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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EN (许多), 信区: fiction
标 题: 铜龙3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Apr 24 11:50:32 2000), 转信
如果是个年老的凶凶的护士,足可以当我母亲的,那我可能就不在乎,不会那么难为情
了。
她看出我脸红,只温柔地做微一笑,并没有笑出声。我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还站不
稳。
“如果你需要帮忙,尽告诉我好了,”她好意地说,“我可以去叫个男护士或勤杂
员来给你帮个忙的。”
“哦!”我觉得自己真蠢。
“医生说过,你可以先淋浴,然后吃点东西,跟着,也许你愿意穿些衣服起来坐
坐,”她说,“你可以到走廊上去来回走一阵,这样对你会有益处,有助于你再用脚走
路的。”
我走动时,还有点儿头晕,觉得头重脚轻,脚步飘浮,不过我可以不用别人扶持自
己走路的。
在洗了个热水淋浴之后,我觉得好得多了。热水澡似乎消除了我的肌肉痉挛。我穿
上那件柔软的蓝色棉布浴袍,到走廊上去走了一圈,一走动,我就宁愿上床去,躺下休
息了。我比我想象的要疲倦得多,觉得好象挨过一顿揍似的。
窗门已经关上,病房里暗了很多,我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设法去思索回亿。
在我的心里浮现出灰蒙蒙的含糊的形象,所有想到的面孔,我都记不起是谁。
我十三岁时,被汽车门夹住了手指,我得去看医生,后来还接驳过指骨。医生还用
电流操纵的人工手骨一张一合,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在冓火旁坐着一圈人,火光映红了人们的面孔,大家在唱着歌。有一道大桥的轮廓
在天边,背景是星光灿烂的夜空,我知道那是旧金山的金门大桥。
我一个人在一条小巷里走着,两边垂挂着是杜鹃花的树丛,……还是我一个人在走
着,这次是在越过一片荒芜的沙漠地带,我戴着一副呼吸面罩,它粗糙而又粘粘糊糊地
贴着我的下巴,保护着我的眼睛,挡住头上那巨大的东西射来的猛烈的橙黄色光栈。
起飞时那种尖锐的晃动的冲击,跟着视力慢慢恢复,在圆形的拱窗中可以看到星光
熠熠的太空……一团橙红色的火焰的迸射,灼热的白光,便视觉失去了几分钟……我晃
晃恼袋,清醒过来,摆脱开这些记忆的破碎片断,这些回忆一点用处也没有,看来这些
回忆跟在电视里看过的科幻电影混合在一起了,这同我过去的生活怎么能联系得起来呢?
宇宙飞船,老天!下一样我会回忆起什么来呢?我该会是想起自己同超级牛仔明星
一起骑在马背上奔驰吧。我感到奇怪,我竟能记得五岁大的时候看的电视,为什么却记
不起自己的家人,也记不起我是跟谁一起看电视的呢?
医生讲的话,我又想起来了,我当时认为没有去听,却记得牢牢的:漏悦性失忆症,
通常都是同头部某些撞伤有联系的,使记忆中的某个特定部份失却掉,例如有那么一个
人从四楼的窗口
失足跌下,他是一个法语教师,当他清醒过来时,他仍然能够阅读法文,但却一个
字也不会讲了。
我听见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白丽莎悄悄地走进病房来。
“你睡了没有?有一个人到医院来说他是你的父亲,你愿意见见他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听了这话,我觉得见也
是没用的。要是有人能一下子把我从这乱成一团的事中澄清出来,我肯定是乐于见见他
的。说不定我一眼望见他时,我整个过去立即就全勾起来了,我自然希望能这样。
“带他进来吧,”我说。
丽莎转身走到门旁,对走廊上的某个人说:“洛伦先生,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我在房间里等着,意识到自己的心在卜通卜通地跳着,我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跟着
有一个人走进病房来,我的兴奋顿时消失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至少我心里明白根本不认识他。
不过,我有点犹疑不决,因为他有某种令我心惊胆战的熟悉感,奇怪的是,这不是
一种愉快的熟悉感。我心头闪过一闪念,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我的父亲,那么,就难怪我
会离家出走了。
这汉子是个高大个子,长得十分粗壮,皮肤黝黑,眼睛是黑色的,我觉得认出了他
一点什么,但是什么又说不上,总之是有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认不出他是谁。
我首先觉得他看上去,活像穿了别人的衣服,诚然我并不是服装专家,也谈不上对
衣着有什么判断力,但我肯定他现在穿着的衣服,那是一套深色的西装,没有什么显眼
的特色,却是完全不合身的。他粗壮的脖子露出突起的肌肉,衣领根本扣不上,领带也
是松垮地在衣领下几寸晃荡着。我对这点想了一阵,设想什么才合他的身,他怎样才穿
戴得合符身份。穿军装?也许吧,警察制服?还是一副罗马军人的盔甲呢?我都说不准,
不过我肯定不会喜欢它的,而且,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不出声地望着他。
他也不出声地站在那儿望着我,这沉默使人难受。我心想他到底在等待什么?我看
得出他要我先开口说话,我决定就是不先说,等他先开声。
沉默继续延长,这真太滑稽,我咬了咬我的嘴唇,怒冲冲地迸出一句:“要是你在
等我喊着“爹”,冲进你的怀里,你就别等了,照我所知,我一生都从来没见过你,今
后不见你也无所谓。”
“巴利,”他摇摇头苦笑道,“我不想在这么一个地方还有必要叫出我们之间的敌
意。”
我感觉到他是在回答我没有讲出来的话,他的口音却是相当熟悉似的。
“儿子,我一直在为你担心,现在你觉得身体没事了吧?”
“我活着,”我说,“至少身体没事,我猜他们已经告诉过你,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了。”
洛伦先生转身对护士说:“嗯,原来如此,他当然是我的儿子,我要把他带走。请
你把他的衣物拿来,我们走吧?”
“慢着!”我抗议道,“别忙!”
首先一点,我压根儿也不想被迫跟这汉子走,我根本不认识他,看见他就作呕,对
了,他妈的,我心里在害怕。这个令人迷惘的世界上我唯一熟悉的东西就是这间病房,
只认识白丽莎和巴隆医生,我还不想一下子就和他们断掉联系。
“你要我现在就走吗?”
“为什么不呢?”洛伦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有什么必要还留在这儿?除了跟你父
亲走,你还想到哪儿去?”
丽莎慢慢地说:“不是说走就走的,还有些手续要办。不过我相信也不会占太多时
间,不过你绝对肯定他是你的儿子吗?”
她的话一停,那汉立即不耐烦地说:“是的,是的,他当然是我儿子。”
“嗯,那么……”她开始要讲,我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可我并不绝对肯定我是他
的儿子!难道他这么一说我就得跟他走吗?”
“巴利!别固执!”那汉子怒喝了一声,跟着又把声调压低,语气放软,我觉得他
是在忍住一股怒气。他用一种想博人好感的声调对丽莎说:“我想他是怕挨骂,怕因离
家出走受到惩罚,所以才这样固执的。”他这调调儿不把我说成是个怕打屁股躲起来的
十二岁孩子了?
“来吧,巴利,我保证,一切都原谅你……”
“我不信你,”我粗声粗气地回答,“我也不认为你有什么权利原谅我什么事,除
非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的身份,能令我满意,否则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我怀着一点渺茫的希望问丽莎:“要医生签字我才能出院吧?”
丽莎用一种遗憾的目光望着我:“巴隆医生同意你出院,这倒是真的,要我叫他来
吗?”
“所有这些有什么必要?”那人发牢骚嘀咕起来。
白丽莎一扳一眼地回答:“因为如果他出了院,又再复发,那医院是要负责任的。
这也花不了一分钟时间。洛伦先生,你何不在这儿坐一下,好好探问一下你儿子的病呢?
我去请巴隆医生来。”
她嗖的一声就溜出去了。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口,不去看那自称是我父亲的人,跟
像他这样品性的人,根本无话可谈的。
“巴利,你这是怎么回事?”那人问道,沉默了一阵后又说,“我以为你的记忆全
失去了,你怎么可能还事事反对我?”
我用另一个问题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这儿?”
“电视广播嘛,”他慢吞吞地说,“他们提出任何人认识你的都可以来医院打听
的。”
这种小心翼翼的回答并不使我惊奇,我知道他在隐瞒着什么,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回事,我说:“你把家里的情况告诉我吧。”
“家里?”我这突然一问,令他有点措手不及,他憎恨地瞪了我一眼,不过当他再
话说时,声音却是毫无感情色彩的,“我竟忘了你记不起来了,当然,这是要告诉你的,
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你又没有兄弟姐妹,只有我和你相依为命。”
话是讲得很完美,只是为什么它们却令我听了心里发毛?我闭上了嘴,决定不再谈
下去,等巴隆医生来了再说。
巴隆医生来了,他问:“是洛伦先生吗?你已认出你的儿子了吗?我只想问多几个
问题,他失踪多久了?”
“三个礼拜,”洛伦说,同时飞快地望了我一眼。
“为什么你不到警局去报告?”
我早料到他必然也准备了一套来回答的。
果然,洛伦立即应对:“你也知道时下那些年轻人是怎样的,”他露出一种表示理
解的微笑,“我原以为他会自动回家的,当然嘛,现在我知道他是不能够了。”
我插嘴道:“不对,全都不对!我离家不只三个礼拜,他讲的不是事实。”
我恳求地望着巴隆医生,巴隆医生微微地皱起眉头,对洛伦说:“先生,请你在外
边等候片刻好吗?”
“喂,你听着!”那汉子叫起来,带着威吓的口吻向巴隆医生走过去。“这是我儿
子,不论有没有这些形式化程序我也有权利把他带回家去!如果你们敢企图阻拦我,我
可就不客气啦!”
我突然觉得抓到他什么错处了,他讲的话太过一板一眼,就像从书本上学来似的,
为什么他说形式化程序,而不说官样文章?他的口语会话难于令人信服的,我正想指出,
一抬头接触到他的目光,顿时像哑吧一样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我无法解释,但在他的目光中有种什么东西令我像长久不见阳光的植物一样枯萎。
他那双眼睛,是黑色的,我有一种感觉,一旦望着它们,除非他放我走,否则我无法把
目光挪开……。他柔声地对我说:“巴利,穿上你的衣服,我们要离开医院,这个人是
阻拦不了你的。”
巴隆医生道:“照我理解,你的……儿子?……他还有不同看法呢。”
洛伦温和地说:“你问他好了。巴利……?”
我不由自主地回答:“什么事……?”
“你也看得出,他知道自已的名字的,”他的声音突然像鞭子一样抽过来,“现在,
立即穿上衣服,跟我走!”
巴隆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唬住的,他说:“好吧,先生,请你到外边稍待片刻,等
他穿上衣服吧。”
一等洛伦走出病房,巴隆医生掩上房门,走到我跟前。我消沉地坐在床上,感到绝
望得麻木了。巴隆医生也帮不了我忙,我得跟那人走,跟着……“巴利,”巴隆医生温
柔地说。
“医生,什么事?”
“显然这确是你的名字,”巴隆医生用一种很轻的声音指出,“孩子啊,到底是什
么回事?”
我紧张地回答:“他不是我的父亲啊!”我讲出这话时,觉得喉干心跳。
医生关怀地望着我:“你受惊了!但他认识你呢,巴利,他知道你的名字叫巴利
呢。”
“这只是他一个人说的罢了,他说他认得我,可我一点也不认得他。”我喃喃地说。
“哦!”医生急切地说,“如果他不是你的亲属,为什么来认你呢?如果你是个百
万富翁的子裔,那早就有人来认你了,那将是全国的头条大新闻,若果你是被人绑架,
那全国都会知道的,你到底害怕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心里明白那人绝不是我的父亲,巴萨医生没有办法救我,我也没有
能力自救。我倒在床上,伸手去拿起那些工作服。当我的手还没有碰到它时,我的手就
哆嗦起来,而且一直在发抖,那工作服从我的手跌落到地板上。那种灰蒙蒙的迷雾又向
我包围起来了,我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听见巴隆医生在对我讲着什么,突然他的声音提
高,因恐惧或关心变得很大声,简直像在喊叫,但我却在一种盲目的想象不出的恐怖包
围中,听不出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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