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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rvid (化身没有痛,也没有恨的海),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晃动的生活(一)1-4 
发信站: 听涛站 (Fri May  5 23:50:49 2000), 转信


作 者: 转黑可可 (送交者: 转黑可可) 2000年3月02日14:44:15 于 [恋恋风尘]
晃动的生活
写在前面
今天我坐在上海的一幛高层建筑里,重新修改这篇<晃动的生活>,最
初动笔的时候,完全的信马游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只是为了将那
些远的或正在远的事情记录下来,没有初衷。我一直以为那些事情,
那些人只是我生命历程中的乍然绽放的烟火,而这些写在中网BBS上
的这些有关晃动的生活的贴子,只是众贴之河里偶然泛起的浪花。
今天的我坐在这幛高层建筑里,准备给晃动的生活修改润色,要不要
给晃动穿上一件美丽却虚假的外衣的想法也一晃而过;而网络以及我
时时敲打的键盘告诉我,你只是一个符号,如果你只是一个符号,说
你所说的,写你所写的,还生活一个本来的面目。
我将还生活本来的面目,那是我的生活,它不断地晃动,让我看到了
它美丽的一面,同时也让我看到了它的残酷与狰狞。
青春将逝,而尘埃尚未落尽,晃动依然进行。
第一部
一。大马和李威兄弟
大马是我的须眉知已。
大二在同学的生日晚会上认识了他。那一夜的大马是引人注目的。因
我从来没有对大马产生过什么暖昧的想法,所以各位网友原谅我,我
实在无法想起我们最初有过什么对话,而这些对话是如何使我们关系
渐渐地融洽,以至于到晚会结束时,我是坐在大马的摩托车后座上回
学校的,要说明的是一九八九年的夏天,骑摩托车的人还寥落晨星,
又高又大又帅气的大马是那个季节的夏夜里最亮的一枚。
相识以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会收到大马的传呼,约我去
参加五花八门的聚会。
参于聚会都是自以为是的年青的大学毕业生,这些家伙们稚气未消,
壮志未酬。
灯光总是很暗,若有若无的音乐象年青女子身上的轻纱裙,温和缠
绵,让人有一种渴望激情的冲动。我们在这种冲动里举行着冷餐会。
年青人们端着盘子,象征性地斯文的吃些许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是
举着酒杯,在灯光与音乐中穿行,找着自己看着心仪的伙伴,然后窃
窃私语, 这种看起来很西化的聚会,在八十年代未的S市年青人中
极为的流行。
大马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总是说:"良三,学国际贸易的。"那时候
这个专业还极为时髦,我也因此而换得了一些羡慕的目光,全然没有
想到十年后的今天这已成了一个垃圾专业,几乎混不饱我的肚子……我
向别人介绍大马的时候:"大马,我的好朋友。"看起来挺简单,其
实却大有学问啊。你想我要什么也不说,她们会以为大马是我的男朋
友,大家会自作聪明地自以为心照不宣。而大马呢,会以为我眼里没
有他;而加了好字,大家都会想:"啊,只是好朋友,朋友而已。"
大马会想:"啊,我不仅是朋友,还是好朋友呢1"
于是大家都会轻松随便。
我喜欢跟大马在一起。因为跟他在一起我感觉有一种不用设防的安全
感。
六十年代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女生是被各种道德观念喂大的。"社
会是复杂的,对异性要远离。"这样的话你一定听得听得频繁。所以
我们的触角比蜗牛还要敏锐,任何危险在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我们
就会缩回几近透明并自以为坚硬的壳。
直感来得十分准确。从见大马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这个男人对我没
有任何威胁。我们常常出去玩,比如一起去城隍庙吃小吃,一起去江
边灯火,等等等等。那些事情平淡如水,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我记取的
细节。我只记得他时常地拍拍我的肩膀,这是最亲热的举动了罢。
即使对男性理解粗浅,而大马对我那种类似同性间的友谊,依然使我
有一些好奇,而答案的最终的出现却令我措不及防。
李威的出现,犹如一只黑色的蝙蝠,扑扇着他油黑发亮的翅膀,掠过
我青春无雨的天空,带来些许阴影,却挡不住美好的阳光。
他的闯入,使我感觉人生充满了玄机,并由此而对命运之神产生了敬
畏。虽然有一些宿命的意味,可我实在不知命运之神出于何种想法,
让他在我的生命里不可避免地掠过。
现在想来,我与他没有什么可以相知相爱的缘由。大学二年级未,大
马介绍我来到东方华集团,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李威。总经理李威
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这跟以后的二年里他如长江水一样的滔滔不
绝形成了强烈地反差。他哥哥董事长李强的也不多的话,可是却有一
些的份量。
李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很阴郁的样子。可是我却不怵。而且我知道
不管是李强还是李威都无法给我造成心理压力,因为我知道他的家乡
象山是一个小地方,李强不过是N市大学毕业,而李威好象是连高中
都没有上完罢,他们不过出身于有一些家底的海岛人家罢了,据说他
们的上三代都是渔民。我有什么可怵?我的心在俯视他们,尽管我的
目光充满了对他们的敬畏。
后来李威在阳光普照的南京路上对我说:"你知道吗,你来的第一
天,李强就问我是不是想追你。我说是,然后我就有了各种的机
会。"现在想起来,的确是这样啊,那时候我常常有跟李威一起出差
的机会,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威颇为得意地说:"只要我们想得到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他的
那种倨傲的口气,听起来象痴人说梦,为了不使他凭白无故地做这种
没有意义的梦,于是我斩钉截铁地决定将他的梦扼杀在摇篮里。盯着
他的眼睛:"你以为你得到了吗?你得到了什么?我的身体还是我的
心?"我冷笑着说:"别做梦了罢。你看,太阳多好啊。"李威显然
听不懂我的话,他茫然地看着我。我对他冷冷地笑着,我没有感情的
目光正刺中他的心,我看得见他的心正在漫漫地凉,他的自卑在渐渐
地上涨。我昂着头,看见我青春的翅膀飞过不知愁的天空;我看见他
的眼里的惶惑正渐渐地淹过他骄傲。
李强的太太是在那个夏天的八月十三日去世的。那天,李威对我:"
良三,求你个事,你跟我去看看我的嫂嫂好吗?她快不行了。"对于
李威的嫂嫂,李强的太太,我从李威那里已听了不少的关于她的消
息。李威曾经将她发表的文章给我看过,并希望能得到我的艳羡,而
那些小资情调极浓的豆腐干,只能换来我的哂笑,我承认那时我的是
极其刻薄的。可是正由于这种刻薄,使得李威对我始终锲而不舍,虽
然最终也未能修成果。
眯眯在病床上躺着,她的嘴角好象在流血,她的手臂上有着密密麻麻
的针眼,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她的目光温和而苍白。她把我的手
放在她的手上握了握,又将我的手放在了李威的
手上。然后对李威点了点头:"很好。她很好,你要好好带她。"
当天晚上,眯眯就去世了。那个安详并曾经美丽的女人就此离开了。
而她轻握我手的感觉,以及她以我们说的那些话,我不能不使自己相
信我与李威的那一段纠缠是与她的暗示有关。
李强在太太去世后的六月后就跟另一个女人同居了。这件事给我以很
大的打击,使我对爱情产生了怀疑,要知道他们俩曾经是多么相爱的
一对啊。当李强出差的时候,眯眯总是一个人一壶咖啡,度一夜,等
着李强的归来,这就是恩爱夫妻啊。我也曾见过李强一个人在办公室
里对着眯眯的照片垂泪,那是眯眯去世后一二个月的事情,可是为什
么在半年内世情就会发生那样的变化呢。
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李威送宵夜给我,夜风轻轻吹过,我听他
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正说着,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李强挟着一
个女人进来,那个女人我们都认识,不认识倒也罢了。那个女人是李
威兄弟同乡的一个老板的太太,象山我想是一个出美女的地方吧,女
人二十八九,很苗条的身材,中分的直发一泻到腰间。
他们见了我们很局促了一下,便很快地镇定下来。说:"那么晚还没
走?"李威很不给他哥面子地说:"我们在工作,你们在寻欢!"
我注意到那个女人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却显出她的无辜。李强漫
不经心地说:"你在讲什么?"便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并很重地关
上了门。我识趣地告辞,李威气得象只生气的老虎,我想要是要是他
有胡须的话,一定会气得吹起来的吧。李威破天荒地没有送我,据说
那一夜他一直在敲他哥办公室的门,闹得李强夜半三点打开门来,他
们三个无语相对坐了一夜。
我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俩一个新鳏,一个新寡,你有什么权利
干涉他们的自由呢?"他象水牯一样,一言不发,一言不发不能代表他
的妥协。他蛮横地干涉着他们的事。直到有一天,那个女人骗了另一
公司的钢筋款,逃之夭夭时,我才明白李威的正确。李威说象山那么
屁大的地方,谁不知道谁啊,我嫂嫂尸骨未寒呢。没有受过高等教育
的他,用他最简朴的语言指责他们。
李威不多的几句话,却让我怦然心动,一诺千金的爱情是我的理想。
李威肥大的长裤跟八十年代未期那些穿着各式样牛仔裤成了鲜明的对
比以及他在哥嫂婚姻上的态度成了我们之间比海还阔的差别间的摆
渡。
我在海的这一边欣赏着他那老套的观念并感觉到旧式男人的可靠,尽
管如此,我依旧感觉到他对我充满了威胁。
二 梦与事件一
那个梦境一直在追逐着我。
梦中是一片深兰色,谁说梦是没有色彩的?我在深兰色的空间里狂
走。好象是天将亮未亮时,或是天将黑未黑时,世界静悄悄。唯有水
声一声强过一声地在不知近远的地方响着。我走在山洞里,水漫过脚
面。山洞里两侧水,水里有着各种的爬行动物,蛇,鳄,以及奇奇怪
怪的蓝色的鱼。
我狂走,好象要回家,而却不知家在哪里。令人窒息的兰色愈来愈深
地压在我的身上,那些动物在我的眼前却愈来愈清晰。我听见自已的
脚步愈来愈快,我看得见自已溅起的兰色水花。在山洞里狂奔,而水
声却渐大,终于到了山洞的尽头,前面是白茫茫的水面,什么也没
有。后面是令人恐惧的兰色山洞,前面是一望无垠的水面,没有退
路。如果有一种感觉是恐惧的话,我想那一定是那种感觉了。我擦着
汗擦着泪,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人,没有人能帮我。
这个梦自我离开张家大院(小时生活的地方,第二部提及)就一直追
随着我,它同S市的潮湿天气一样浸入了我的生活。我在深夜里醒
来,再也无法入睡,我跟父母讲那些可怕的梦境,他们总是轻描淡
写,并不关心。
我想那段时间我是无助的,白天的快乐与夜晚的恐惧成了鲜明的对
比,我不愿意上床,上了床也不愿意闭上眼睛,那些兰色,那些动
物,那些白茫茫的水是这样的使我的童年充当满了恐惧。可是没有人
能帮我,没有人。我在深夜里睁着眼睛盼着天亮,看见晨晨曦渐渐漫
过窗棂。然后心事重重地背着书包,走在哥姐中间去上学,我们有着
一样的步伐,可是我知道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一直以为孩童的伤心是真正的伤心,孩童的无助是真正的无助。亲
爱的网友啊,如果你的孩子要谈到令他害怕的事情的时候,你可一定
要仔细地听啊,即使那是他的梦境。
我想那件事已在我命运中蛰伏已久了,它等待着一九九二年的夏季的
来临,已等得很不耐烦。要不我怎会如此轻率地答应跟他们一起去普
陀呢?九二年的夏季,毕业分配基本尘埃落尽,我,大马,李威和前
前一起去了那个埋伏了许久的海岛。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
天湛兰,海碧绿。一切都好。当地渔民做三产,好多人家都开了旅
馆,干净而便宜。我们一行四人,住进了一家叫做留三的店家。
那是一幛老式的楼房。我们租了一层,所谓一层也就是二间房,里一
间,外一间。我和前前(大学同学,后文有叙)住在里间,在大马与
李威两人住在外间。我说过一切都很正常,一直到第三天,我们准备
打道回府了,突然间台风说来就来了。我们被困到了岛上。什么也没
了,电话,电报一切不通,我们与现代生活完全地脱离了,失重的感
觉是自在的。我们终日缩在木楼里,吃着各种海鲜,聊着天。
而突然有一段时间,我们的谈话出现了空白。突如其来的去海边的欲
望抓住了我,而且这欲望不可遏制:"我想去海边。今天的风小了许
多,我想去海边。"在谈话的空白处,填上了我欲望。
那正是傍晚七八点钟的光景,雨打在青石板上那滴滴嗒嗒的声音,风
从窗外飘过的声音如空篌般悠远静谧,远处天空上沉重臃肿的大块云
彩,把那个早来的夜衬托的无比的安宁,
欲望来的十分强烈,那真是命中的劫难,现在回想起来那非去海边不
可的欲望让我不寒而栗。
房东闻讯跑来说:"不行啊不行,这样的天不能去海边啊。"
我说:"怕什么?我二年级就能渡江了!"
在我一再坚持下,一行四人在夜里九点钟的光景来到了海边。
海边扑面而来的却是万马奔腾,万军厮杀的埸面;风和着雨裹着海的
咸湿味儿一下子就将我们推进了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暗蓝的大海里似
有千军万马,海浪呼啸着冲着沙滩,而沙滩上却空前地寂寞,没有
人,没有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而你却能感觉到生命的盛开与激
情的澎湃。
我听到血管里的血液如海浪一样的汹涌,心在高唱,一种从未有过的
快乐与冲动攫取了我;一边尖叫着一边脱掉披在身上的宽大衣裳,大
马和李威如赛跑一样跟在我的身后。
"等等,等等!"李威叫:"把手拉起来,一起进去!"
因为已经在海边嬉戏了几天,所以心里没有什么畏惧。"来啊来啊,
一起去吧!"我一边向缩成一团蜷在海滩边上的前前喊,一边与大马
李威手拉手向海里跑去:"一二三,准备跳啊!"我们喊着,突然间
漫天漫地的黑兰色将我卷了进去,从儿时就潜伏在梦里的劫难在这里
出现了!我明白我完了,在我的梦里是没人帮我的,我绝望地等待那
白茫茫的水面,心里的恐惧剧然勃发。混乱中在耳边的除了浪声还有
李威的嘶心裂肺的叫声:"良三!抓住啊"。李威一直没有松开我的
手,他随着我在浪里面翻来翻去,他始终没有松过我的手。是啊,他
是渔民的儿子啊!他使劲全身的力量和技巧终于将我托出了海面。
。我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李威,他跪在我的身边,他的身后是深
兰色的天和深兰色的海。他带着哭腔的反反复复地叫着我的名字,他
的声音让我的心安慰。看见我睁开眼睛,他突然间紧紧地抱起了我,
好象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大声地哭了起来,他哭得象个婴儿。大
马显然吓傻了,他哆喽成一团,说不出话来,前前在夜的海滩上出奇
的宁静,我甚至能看到她眼角的隐藏的笑意,她冷静没有表情的面容
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我永远不能忘怀的人,张家婶儿(童年的房
客,后文有述),这种怀疑在我死而复生的间隙里一闪而过。
我望着深兰色的压得低低的沉重的天和深兰色咆哮着的海,安静地笑
了:"你们算计了我十多年啊,瞧,有人救我的。"这个微笑显然吓着
了李威,他呆呆地望着我,如同望着一个怪物。后来李威不止一次地
对我说:"我恨你的那种笑。"
那个梦还一直出现,每当这个梦开始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没关系
没关系有李威来救我的!果然李威总是力挽狂澜,最后是他跪在深兰
色中,满面泪水又满面喜色地俯身看着我。当这个折磨了我十多年并
一直让我生活在对夜的恐惧里的梦第一次有人参与并帮我的时候,李
威已经带着他特有的渔家汉子的步伐不可逆转地走入了我的生命。
三、有关大马
(在大马看来,良三的生活是充满着阳光的。她的笑声和她的皮肤一
样在阳光下透明清澈,大马常常入神地看着在阳光下的良三,感受生
命的活力与快乐。可是大马自已快乐不起来,他如何能快乐的起
来。)
在今天,写到这里,想到大马站在阳光下嘿嘿笑着的神态以及他笑容
下隐藏的那受尽凌辱的经历,我还是由不住地心痛并无法止住我的泪
水。
那一段时间里,李威的公司周转不顺,李威所有的朋友都在帮他筹
钱,这其中也包括大马。九十年代初,二万元并不是小数目,而大马
却一次性给了李威这些钱,给李威钱的时候,我在埸,李威拍了拍大
马的肩,说了句:"大恩不言谢。"
那个时候的阳光非常的好,阳光照在这两个男人身上。大马的真诚如
同阳光下盛开的向日葵,他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彩,这种神彩让大
马熠熠生辉,而相比之下李威的脸则是一种青肿的灰色,他的脸上似
是充满了某种不安的神情,这种不安的神情传遍了他的全身,使他罩
在一层不祥的云雾中,即使那日那样灿烂的艳阳,也不能让他的不安
与暧昧的闪烁驱逐开来,他的灰色与大马的纯净的真诚成了鲜明的对
比;当时我将这种现象理解成李威事业受损,心情浮燥而产生的由内
而外的自然表现,岂不知,后来面目狰狞的真象告诉我,我是大错而
特错了。
大马是一家报社广告部的职员,他发现社里的一个漏洞:所有来刊广
告的人只由他一个人经手,收款,开发票,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想要
钱,很容易啊!先收了钱,哪天找一个朋友给我印一些假发票,不就
万事大吉了么。大马把手中的云烟狠狠地捺在烟灰缸中,从此大马把
自已捺在了一片走不出的沼泽里。
我想大马最初做这些事时是有一些惊慌失措的。
我清楚地记着那年夏天的某个下午,我偶然探望大马的情景。他独自
住在祖上传下来的一幛简陋的二层木楼。我站在门口敲了半天,没人
开门,见窗是开着的,就从窗跳了进去。大马果然在二楼睡觉。他赤
裸着上身,下身穿了一条三角短裤,如婴儿般地蜷了身体,趴在木地
板的席梦思上,九十年代初期,席梦思还是少数人的奢侈品,大马可
怜兮兮地蜷在高贵的奢侈品上,我由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个男人,突然
感觉他十分的可怜,他那可怜的样子让我感觉不舒服,于是我决定弄
醒他,我很重地晃了晃他的肩膀。他突然间地醒来过,飞快地枕下抽
出了一把剔骨刀,他做这一系列的动作很连贯,哪里象刚才婴儿般的
他,我踢了他一脚:"做什么啊,不会那么恐怖吧!"
大马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啊,是你啊。"他象懈了劲的轮胎:"我还以为是……" 他
没有说下去。是什么会让他心存杀机?
大马终于东窗事发了。
那几天李威出差去了香港。突然接到了大马的电话。大马说:"有没
有时间啊,良三。我有话对你说!"他的声音很紧张。"你出来行
吗?"
"我现在不忙啊,不如你上来吧,李强和李威都不在,没关系的"我
说,这个公司虽然是家族公司,可是他们的规矩还是很严的。"不
行,你下来吧,"他坚持道:我在人民公园等你。
我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看到大马正在电话厅外点烟,打了三次打
火机没有打着,这个家伙怎么啦?我对阿香说:"我先出去一下,大
马找我有事。"那个女孩很诡秘地对我笑笑:"去吧去吧。"
正午的阳光正好,夏季里的植物伸展着油绿的枝叶,散放着甜美温和
的香味。远处飘来的是一支老歌: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
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当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大马就是在那样的背景里出现的,他站着那里,象截黑塔一样,威风
凛凛,可是他的目光却是阴晴不定的。
我对大马说:"看着我的眼睛,大马!"这是我们经常开的玩笑,然
后双方眼睛对眼睛地盯着对方,看谁先眨眼睛,我通常在想眨眼前给
对方抛一个媚眼,是那种很夸张的只有女特务才有的那种,大马一定
会笑起来,他笑的时候一定是先眨一下眼睛,于是他就输了。可是今
天大马没有,他几乎都没看我的眼睛。
"什么事啊,大马,那么紧张"我感到一些不妙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良三,我完了"大马说"我的事露了,我们领导找我谈话了。"
"什么事??"我不敢再开玩笑了,大马的嗓音很干涩:"李威没告
诉你?"我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大马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很安慰的样
子,然后又锁紧了眉头:"我告诉你吧。我贪污了公家的钱。现在查
出来了,我没想到会那么快,那么…"
我盯着大马,说不出话来。我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说什么能解除他的
危机,我发现在情和法中间,我还是向着大马的。
"多少钱啊?"
"二万,他们只查到了八千,八千够关两年了"
"是你给李威的二万吗?你为什么那么笨啊?帮别人的忙要在你力所
能及的范围里啊?要是为了朋友让你去杀人放火,你去吗?"我又气
又急。
"我去。"大马抬起了头直视我:"良三我问你,你爱李威吗?要是
你换了我,你会做吗?"
大马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是一头悲痛的兽类。
"我?!我不会,我不会为了朋友去伤天害理,这是原则啊!"我想
也不想,大马完全是在痴人说梦。
大马牵强地笑,说:"你不明白的,你还不懂什么是爱。良三等你长
大你就明白了。"
"那你跑吗?跑到南方去,让李威帮忙,他不是神通广大吗"我急切
地说,我实在不愿看到大马坐牢。
"没用的,良三。没有的"大马说:"这是我家的钥匙,你拿着,尽
早上我家,有什么你想要的你就拿走。我回N市一趟,回来我就投
案。"
我望着大马,大马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马的眼睛也闪闪发
光。
"良三,我不后悔,为……为朋友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悔!"
大马铿锵有力的话砸在我的心上,尽管无法认同大马的价值观念,但
我还是为大马的真情打动了,一辈子要是能交这样的一个朋友,也满
足了。大马转身离去。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我是深夜去大马家的。我躺在大马的席梦思上,想着我认识大马的点
点滴滴,想着大马对我的好处。烟灰缸里还有大马没有燃尽的云烟蒂
头,枕下还放着那把剔骨刀。我突然明白那天大马对我挥刀的情景,
原来他是心里怕啊。月光如水。快天亮的时候我开始找一些可以带着
的东西做为纪念,我找到了一包日记,这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我抱着
那叠日记红着眼睛离开大马的家,出门的时候江上的轮船正发着长
鸣,在晨曦里有船来有船走,其中的一艘船上坐着大马。
大马下船后在码头上就被公安局的人逮捕了,而我那时正抱着大马的
日记独自走在清晨的S市街头。
可怜的大马怀抱着自首的决心,却没有自首成功。
看完大马的日记,我已经深深地掉进了谷底。
在看日记的过程中,我就一直在往下坠。这是我第二次有痛苦的阅读
经历。第一次是看成人小说,那是高中的事情,同舍的学友给我看的
她从香港带回来手抄本,从那手抄本上我明白了性交是如何一回事,
并因此一周的时间感觉不适,情绪低落,并且厌世。
这一次让我重温了高中时期的那种感觉,我的喉头发紧,眼睛发涩,
感到绝望。我的大马居然是一个同性恋。这个词在八十年代还是一个
比较新的词,同性恋被称为同性恋患者。
日记是从初中开始记的,那里面的字一笔一划,很端正,我可以想象
十三四的大马,端正地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记着他简单生活里的点
点滴滴,在十五的时候,日记里的大马是孤独无助的,父母离异,大
马随父生活在一起。十六的时候大马父亲死于车祸。十七生日的时
候,他的继母引诱了他。
大马的思想显然出现了混乱,在十七到十八之间的日记常常有许多的
空白,我对着那些空白发呆,想象着大马曾经有过的狼狈生活,而且
从那段时间起,大马出现了对女人的仇视。有一段他是这样写的:
今天晚上。和她。我拼命地干,想由此杀了她。可是她很快活。我不
知怎样才能击败她,彻底地让她痛苦。杀。
后面杀这个词更常常地出现。十九时,大马的恋爱了,爱上的不是一
个姑娘,而是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是好象在海关工作,对他很好,很关
心。在一个大雨之夜,两人一起在大马继母的允许下,将那个妇人奸
污了。这一次大马和他的伙伴做得彻底,那个女人被送到医院,并从
此失去了性交的功能。
大马跟他的伙伴亲近了两年的时间,后来伙伴出国。大马的日记第二
次出现了大片空白。从二十二到二十五,大马的日记是流水帐,记的
完全是日常的开销。使作为阅读者的我松了一口气。
二十七那一年良三出现。不过只是淡淡的影子,看不出大马对良三有
什么感情的投入,可是一个叫辉的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大
马的日记里。日记记到这里大马显然有一些谨慎了,不再象跟那初的
那个伙伴接触时,里面有着许多令我脸红的描述,这
个辉,象是带着面具,时隐时现,却从不直白地出现在大马的生活
里,看得出来,大马对辉极其地投入,极其地讨好,他对辉的每句话
和每一个眼神都其极的在乎:
"他小腹上的那只雕刻精美的鹰跟他的阳具一样地充满了锐气,我闭
上眼,那只鹰红色的眼睛就在我眼前闪动,并激起我千丈的热情。"
日记中有关辉这个男人和他腹部的那一只鹰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看得出来,大马已对这个叫辉的男人不可自拨了。到这里,大马的小
说象是意识流了,在他记录这些的时候。我想大马是对今日的结果是
有预感的,因为他对贪污的事情只字未提,而对自已的畸恋,我想大
马是因为无人倾吐,最后只能让它成为文字倾泻于斯了。
读了大马的日记后,我夜不能寐,那个青少年的大马在我的眼前游来
游去,我看得见他的无助眼神,我听得见他的深重的喘息,我看见他
在面对那个女人时那样无助那样自感罪恶深重的表情。我看见他一个
人游离在S市南京路上的热闹街头里的分外寂寞,我看见他在华灯初
上的江滩任江风吹拂的流泪的脸。
在那段时间里,我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我怕看见街头保养很好的S
市的中年女人,我似乎能看到她们脂粉涂抹的掩饰得极好的疯狂性
欲。
最后,我决定离开S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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