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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gony (相思风雨中),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10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Nov 14 22:43:22 1999), 转信
10
老爷子说到做到,果然一回到儿孙身旁就引起了轰动效应,每家仅“赐”住个
三五天,便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普遍关注。谣言不攻自破,效果火爆极了。
但就不该洋博士的预言也应验了。
就在老爷子返回人世间不久,浑身的各种零件就开始出毛病了。除嗓子眼儿仍
保持自在外,再没有其它部位能够保持自在了。但这绝不影响轰动效应,倒好像反
应了老爷子的决断英明,不仅为儿孙们提供了个展示孝顺的机会,而且为各界人士
提供了个准确地址:医院。
这鬼老头子的后代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能量,竟把老爷子送进了高干病房,享
受着特殊医疗护理,吊着瓶子,插着管子,别着针头,“全副武装”绝对现代化,
但也绝对不好受。够了!也该轮到这嬉皮笑脸的老头儿尝尝这悲悲戚戚凄凄惨惨的
滋味儿了。
但越是这样越是火爆。医院周围人声鼎沸,颇似当年人们涌向初开掘的长沙马
王堆。个体户也就此在外摊起了摊儿,纷纷举着各种奇装异服这样吆喝上了:“哎
!瞧一瞧啦,看一看啦,末代贝子爷就要把气断啦,捎上咱这名牌的皮坎肩啦!”
随之便又传出治丧委员会已经组成了,这就更促发了人们探视和慰问的紧迫感。
得!大限到了,自在也该到头了,干瘪老头子绝对无法自己打扮自己了。
往事悠悠,不堪回首。
我和小月儿是排了好几天队才得以一见尊颜的。人人都面带愁容,我自然也准
备好了一脸忧戚之色。尤其是小月儿更动了真格的,双眼竟饱含着两汪泪水。
老爷子!你就要这样走了吧?
但谁能料想到,当我和小月儿心怀悲伤刚一定进病房,就蓦地发现这一切都算
白劳神儿了。
“嘿嘿!”老爷子抬眼就是一脸笑。
怎么?!我俩当即吓了一大跳。木乃伊似的还有心思笑?是好药撑着?还是回
光返照?
“绝了。”他还在向我俩眨巴眼睛。
我的小月儿有点儿心慌。
“您猜怎么着?”他却像乐子大了去了,“昨儿个来参观我的差点儿挤破门儿
,比瞧大熊猫还热闹。国宝级的,多大的谱儿!”
“这医院不负责?”小月儿抗议了。
“就是!”他充分肯定,“我让他们卖门票儿,愣是不听。”
“不!不!您还是多保重身子。”我忙说。
“身子?”没想到这句话竟捅出了漏子,“它配吗?它配吗?咱爷们儿是个什
么人物?可瞧瞧这手,鸡爪子似的。瞧瞧这身架子,干虾米似的。再瞧瞧这脑袋,
尖枣核儿似的。配吗?它配吗?爹妈缺德,不挑个像样儿的皮囊就把爷们儿往里塞
,这辈子耽误了多少大事儿。”
“啊!”小月儿当即惊得目瞪口呆。
“叫你爹来。”他却发令说。
“干什么?”我忙问。
“告诉他。”老爷子喘了一阵子气儿说,“别弄什么试管小白耗子了,来个试
管赵子龙,就是试管关老爷也凑合。越快越好,
给咱爷们儿准备着。”
天哪!鞭杆子这行的突破性发展。
又拖了一些日子,老爷子便眼瞧着不行了,昏迷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除
了贵重的药物,就是靠着氧气瓶拖日子。熟透的老倭瓜,老天爷逼着他自个儿离蔓
儿了。
小月儿终于转告了老爷子的要求。
老岳丈也深表遗憾,别看这位洋学问大了去了,可对老爷子的土要求竟然很为
难。但他还是放下了试管小白耗子,一连好些日子就只顾恍惚地傻坐着,仿佛正在
琢磨着那关老爷和那赵子龙。又多亏了小月儿别出心裁,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因扮
演哈姆雷特而闻名于世的英国影星劳伦斯·奥列佛的大幅照片准备着,这才使岳丈
大人稍得安慰。也是!虽然现代科技水平难以满足老爷子的遗愿,但“王子”和“
贝子”毕竟尚很般配。
只有我落得一身清静。
但为时不久,我便又变成了最难得清静的忙人。老爷子的子子孙孙来请,言称
老祖宗非要我去笔录遗嘱,以备日后主持公道。这使我才又一次隐隐觉察,难得的
孝顺还源于那件黄马褂儿。这就是幌子,这就是凭证。广告已经做得够火爆了,争
得它便是贝子府的正宗传人。更不该贵人的老上级也让我去,要我代为排忧解难,
协助处理一切善后事宜,以正社会影响。
盛情难却,我只能操他祖宗。
但等我恨恨有声地赶到医院,这才了解到原来是老爷子时至今日仍不乏惊人之
举。别看拖着个大氧气瓶子昏昏然不起,可只要不咽最后一口气儿就自在得没边儿
没沿儿。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这一天,大概是要真正地回光返照了,从一大早起,就显得格外有精神。除了
身子骨儿朽得再无法动转外,嘴皮子又难
得地恢复了大自在。得!愣在笑嘻嘻地要立遗嘱之余,进而颇为严肃地提出以
下两项要求:
一、趁他还活着,希望能亲自审核一下给他写的悼词儿。
二、趁他还活着,希望能亲眼目睹一次自己的遗体告别大演习。
这可难坏我了。
几经请示,又多亏了深切关注“孝敬大赛”结果的儿孙们来帮助,总算才敢再
转回老爷子的病榻旁。“嘿嘿!”冲我就是大有深意地一笑,随之就摆开谱儿首先
要听悼词儿。
我也不敢怠慢,真巴不得这回光返照早点结束。好在儿孙们早有准备,保证尽
是些难得和受听的好词儿。我念毕偷眼一望,嗬!老头子正微闭双目听得满来神儿
。
“念完了?”他双目一睁,果然似很满足。
“完了。”我也松了口气儿。
“能不能,”谁料想他竟蓦地一转,“在最末尾儿‘总之’那后头,再给咱爷
儿们加上几句?”
“什么?”这才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么写,”他又闭目吟颂上了,“一个屁,一缕烟儿!一只虫子,一个饱嗝
儿!”
“天哪!”我当即几乎惊得栽倒。
这绝不是因为大感意外,而是使我猛然又回想起牢房酣睡中的“答记者问”。
鬼使神差,如此巧合。是梦?是醒?竟使我一时间惘然莫辨了。
“没错儿。”他却在充分地肯定。
我真吓得够呛,但多亏了后头他又变得颇为通情达理,我才又得以渐渐地缓过
了神儿来。关于“遗体告别大演习”的要求,他竟主动让步改为“纸上谈兵”了。
这更使我为之一振,由不得想对准了老人家谢恩。
您哪!难得的关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生怕老爷子万一变卦,我当即拿出了名单,摊开了草图
,并且靠着一枝红蓝铅笔的点点划划,竭力想使他老人家犹如“身临其境”一般。
但老爷子却极为认真,又很客观,一一亲自过目,不时哼哼哈哈,颇具有上级听下
头汇报的风度和气魄。
但愿别再节外生枝。
“多谢了!”他说,“有这么多体面的主儿来送终,那咱爷儿们还能再说什么
?够谱儿,够派儿,什么叫新旧对比?这就是。”
难以理解,但我赶忙点头儿。
“嘿嘿!”他更乐了,“你就瞧着吧,准得把祖宗贝子爷的威风给比没了。”
结论出奇,但我终于松了口气儿。
“不过……”
可怕的转折,我又得战战兢兢。
“您哪!”但他却仍照说不误,“可千万别忘了催各位走得快点儿。我这人好
动,绷得久了没准儿出漏子。”
天哪!这是死人应有的态度吗?
但“演习”总算结束了。
病房外也似配合得恰到好处,蓦地那吵吵嚷嚷的声儿又大了起来。
也难怪!门外那些老爷子的子子孙孙早熬不住了。“孝敬大赛”总该有个结果
了,是到老人家亲自点出谁是获胜者的时候了。广告效应,名即利,黄马褂儿绝不
可一日无主。
“你配吗?”门外猛起一声呐喊,“你爹就不是人揍的!”
我惶然忙看老爷子反映。
“没错儿!”谁料老爷子竟听得有滋有味儿。“那年我娘正黄鼠大仙附体。”
似受鼓励,外头更加热闹了。
“你敢骂人?”果然蓦地又是一声怒吼,“我操你八辈儿大祖宗!”
太不像话,令人悲哀。
“嘿嘿!”没想到老爷子竟乐了,“多大的孝心?一人一份儿,呆会我就给老
祖宗们捎了去。”
这时,多亏外头有人强行制止。
“干嘛?干嘛?”老爷子似颇为遗憾,“好戏这才开了个头儿。”
病房内外,又是一片寂静。
“劳您驾了。”片刻,他就好像忍受不了了,“准备纸笔。多子多孙多福,该
把这些小爷儿们请进来了。”
老爷子要干什么?
但我还是不敢怠慢,当即遵命执行。小爷儿们是一个个奉命进来了,可全都失
掉了在外头刚才那火爆劲儿。人人都眼含热泪,个个都面带悲哀,鱼贯而入,步履
沉重,随后便四周环立,甚是庄严肃穆。
老爷子似大为扫兴。
“得!没戏了。”他对我说,“您哪!该记就记吧。”
要立遗嘱!我忙摊开了纸笔。
“小哥儿们!”出语慈祥,分外亲切,颇具老祖宗应有的风度,“不错,难得
的孝敬,都不愧为先朝贝子爷一脉相传的好种儿”
得!黄马褂儿要有主儿了。
“不过……我还打算就这个机会出国逛逛去!从大清、民国、伪蒙疆,直到如
今现在这阵子,老祖宗留下这黄土地也真让人呆得腻味。图个自在,老头子我这就
准备着到外头见见洋世面儿!”
众皆惊绝,如闻吃语。
“这年月,”他却分外平静,“中国人喜见外国人的洋玩艺儿,越时髦越好。
外国人喜见咱们的老古董,越年头儿久了越绝。可我得双方都照应着点儿:既合洋
人的胃口,又不能掉了咱们老祖宗的身价儿。”
更加愕然,不知所云。
“我琢磨,”他却似胸有成竹,“这就该对不住各位了,黄马褂儿改件西服,
在洋人面前准能得个碰头好儿。顾全大局,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您哪,记在纸儿上
,”
渐露倪端,开始叫苦。
“谁?”他又特别来了一句,“要后悔白给我当了这么长时间儿子孙子和重孙
子,现如今为时还不晚,那就请自便吧!”
面面相觑,无人退出。
“完了!”老爷子喘了一口气儿,“就这一两天了,只要看见火葬场大烟囱冒
青烟儿,得!那就是我穿着黄马褂儿西服上飞机了。”
恍然大悟,为时已晚。
人未亡,就博得在场亲众欲哭无泪、欲呼无声、如痴如醉、呆若木鸡,足可见
老爷子人格力量伟大了。
“还有……”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遗嘱,我赶忙挥笔记录。不多不少,归纳后恰好为三条儿:
一、死后出国,除穿黄马褂儿改制的西服外,脚上要配“老头乐”。尖头儿皮
鞋是好,可鸡眼多,硌脚;二、骨灰盒子不入纪念室。人生地不熟,应在当年的孤
魂滩插个空儿埋了。熟人多,好办事儿;三、建议恢复汤褪活驴,以增添美食品种。
把全部遗产捐赠蛐蛐儿大赛作为基金,以奖励后起之秀。
“还有,”随后,他便示意我停下笔来,“这事儿告诉你老丈人就行了。试管
儿太小就别换大缸了,小月儿那主意也不错。”
天哪!他接受了丹麦王子。
终于,他老人家把话都说完了,潇洒地合上了眼睛,似有点儿累,想睡。
再回眼一瞧,四周环立的子子孙孙一个个惨不忍睹。这才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谁让他们的广告效应作得这么好呢?总算熬到老爷子睡着了,一个个踮起脚跟就想
往外溜。
“干嘛?干嘛?干嘛?”没想到老爷子冷不丁就是几声。
儿孙们只能惶惶然止步。
“真是的!”老爷子竟亲自指点上了,“该给老祖宗报信儿了:咱爷们儿这就
要上路,快哭,快哭!”
怎么着?这就要死?
“嘿嘿!”在一片无可奈何的号啕声中,他脑袋一歪,竟真的笑着走了。
收尾
这就是一位老鞭杆子一生的故事。
随后,他老人家就穿着黄马褂儿改制成的西服,满像那么一回事儿地被送进了
火化炉。烧了,烧了,连同“王子”一起被火化了。
这一天,我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怅惘心情回到家里,一时间竟感到四周是这样
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但小月儿仍不让我安静。
她告诉我说,她和爸爸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但归来后她却一直望着远郊火葬
场那大烟囱,竟猛地看见一溜青烟儿恰好钻进了一架大型客机。她再挣着命一瞧,
头等舱里竟坐着一位穿黄马褂儿的哈姆雷特。
令人惊诧!
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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