵守着诺言,她得到的好处倒不少,像她那种高尚家庭的女孩子所享
受不
到的一切,在范叔的包庇下,她都可以享受的到。
  例如在小溪摸虾子,在泥浆中打滚,吃街头食物堆上的小食,和 装病不去上学

等。
  范叔是方家的管家,现在,当然是乐家的管家。
  范叔的叁个儿子,全有着博士的头衔,是方婉仪的企 业之中地位极高的人物,

国际商业界着名的人物,可是范叔却仍然喜欢留在乐家。
  其实他甚麽也不用做,可是他还是喜欢做,看到那一件家私上,稍微有一点灰
尘,
就会把佣人叫来,大声申诉一番。
  乐音和乐天都很喜欢范叔,只有乐清和,对范叔称呼乐夫人为“小姐”略有不
满之
外,对他也十分客  。
  这时,当乐音这样说了之後,等着她父母的放应。
  她看到她母亲低下头去,而且显然不必要,祗是为 了掩饰甚麽似地,摸着手中

团扇。
  而她的父亲,则皱着眉,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再谈下去。
  乐天笑了一下,道:“小音,看来你如果不想第二次挨骂的话,还是别惹这个
模型
的好!”
  乐音苦笑道:“是你先提起来的。”
  就在这时候,范叔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叠信,口中咕哝着,道:“那些
人,
越来越懒了,信早就送来了,他们都不拿进来。”
  范叔一进来,大家好像都忘了那模型的事,乐音奔过去,从范叔的手中抢过信
来,
迅速拣着,抽出了其中一封一溜烟的奔出去。
  乐清和摇着头,望向他的妻子,道:“你看看!”
  乐夫人报以微笑,范叔将信放在乐清和旁边的几上,又走过去,把一些小摆设
摆得
好一些,突然又转过身来,瞪着乐天。
  乐天忙道:“范叔,不准说我的胡子!”
  范叔道:“不说就不说,难怪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哼!”
  乐天笑了起来,摸向范叔的背上,叫道:“范叔,背我!”
  那时他小时候常做的动作,范叔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乐天也高兴的笑着。
  他们两人的笑声,徒然停止 了。
  他们突然笑不出的原因,是由於看到了乐清和的神态十分怪异之故。
  当那一叠信放在乐清和的身边之後,他顺手拿起一封信,拆开看看。
  这时,乐天和范叔向他望去,看 到他的双眼盯着信,脸色煞白,双手甚至把不

的在发抖。
  在乐天的印象中,他父亲一直是一个极度雍容 的学者,根本世上不会有甚麽事

令得他  慌的。
  可是这时,他的情形却这样仓皇。
  连乐夫人也发觉了,她叫着乐清和的名字道:“甚麽人的信?”
  乐清和徒地震动了一下,神情也镇定 了下来,道:“一个运动俱乐部的信,没

甚麽。”
  他说着,就将信纸捏成了一团,可是又不抛去,紧捏 在手心。
  乐清和的这个动作,又是异常的。
  可是乐夫人仍然看来安详,道:“和小音有关?”
  乐清和笑着,道:“不是,是多年前.....我是会员的一个运动俱乐部。”
  乐夫人的脸色略变了变,向那个滑翔机的模型,望了一眼,声音听来有点幽幽
的:
“哦,那个俱乐部!”
  乐天忍不住问道:“甚麽俱乐部?”
  可是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这时,乐音的声音自外传来,叫着:“哥!

哥!”
  乐天向外走了出去,范叔想说甚麽而没有说,也走了出去。
  乐夫人扬了扬眉,道:“你早已不参加活动了,还来信干甚麽?”
  乐清和道:“就是啊!” 他说着,又将被他捏皱的纸张弄平,向乐夫人递了过
去。
  信是打字机打的,那实在是一封极其普通的 信,发信人是“法国滑翔机俱乐部

席尼诗”。
  信的内容如下:“本俱乐部每年一度,滑翔机大赛,今年  逢四十周年,阁下
为本
会早期会员,届时若能拨空光临,参加盛举,幸何如之!”
  乐夫人拿着被团皱的信纸,那实实在在是一封极普通的信,可是乐夫人一面看
着,
一面手却在微微发 抖。
  不过,她始终是一个优雅,高贵,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所以她懂得如何克制自
己。
  乐清和低声叫道: “婉仪!”
  在乐清和的那一下叫声中,充满了他对妻子的柔意和关切,乐夫人现出一个十
分牵
强的笑容,喃喃地 道:“一年一度的滑翔机大赛!”
  乐清和一欠身,伸手自他妻子手中,把那封信取了过来,再次团成一团,这次
是连
信封一起团起来的 ,顺手一抛,抛进了字纸篓之中。
  乐夫人的视线缓缓移动,移向字纸篓,道:“清和,你去不去?”
  乐清和像是被  子螯了一下一样:“当然不去!”
  乐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声,抬头望向天花板,起居室的天花板上,有着颜色十分
浅的
浮雕,她缓慢地道 :“我倒想去一下。”
  乐清和  地站了起来,道:“婉仪!”
  乐夫人叹了一声,重覆道:“我想去一下。”
  乐清和显然并不习惯於反对他妻子的意见,是以这时,虽然他的神情,谁都看
得出
是极度的不愿意,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对才好。
  事实上,多年的夫妻生活之中,他们两人之中,甚至连最轻易的拌嘴也未曾有
过,
更不曾有过意见上 的分支。
  乐清和有点脸红,过了半晌,他才道:“为甚麽?”
  乐夫人向她的丈夫抱歉地一笑,那是她发自内心的抱歉,因为她觉得自己和丈
夫之
间,意见是有了分 支。
  可是她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她道:“你有没有看小天最近发表的文章?”
  乐清和呆了一呆,他不明白妻子要到法国南部去参观一年一度的滑翔机大赛,
和儿
子发表的文章之间 ,有甚麽联系?
  他问:“我没有看,那有甚麽关系?”
  乐夫人温柔地笑着,而且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那情形就像小孩子做了顽皮的
事,
唯恐被大人发觉了 责骂一样。
  她的声音听来很低,道:“那麽,你看看,或许你会同意.....或者,和我有一

的想法。”
  乐清和有点无可奈何,又坐了下来,轻握住她的妻子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
着。
  乐夫人享受着丈夫 的柔情蜜意,神情满足。
  乐天一走出起居室,乐音便向他奔了过来,扬着手中的信纸,道:“哼,这封
信,
由你来回吧,真岂有此理!”
  乐天怔了一下:“谁写来的信?”
  乐音有点恼怒:“保灵这混蛋!”
  乐天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保灵是瑞典人,是世界数一数二的中距  跑步
运动
员。
  由於世界上杰 出的中距  赛跑家,几乎全是东非洲的黑人,所以保灵有“白人

荣耀”之称。
  乐天也知道,保灵是乐音 的好朋友,亲热程度,已经相当深。
  至於为甚麽保灵的名字之下,突然加添了“混蛋”这衔头,而且保灵 的信要由

来回,乐天仍然莫名其妙。
  乐天一面笑,一面道:“你别讲话无头无脑好不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乐音“哼”地一声,将手中的信,向他的哥哥直飞了过来,道:“你自己去看
,好
不容易等到他的一 封信,信里面问的全是你最近发表的那篇文章的事!”
  乐天“啊”地一声:“最近那篇?和“望知之环”有关的一篇?“
  乐音翻着眼,仍然在生  。
  乐天笑着,道:“这是一篇极精采的报道,而且充满了神秘色彩,你应该看 一
看,至少也可以增长知识!”
  乐音俯向前,大声道:“我对於探险没有兴趣,对於你热衷的那些古迹也没有

趣,对於你那种推测的 鬼话,更没有兴趣!”
  她一口气说了叁声“没有兴趣”,一掉头,就走了开去。
  乐天望着她的背影,祗觉得有趣,他看着保灵的来信。
  也难怪乐音生  ,保灵的信中,除了开始时一句 “亲爱的”之外,没有一句再

过乐音,祗是询问有关乐天的那篇文章,对之感到极度的兴趣。
  自己的文章有人欣赏,总是高兴的事,乐天决定回信给保灵。
  乐天走进自己的房间,乐天的房间,祗怕是世上最奇怪的一间房间了。
  世界上的探险家不止一个,但像 乐天的房间那样,有可能肯定是独一无二的了

  房间极大,事实上,那是打通了巨宅的整个一层而形成的房间,是长方形的,
一面
是叁十公尺,一面是 四十公尺。
  房间是如此之大,房间中放的东西是如此之多,以致有一次,乐音向他的朋友
说及
她哥哥房间的古怪, 进去之後,在五分钟内,不一定能找到他睡的床在哪里。
  乐音的同学不相信,认为她说话太夸张,和她打 赌,结果乐音赢了一次香槟酒

淋浴。
  在那间巨大的房间之中,真是千奇百怪,甚麽都有。
  一进门,如果不小心,就会撞在一具巨大的石棺之 上。
  如果有人表示诧异:“怎麽放一具棺材在房间里?”
  乐天一定大为不高兴,会详细地向他解释:“这不是棺,是椁,认得这个字吗
?这
个字的发音是“果”,是要来保护棺的,是棺的外套。”
  如果有人表示:“那有甚麽不同,反正是要来躺死人的!”
  那时,乐天或许会怒形於色:“怎麽会不同?当然不同,死人躺在棺里,棺再
放在
椁里,你能说一辆车 子和车房是一样的吗?”
  最後不要再和乐天争论下去,因为乐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和他的外表不相称

  看他的外表,就像是一 个随便的人。
  其实,也一丝不苟,尤其在有关学术方面的事,几乎近於古板。
  过了那个巨大的石椁,就是一大堆书籍,包罗万有,书不放在书架上,而是随
便一
叠一叠堆在地上,而 且决不分门别类。
  怪的是当乐天要甚麽书时,一定就可以找到。 然後,是一大堆古代的武器,东

的西方的都有,全是古代的兵器,真正的古董。
  在武器之旁,是许多刑具,也是东西方具备,其中一具“拶器”,那是专门用
来对
付手指的酷刑,  乐天说,是中国清朝刑部大 堂用过的东西,曾经用来对付过四大

案中的一位美女毕女士。
  还有一些怪刑具,又  称是李自成拷掠北京 富户时所用的。
  另外还有一个断头台的架子,因为太高了,无法直放,祗好横旦在地上。
  乐天将这一部分东西,称之为“人类的文明”,以表示他对人性的残酷一面的

愤。
  由於乐天对中美洲,南美洲的印地安人古文明特别有兴趣,是以有关印地安人
的东
西,杂乱地堆在他的 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收藏之多,比任何一个博物馆中的这一部分东西都要多。
  实在无法把他房间中的东西一一列举,如果要这样的话,那东西之多,要依靠
电脑
来编排一个目录才行。
  祗好简单地说一说。至於他的床,那要绕过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图腾之後,才
能看
得到,小得可  ,祗有一 公尺宽的一张单人床。
  不过,乐天的工作桌,倒是极大的,大得比一张乒乓球桌还要大。
  当然,上面也推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和书籍,可供利用的地方,也不会太多。
  乐天来到了他的工作桌之前,坐下,移开了面前一只用整块黄玉雕出来的骆驼
——
这只玉骆驼是他最近 到手的,雕功古朴,他还未曾研究出它的来历。
  然後,他伸手取出一只盒子,在那只盒子之中,有着一件并不是十分珍罕的东
西,
但是却在它绝不应该 出现的地方被找到,乐天已决定在今後之少一年的时间中,去

究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的发现经过,他已经写了一篇报道,刊载在“国家地理”杂志上,就
是保
灵写给乐音信上提及 的那一篇。
  也就是乐夫人要乐清和去看一看,决定是不是要到法国南部去参观一年一度的
滑翔
机大赛的那 一篇。   这时候,乐清和也正在他的书房之中,在用心地看着他儿
子写
的那篇报道。
  乐清和心中告诉自己:这件事太重要了,实在太重要了! 在旁人看来,去不去

国参观滑翔机大赛,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对乐清和来说,却没有比这 件

更重要了。
  所以,当他打开杂志,找到了乐天写的那篇文章,开始阅读之际,他的手甚至
在微
微发抖。
至於为甚麽在旁人看来是小事,而乐清和看来是大事呢?
  自然,乐清和心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那 是真正的秘密,除了他之外,绝

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隐秘藏在他内心的深处,已经有叁十年了。
  他平时连想也不去想,那绝对是连想也不能想的大隐秘。
  是甚麽隐秘?当然在以後会写出来。
  现在,先看看乐天的那篇文章,因为这篇文章之中所写的一切,对於整个故事

说,关系十分重大。
  乐天的文章,不,还是不要看他的报道文章。
  乐天的文字基础不是太好,报道文章,没有文学的渲染, 看起来相当乏味。
  还是把他当时的经过,叙述一遍,来的生动有趣。
  乐天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探险家,一半是由於他天性之中,有一种搜奇索秘的

能。
  很平凡的一件事, 一样东西,在他手里,就可以  索出古代的许多隐秘来。
  而且,他酷爱野外的生活,露宿对他来说,是最 令人高兴的事情,另一半是由

他的母亲,可以无限制地供给他金钱。
  有了足够的钱,办起事总比没有钱要方便不知多少。
  乐天的第一次中美洲探险,就是他母亲赞助了一个探险团,乐天才得以随行的

  正因为他有钱,所以,乐天的探险团,能够批聘请最好的团员,可以有最好的

备,包括交通工具,通 讯工具,可以请最好的响导等等。
  这使得其他的探险团,  慕不已。
  乐天那次探险的目的,是去寻找奇布查人(Chibchas)的遗迹。
  关於奇布查人,又非得作一个简单的介绍不可。
  奇布查人是印地安人的一族,散居在南美洲的北部, 哥伦比亚一带,在十六世
纪,西班牙远征者入侵南美洲之前,这一族的文化极其发达,已经有国家的组织, 

得从事政治活动。
  而且在手工艺上,特别是黄金工艺上,有突出的成就,从遗留下来少数的黄金
工艺
品 来看,手工之精细,艺术设计之超特,令人叹为观之。
  而更奇的事,奇不查人的宗教信仰,相当特别,他们在全盛时期,曾建立不少

宇,庙宇之中崇拜的是 一种叫“自然之神”的神。
  对於奇布查人的宗教信仰,世人所知极少。
  奇布查人当年建立国家组织,文化上的发展如何?
  由於西班 牙入侵之後,这一族人曾奋勇抵抗,但是敌不过西班牙人而牺牲极多

所以几乎已经不可考了。
  如今,虽然还有不少奇布查人住在哥伦比亚一带,但是他们和别的印地安人已
经没
有甚麽不同。
  探险家 和考古家,辛苦工作的目的,就是要把历史上不可考的事迹去考出来。
  乐天这一次的探索,就是  着这个 目的。
  在出发之後,乐天和他的叁个队员,曾进行了详细的规划。
  探险队除了学者之外,还需要一个能干的 行政人员作为副队长。
  乐天的副队长,是一个极出色的人,全名极长,叫做:“帕克思巴。陆班。罗
追却
坚。蒙令”。
  这个名字,博学如乐清和教授者,在第一次听到之际,也是目瞪口呆,不知如
何称
呼他好。
  乐清和毕竟博学, 他在呆了一呆之後,就道:“你是在中国的蒙古和西藏附近

大的?称你的全名......未免太困难了!”
  这个个子矮小,肤色黝黑而有着一头浓发的人,在他的外边上,绝对无法猜得
出他
的年龄,当时他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了他一口雪白,看来坚利的牙齿,道:“叫我
罗追
好了。是,我是在大戈壁长大的,”
  罗追真是在大戈壁长大的,  他自称,他的祖先,曾是元朝的第一任帝帅。
  他有着藏人、蒙人、汉人 、印度人、波斯人的血统。
  这个人的特别是对於任何地方的语言,特别容易上口,他在那个地方住叁个月

上,讲这个地方的话 ,就可以叫当地人把他当做表亲。
  关於罗追这个人以后还会有很多提到他,先作简单介绍。
  乐天和他相识的经过也很有趣,若可能,当 补述。
  当乐天在筹划的时候,罗追已经到哥伦比亚去准备一切了。
  乐天和另外叁个对印地安文化有深刻研究的人,一起在乐家的巨室中,作了叁
天出
发前的研究。
  他们把哥伦比亚的大幅地图,摊在地上,占  了会客室的一半地方。乐清和夫
妇,
有时来看看,也参加一点 意见,乐音则不时来捣一下蛋,用力一跳,就跳过了地图

的一座山脉,等等,恨得乐天有一次将她硬 推了出去。
  乐天的计划是:由於可获得的资料太少了,他们就只好假定。一般来说,一个

族,都是沿 着一条河流发展起他的文化来的。
  哥伦比亚境内,最大的河流是马格达蓝娜河。
  他们假定如果是对, 那么,奇布查人的文化遗迹,就应该在河流附近被找到,

就像中国黄河流域附近的殷墟一样,所以, 他们决定把马格达蓝娜河的出海口附近

城市,巴伦基拉作为出发点。
  刚好这个城市有  场,各种装备 物资运送起来,也方便得多。
  他们准备到了巴伦基拉之後,就溯河而上,先走河的西岸,一直到了无法再向

进,再由河的东岸, 走回巴伦基拉。
  在地图上看起来,相当简单,但是走起来,可不简单。
  他们溯河而上,走了两百五十公里,眼看前面 已经是山区了,所以就渡过了河

再由河东岸走回去。   一路上,他们收集了不少资料,大部分是奇布查人的传说

  虽然很有参考  值,但是没有实际的收获。
  而时间已经花了将近四个月了。
  乐天显得十分失望,那一天晚上,是他们在回程的第十天。
  他们在河边扎营,几个印地安响导,在日落之後,就弹着制作简单的乐器,唱

歌。
  罗追居然不但能和他们一起唱,而且还随着节奏跳着舞,看 起来他十足也是一

印地安人。
  乐天斜倚着一株大奎宁树下,心情很无聊,盘算着这一次无收获之行,使自己
损失
多少时间,而损失 了的时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这实在令得人心情沮丧,世界上等

探索的事不知有多少,人的生命却有 如此之短促,实在经不起甚麽浪费的。
  那时,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帐篷前的篝火堆,发出劈啪啪的声音,火舌冒起

高,在火堆上烧烤的 食物,发出诱人香味。
  乐天叹了一声,走向火堆,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一个人,站在离火堆不远处

  那个人个子不高,一 定是女性,这是由装扮来判断的,但是却无法判断她的年
龄,因为她用一张极旧的毡子,把她的身子裹 紧着,连头也裹着,只有一双眼睛在
外,目光炯炯。
  当乐天向她望去之际,她也向乐天走来,道:“先生,我有一样东西,向你换
点我
要的物件,你肯吗?”
  她说着,递过了一个用旧布包着的小包裹来。
  这一带,本来有印地安人居住着,大多数很贫穷,乐天从声音上听出来,那是
一个
少女,当然是当地的 土人。
  他看到对方向他递出了那个小包,他也没去接,因为他心想,这样的一个少女
,会
有甚麽东西来和他交换?
  当然不会是甚麽好东西,她要甚麽,就送给她好了。
  乐天一面想,一面已道:“你要甚麽,只管说好了,我送给你。”
  乐天正说着,一个响导已走了过来,向那少女大声怒责着,同时,粗暴地挥手
,要
  开那个少女,等那 少女後退几步之後,他才转过身来,向乐天道:“先生,甚麽

不能给,要是一给了他,不到半天,我们 甚麽也不会剩下,不知有多少人会来要东
西,我们连裤子也不会剩下!”
  那少女在後退之际,掩着脸的毡子已跌了下来。
  乐天向他看去,看到她有一对极大而灵活的眼睛,大约 十六七岁,可是十分瘦

那令得她的大眼睛看来更是灵活。
  她的眼神极倔强,被推开之後,大声用土语向那 个响导叫着,响导很怒,过去

手要打那个少女。
  那个少女又用西班牙语叫道:“先生,我不是来向你求乞的,是来向你交换,
我有
东西向你交换!”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递出她手中所拿着的那只小包裹来。
  那个响导,可能是给那个少女刚才用土语骂得 他激怒了,这时又大声叫道,一

手,就将那个布包,自少女的手中的手中抢了过来,一面骂道:“你有 甚麽东西来

人交换!”
  那少女一不小心,被响导把布包抢走,杀那之间,她像是一头疯了的野猫一样
,发
出极尖厉的叫声,向 那个响导直扑了过去。
  响导似乎也想不到少女会突然之间发起蛮来,吃了一惊,顺手将抢到的布包,
向篝
火堆中,扔了出去。 这一切,全是在一杀那之间所发生的事,乐天十分不值那个响

的作为,可是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他也不及阻止。
  等到那小包被抛进了火中,那少女更是着急得完全像发了疯,她一面叫着,一
面就
向那篝火堆中,直扑 了过去,看来是想将那小布包从火堆中抢出来。
  火堆是用许多枯了的树枝堆出来的,火头窜得比那少女还高,燃烧得极其炽烈
,那
少女不顾一切地向火 堆扑了过去,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时极其危险的事!
  同时,人人也都想,这小布包究竟是甚麽东西?
  如果 不是极其重要的东西,那少女也不会这样拼命了!
  乐天也这样想,而他的行动,比常人都快,而且,他离火堆也最近,他一跃向
前,
顺势提起一桶水,泼 向火堆。
  那一桶水,其实无法淋熄那一大堆火,但是却也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将火头向
下一
压。
  而在那个极短的 时间内,乐天已经一手推开了扑向火堆的那个少女,他在仓皇

间的那一推,用的力  十分大,推得那少女 一连推跌出了好几步。
  就在这时,另外有两个人,也提起两桶水,泼向火堆,那使得乐天能够在最短
的时
间内,一伸手,将那 已着火的布包,自火堆中拾了起来。
  乐天的动作虽然快,但是由於他离火堆实在太近了,所以,他的头发,仍然不
免发
出“嗤嗤”的声响, 而焦卷了起来。
  乐天一拾到布包,立时后退,喘着  ,手中还拿着那小布包。
  这时,在营帐中的探险队员,也出来了,那少女也挣扎着,站了起来。
  乐天先狠狠向那闯祸的响导瞪了一眼,然後转向那个少女,将布包递了过去,
道:
“这时你的东西。” 那少女灵活的大眼睛之中,充满了感激的神色,她看来有点怯

生的道:“先生,我祖父说,这东西可能 很值钱,请你看看,是不是可以换一点我

生活的必须品给我们!”
  乐天其实根本不在乎那少女的东西是不是值钱,他当然可以答应对方的要求。
  但是那少女既然这样说,他 也就随便向手中的小布包看了一下。 一看之下,
他整
个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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