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文章阅读

发信人: easports (我有权保持沉默), 信区: fiction
标  题: 公共汽车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Oct 30 23:36:09 2000), 转信

　　晚上九点半发出的37路末班车走到解放广场的时候，大约已十点

一刻了。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两名乘客。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精瘦的双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象两只随时准备飞走的麻雀。两个乘

客中一个是老头，很胖，一个是女人，很年轻。

　　车停在解放广场。一辆摩托车擦着车身飞过。车后座女人的裙子

罩着红色的尾灯呼呼拉拉地飘，象是屁股下着了火。公共汽车里的女

人下意识地要打开车窗。她扶住扳手，用力拉了拉，没有拉动。

　　“别拉了，”女司机说，“拉不开。”女人问：“为什么？”女

司机说：“那是死的。”女人问：“为什么？”女司机说：“车上的

规矩。”“嘁，你以为你是开飞机呢！真他妈邪！”女人忍不住骂了

一句。“这世上邪乎的事多了去了。”女司机说。那个老头，坐在车

尾，一动不动，象个死人。

　　车缓缓启动，驶离解放广场。要到达终点差不多还得三刻钟。女

司机朝那个女人招手，女人就过去了，在她身后坐下。女司机说“要

不怎么说邪乎的事多呢？”

　　前年夏天，在青龙桥上来一对年轻夫妇，男的抱着孩子，女的提

着把太阳伞，象是刚从公园里出来的。我就对车里的乘客说给抱孩子

的同志让让座。还是社会主义好，当时就有很多让座的。他们夫妇拣

靠窗背阴的座位坐下后，就开始逗弄那孩子。孩子真可爱，脑袋又大

又圆，跟气球似的。上车的人还有很多，我就没再注意他们。但是当

汽车发动前进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坏了，出事了。

我一阵发懵。听见女的喊：“孩子！”她的嗓音走了调。有人看见那

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回了一声：“妈妈。”便好一会没有动静，象什

么也没发生。这时，我挤过去了，看见孩子的头慢慢开始膨胀，跟气

球一样膨胀，比刚才大很多。你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孩子的眼睛里

就流出血来，接着是鼻子，耳朵，嘴。什么是七窍流血——这回算是

见了。孩子死了。女人抓住男人打呀骂的，有什么用？孩子反正是死

了——你猜怎么着，那男的犯践，正好把儿子举出车外，正好车启动，

正好孩子前面有根电线杆子——就这么着，“嘭——”。

　　“哎哟。”车里的女人叫起来。她本来分开的两条腿，忽然夹紧

了。

　　去年冬天，我也是开着这辆车，车是空的，一路上没遇上一个搭

车的，就加足了油门，放手开起来。刮着北风，很过瘾。差不多也是

今天晚上这个时间了，也是在青龙桥，上来一个人。路灯不知怎么都

灭了。他是一个很高很壮的男人，看不清模样，只是感觉到有股死气。

他离我远远地坐着。低着头。我放慢了车的速度，心里有些乱。倒不

是害怕，就是有点胡思乱想。正巴不得快到终点或者那个男人快下车

时，车偏偏又熄火了。我啊地叫了一声，以为他会趁机袭击我。但是

当我鼓起勇气回头看他时，他还是低着头，睡着了。车子不知怎么又

忽然启动。各个站牌旁都没有等车的人，这让我很失望，越来越害怕。

但是我必须每站都停，因为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下车。好不容易到了终

点，我喊了两声，他都没反应。等我走过去推他时，他浑身僵硬，早

就死了。你说他会不会上车之前就死了。

　　汽车忽然一个急转弯，听见一连串的“喀嚓”声。女司机很快停

下车，从车里跳出来。一辆自行车正躺在汽车后轮底下，骑车的人半

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多半是吓的。女司机一看人没受伤，就指着那

地上的人破口大骂，直到把那人从地上骂起来，她才重新上车。

　　前几天13路车发生了一件更怪的事，也是末班车。车上原先有两

名乘客，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老头，象个刚离休的老干部，女的是个

年轻姑娘。后来又上来三名乘客，其中一个好象喝醉了，由另外两个

搀扶着，两腿悬空，面条似的摆来摆去。但他们都很安静，默默地找

到座位坐了，那个喝醉并且睡着的人坐在中间。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黑

色晚礼服，戴着黑色的礼帽和黑色的墨镜，他们的脸都那么苍白，白

得象欧洲人。他们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象三个死人。后来那个老

头大喊丢了钱包，硬说是姑娘偷的，姑娘很冤枉，急得满脸通红，只

是说：“我没偷你的钱包，真的没偷。”她还象个孩子。两个人争得

不可开交，可是那三个乘客没有一点反应，象是都死了。司机越听越

烦，一个急刹车，把两个人全哄下车。下车后，老头儿松了一口气，

说：“姑娘，今天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青龙桥到了，车门打开，从后门上来三个黑衣人，中间一个好象

喝醉了。女司机讲到这里，停下来。车里的女人好象没有听懂，问：

“为什么呀？”司机问：“什么为什么？”女人说：“说救了一命为

什么呀？”司机说：“那三个人是杀手，中间吊着腿的那个是死的。”

“你怎么知道的？”女人不依不饶地问。“我当然知道。”女司机理

直气壮地说。 “那后来呢？”女人急不可耐。“后来司机就死了。”

　　车子开出两站路，原先死人一样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前边来。

他抓住那个女人的手，喊起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女贼，你还我钱包！”

没想到那女的用另一只手给了老头一个耳光：“去你妈的，老娘的钱

擦屁股都嫌擦不完，还会希罕你那点破退休金！”

　　“就是你，车上就这几个人，我难道还认不出你来？就是你刚才

趁乱摸走了我的钱包！”老头满脸充血，浑身哆嗦。

　　“我操你这老不死的！”女人又给了老头一个耳光。

　　老头拉着女人向车门方向走，女人死活拽着车上的扶手不松开。

女司机在一边急了，猛地刹住车，打开车门，说：“你们两个，都给

我滚下去！”老头趁女人慌神的当儿，将她拉下车。37路末班车象个

鬼影一样忽忽悠悠地消失在夜色里。

　　老头松开女人的手，长舒一口气，说：“总算捡回一条命。”

   　　　　　　　　　　　　「郊�

　　故事就这么完了，小申躺在沙发上，有些迷糊，但他还是提出了

一个很清晰的疑问，就是故事结尾一句话什么意思。我从床上翻了一

个身，看见午夜窗外的后山，光秃秃的象个大坟。看见大坟，就想好

了一些解释：老头知道那三个人是杀手，而且知道中间那个两腿悬空

的是个女杀手，而且知道这个女杀手已经死了，而且知道女司机肯定

丧命。所以老头要逃命，而他知道凭自己下不了车，也逃不了命，所

以要设计阴谋，所以要乱中求命而得命。他之所以有如此眼光和胆略，

是因为他解放前是侦察员，解放后是老公安，刚离休不久，手里的活

还没撂下。

　　我就这样对小申说了，小申很满意，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

不再堵得慌——故事讲明白了，比什么都好，他说。

　　我也舒了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可是烦人的小申又

把我挠醒。这次，他的问题是：可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什么道理

呢？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大坟上有漂浮的鬼火向窗台逼近。我

吓坏了，用被子蒙上脑袋，告诉小申：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一个道理

是——最好离公共汽车远点。

--

                令狐冲一颗心怦怦乱跳，手心发热，喃喃的道：“根本无招，
            如何可破？根本无招，如何可破？”斗然之间，眼前出现了一个生
            平从所未见、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新天地。

※ 来源:．听涛站 cces.net．[FROM: 匿名天使的家]

reading 版 (精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