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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gic (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未有如佛者),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再见,马可(2) by tomtittot
发信站: 听涛站 (Wed May 26 20:13:08 1999),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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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我和马可来往次数的增加和交往的逐渐深入，很快地这个不甘寂寞的小城市中，
市委书记丁正海和女秘书张娜的爱情传说已被丁艾和马可的爱情传说取代。人们似乎全都
谙熟遗传规律。他们在茶余饭后，一边打着嗝，一边用两头削尖的牙签剔着牙，眉飞色舞
地叙说我和马可的旷世奇恋，最后无一例外地达成共识：这与我们家族染色体有关。
    每一天都有一些我和马可为了捍卫爱情与丁正海夫妇不屈不挠斗争的故事传入我们耳
中，其中大部分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譬如有人说我为了和马可在一起不惜以割脉自杀威
胁丁正海；又譬如马可几次带我私奔都没有成功；还譬如我和马可木已成舟，丁正海无奈
只好妥协……诸如此类，有些甚至有时间、地点，精确到小时，有某一个或某几个目击者
。还有一小部分我们似曾相识，则是我和马可编出来骗他们，经过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
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再润色再加工之后又回到我们耳边的。这个小城市真是藏龙卧凤，我
和马可的"爱情"被渲染得惊世骇俗扑朔迷离险象环生跌宕起伏，充满了英雄主义和传奇色
彩，令我和马可叹为观止。

    其实我和马可之间很清白。尽管马可经常故意搂着我的肩，我也做出一副含情脉脉小
鸟依人的样子，堂而皇之地漫步在闹市街头拥挤的人群中，给漫天飞舞的流言以证实的契
机。我曾问过马可是不是对我有一点动心，马可毫不犹豫地给我否定的回答。马可认为我
姿色平平，身段平板，毫无动人之处。我又问马可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天下午要主动过来和
我搭话，马可说那是因为陈慧娟和他提起过我，他觉得我有堕落的潜质，他喜欢这样的人
，喜欢而已。
    确实，马可是一个伯乐，他蓄谋已久地要发掘出我身上"堕落的潜质"，并且成功了。
我和马可的处境相似，性情相近，很快结成了同盟。我在两年前失去了母亲，马可在十二
岁那年没有了父亲；我仇视父亲丁正海，他仇视母亲陈慧娟；我们仇视所有给予我们不快
的人，一有机会就在背地里予以狠狠的回击。

    对我的班主任赵永富的报复就是这样开始的。
    认识马可以后我频繁地逃课，丁正海干预了数次，发现这无异于自找苦吃，主动放弃
了努力（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正是丁正海的高明之处）。但是赵永富没有丁正海识时务。赵
永富坚持不懈地用各种方式试图制服我。起初是找我谈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来在班
里含沙射影地以我为例教导同学不可步我后尘；再后来上报学校要求开除我（学校规定无
故旷课两周予以自动除名的处分），声称我情节恶劣，拒不悔改，已在学校造成极不好的
影响，校方没有理睬他，因为丁正海年年给学校拨款；再再后来是不顾场合地发牢骚，说
我的名字继续保留在学生花名册上是本市教育界乃至政界的一大丑闻；再再再后来是公布
考试成绩时贴出白榜一张，我的名字以隶书体写在最末一行，其后赫然跟随着数个"0"（我
没有参加考试），同时没有任何必要地以比别人的名字大几号的字体书写之。
    我和马可详细讨论了这些事，认为赵永富的行为对我构成极大伤害。我还记起一件往
事，那是在我初中升入高中的时候，赵永富不相信我是自己考上的，我去他那儿注册，他
头也不抬地对我说你别以为你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就可以胡来，这次靠偷看上了高中是你的
运气，以后要是再做这样的事被我发现我可是对你不客气。赵永富每次考试都死盯着我看
，一无所获之后又以为是他的威慑力使我不敢作祟，努力学习。他因此很有成就感，拿着
我的成绩单找丁正海邀功请赏，顺便提出了把他老婆农转非的请求。丁正海在答应他的请
求的同时委婉地告诉他我女儿成绩一向很不错，后来他就不再进行这种"家访"了。这种种
在讨论中不断映现在脑海中的往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和马可讨论到最后已是咬牙切
齿，怒干云霄。我和马可拟定了一个报复计划，着手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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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可，你猜猜我爸今天早晨准备了什么东西给我。"
    "猜不出。"马可生硬地回答。
    丁艾一边咬着冰糕，一边格格笑着："丁正海简直是一个白痴，他居然试图给我一板避
孕药，被我从窗口扔了出去。"
    "我看丁正海是一个天才。"马可说，"你不觉得丁正海越来越了解你了么。"
    丁艾噎了一下，对马可翻了个白眼："不可能。"
    "丁正海现在可以放心了，他从可你的反应中就可以断定你和我没事儿。"
    "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
    丁艾不吱声了。马可的直觉一向很准。

    和所有城市的夜色一样，这个城市的夜色是喧嚣浮躁的。霓虹灯在天色尚亮的时候就
迫不及待地闪烁着各色的光，商店门口矗立着硕大无朋的音箱，放着震耳欲聋的庸俗的情
歌，马路边上是以和垃圾箱相同的出现频率出现的冰柜，还有大声招徕顾客的肥硕的大排
挡老板或老板娘，一只手挥舞着菜刀另一只手远远地向你召唤，身旁是一桶热气蒸腾的浮
着一层厚厚油花的水，浸泡着一色的塑料碗碟。
    丁艾和马可沉默地穿行在南方夏夜闷热的空气中。
    丁艾感觉到马可心情不好。
    冰糕已经被舔舐得只剩下一支扁平的木签，丁艾一扬手，依依不舍地看着它在夜空中
，在灯光掩映之下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向路旁一个隐秘的角落。
    马可为什么会心情不好？是因为今天要去陈慧娟那儿吗？或许有一点。马可最近一直
不太正常，脾气暴躁了许多，那么，是因为赵小敏吗？
    是因为赵小敏吗？丁艾想，如果是因为赵小敏……
    丁艾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有些什么正企图往上涌，象是将沸腾的水里的气泡，丁艾
下意识地把思路调开，于是那些"气泡"由于中止了加热很快消弥了。
    丁艾吐出一口长气，她当时不知道那些"气泡"其实是自己对那件事的预感，不祥的预
感。

    "到了。"马可说。
    "呵，挺气派的。"丁艾抬头打量着帝都大酒店，这是市里级别最高的酒店。
    "好了好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进去吧！"
    丁艾和马可一进酒店门，坐台小姐就赶紧迎出来，笑着对马可说："马可，你先坐一会
儿，你妈在18号包厢，我叫她出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
    "别，马可，我只要按个铃就行，很快的。"坐台小姐急了。
    "好吧。"马可的嘴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丁艾和马可拣了个光线昏暗的座儿。
    "你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去找陈慧娟吗？因为我爸去世以后我经常到这里来，一
个包厢一个包厢地闯进去，叫着陈慧娟的名字破口大骂。"马可说。
    光线太暗。丁艾看不清马可脸上的表情。

    陈慧娟果然很快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有疲惫的神色，更多的是因了马可的到来
而释放出的喜悦神采。
    "马可，你瘦了。"陈慧娟疼爱地望着马可。
   "你又在陪那个李局长。"马可全然不理会陈慧娟的关爱，用异乎寻常的冰冷的语气说。
   "马可！"
   "我需要钱，你该给我生活费了。"
   "你要多少？"
   "一千。"
   "马可，你不能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我前两个星期刚让人捎五百给你。"
   "花完了。"马可粗暴地回敬陈慧娟，"不就是一千块钱吗？你陪李局长过个夜就有了。"

   "马可！"
   "你给还是不给？"
   一阵沉默过后，陈慧娟打开精致的坤包，数了一千块给马可。丁艾垂下眼，不忍心去看
这个隐忍而痛苦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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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伤心/因为我你开始喝酒
    我很伤心/因为我你满嘴粗口
    我很难过/因为我你已然堕落
    我很难过/因为我你不再单纯地生活

    我很伤心/因为我你失去追求
    我很伤心/因为我你变得粗俗
    我很难过/因为我你日渐虚荣
    我很难过/因为我你向往酒绿灯红
    我觉得伤心/因为今天的你不太可爱
    我觉得伤心/因为今天的你不害怕伤害
    我感到难过/因为发生的一切已无法更改
    我感到难过/因为我厌倦了你却不得不说
                              --马可《分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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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马可对赵永富实施的报复计划其实很简单。
    就是由马可出手，我做中介人，骗取赵永富的独女赵小敏的爱情，然后候其不能自拔
之际甩除之。这个主意是我出的。赵小敏和我同班，性格内向，感情脆弱，很容易上当受
骗。而赵永富又深爱这个独女，打击赵小敏就要比直接打击赵永富更有效，且更隐蔽。
    马可起初不答应，马可认为这是让他"出卖色相"。我说别装蒜了马可，你不是经常自
诩魅力四射，才情过人么，你会做得很好很轻松，何况又在我的帮助下。你只需写几封朦
朦胧胧的情书，有可能的话填上几阕词--赵小敏喜欢文学青年，尤其是诗人--然后约她出
来，和她谈谈你的理想和追求，或者是托尔斯泰雨果，她就会马上坠入情网，何况赵小敏
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马可说丁艾你是死活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不会你说的那个穷酸劲儿。
    我说要不你想别的办法也行，总之你要办成这件事。

    我先带马可去认认赵小敏，马可一看到她那样子就对我说我最烦这个样子的女孩子，
自以为很清纯，还有那眼睛，我看了就恶心。
    然后我又找出几本校刊《芳草地》，上面有一些赵小敏的散文。马可必须深入了解赵
小敏的喜怒哀乐，方能让赵小敏对他产生相见恨晚，知音终觅之感。这些散文令马可大倒
胃口，马可指着其中一行字对我说你说她怎么能把一个人形容得像块卫生巾？我看了一眼
，那是赵小敏在追忆童年时代的好友，那个好友长得"柔柔的"、"梦梦的"、"白白的"、"纯
纯的"、"好温柔，好善解人意"。我吸了一口凉气对马可说：幸好不是我。

    马可一直做得很顺利，赵小敏显然已经对他崇拜得一塌糊涂。每次我把马可炮制的情
书递给她时我都看见她脸上泛起了少女羞涩的红晕。马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居然有
让人感到幸福的时候。赵小敏变得爱说话了，偶尔竟也哼起歌来，写的文章也不再缅怀过
去，哀叹世事变迁了，而是注入了越来越多的马可的影子。
    我并没有让赵永富闲着，我给学校的心理咨询部写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倾诉了一个情
窦初开的女学生对赵永富的暗恋之苦，由于得不到赵永富的回答几度丧失生活的勇气。我
用端正的宋体字写了二十几个"怎么办"，叠成一个繁复的心形，窃笑不已地投进邮筒。这
封信后来由学校辗转到了赵永富手中，听说赵永富在班会上扬着这封信脸红耳赤不知所云
，说话空前地结巴。

    马可起初还常常告诉我他的进展状况，交流心得，一起擘画下一步行动，后来越来越
不见踪影。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很烦躁，心神不宁，矛盾重重，好象到了更年期。
我有时提到赵小敏他会很生气。吉他被丢在一边，摇滚歌词也写得少了，脸上的痘异军突
起，来势迅猛。我很担心，
    我有些后悔了，我觉得这整件事情好象在往另一个方向前行，已经不是原来我们给它
预设的方向了，并且前行得愈来愈快，将要完全脱离我们的控制了。
    我和马可之间莫名其妙地有了隔阂，马可毫无来由地朝我发脾气，把屋里的箱子踢得
破烂不堪。我先是忍着忍着，那些怒火无从发泄，就在我心底凝聚成一股邪恶的暗流，时
时涌动，象一座暂时休眠的火山，积存了巨大的能量，时候一到便喷涌而出。
    这个"时候"就在我和马可找了陈慧娟以后。地点在马可的小屋。我和马可喝着啤酒，
马可一直不说话，小屋闷热得令人窒息。我忽然想起了我刚才看见陈慧娟时的感觉，于是
我忍不住对马可说：马可，你有没有发觉赵小敏有点儿象陈慧娟？尤其是眼睛。
    马可的手抖了一下，抬起头说：你放屁！
    真的。真的象。我没有察觉马可的异常，坚持着我的发现。
    马可暴怒：有完没完？你闭嘴！
    那股邪恶的暗流在我胸口四处冲撞，我的声音大得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你熊什么熊
你最近有事没事就拉长了脸给谁看哪你！
    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你以为我稀罕你呐？我告诉你我可没有赵小敏那么傻……
    你闭嘴，听见没有！马可捉紧我的肩膀，那么使劲，配上他狰狞的表情，好象要把我
撕碎生吃了。
    我害怕了，我安静下来，我说马可你很清楚这只是玩玩而已。
    马可哼了一声，又换上了他惯常的冷嘲热讽的口气：丁艾你他妈管得也太宽了吧这不
是你的主意吗我爱玩不玩干你什么事你着什么急呀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你混蛋！马可，你以为你是谁？
   我忍无可忍，转身冲出了马可的小屋。我听见小屋的门发出一声巨响。见鬼去吧，马
可，你见鬼去吧。他妈的！我绝望的声音缭绕在耳际，久久不能平息。

    我时常回想起这次争吵，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小的一件事就使局面演变得不可收拾。后
来，在我发誓永不见马可之后，有一个下午的阳光很好，很象我和马可初见的那个下午，
我又坐在了那个操场上，又买了四听啤酒，又在左边衣兜里搁了一包绿箭。我坐着，我想
我在等着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我看见太阳逃离了我的视线，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忽然就哭起来。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是的，什么都明白了。
    马可从一开始就知道赵小敏像陈慧娟。
    马可因为恨陈慧娟而恨赵小敏，又因为爱陈慧娟而爱赵小敏。
    可是当时，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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