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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owing (正在戒网中),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小镇生活——安妮宝贝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5月17日14:46:59 星期四), 站内信件

  长大以后,我是一个常常做梦的女孩。黑暗中梦魇总是迷离混乱。从高层钟楼坠落

  在空旷荒凉的大街上奔跑。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沉默相对。这样的场景重复出现。已
经是记忆的一部分。
  某些个郁闷的晚上,我会迫不及待地早早上床。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期待自己能
够重入梦境。恐惧的心跳。放纵的逃遁。失重的下坠。诡异的诱惑。绮丽诡异的梦魇,
是灵魂深处黑暗而惊艳的花园。
  很多时候,恍然的一刻。觉得梦魇是一种真实。而清醒才是沉睡。
  就好象黑夜是我的白天。白天是我的黑夜。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和林相见的前一个小时,我做的一个梦以前从没有发生。
  是在殷力的家里。我躺在他客厅的长沙发上。醒来的时候,黄昏阴沉的暮色四处弥
漫。窗外有猛烈的风声。国庆的漫长假期,对殷力和我来说,都是折磨。我不知道如何
消磨这大把时间。
  而殷力,他只能看着我消磨他的大把时间。
  殷力走过来对我说,下午有我的朋友打了他的手机,有事情找我。他报给我回电的
号码,一边恨恨地说,以后少把我的手机号码乱报给你的酒肉朋友。搞得我象居委会的
公用电话。
  好了,好了,我的朋友本来就少得可怜,用不了你多少电话费。我把电话拉过来拨
号码。是同事琳梅的男朋友。他好象是在非常喧闹的地方,手机里的声音模糊不清。
  安蓝,出来吃饭。半小时后我们在全家福火锅城门口等你。他的手机断掉了。
  我连忙跳起来,准备出门。殷力说,终于有请吃饭的人撞上门来了?他靠在一边斜
眼看我。瞧你的样子,象个在夜排档里抱着破吉他唱歌讨钱的。还乐滋滋的。我穿的是
水绿的吊带背心,玫瑰红撒小碎花的棉制睡裤。光着一双脚。正准备穿上红色的系带球
鞋。
  我转身就扑向他的大衣橱。
  15分钟后,我慌慌张张地出了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去全家福火锅城
。天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我通常对付着吃饭。殷力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带我去高级酒店
里的烧烤吧或西餐馆。他从不带我去热闹地方。因为怕我在人多的地方喝了点酒,就开
始人来疯。嘿嘿。我听见自己干笑了几声。开车的司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很快地扫了
我一眼。我对着反光镜研究自己的脸。来不及化妆了。嘴唇有点苍白和发干。用牙齿咬
一咬,然后用力地抿紧它们。再张开嘴唇的时候,它就柔软湿润得象刚绽开的蔷薇。
  我听到司机轻轻的咳嗽。整个车厢的空间,都被浓烈的香水味道充满。
  那是殷力的KENZO 男用香水。我喷得如此凶猛。以至发梢都是湿漉漉的。
  秋天晚上的风开始变得寒冷。我靠在火锅城的门口,拿出香烟。
  这条城市的繁华大街,一到晚上霓虹闪烁,人群涌动。人们面目模糊地出来活动。
象在黑暗中彼此靠近的孤独的兽。
  晶结婚了。国庆是结婚的热门时候。曾经她对我说,以后我们要挑个与众不同的日
子结婚。但是最后她终究还是归属了潮流。在一个热门的时候。和一个另外的男人。
  琳梅叫我出来吃饭。她不放心我独自在家。她和她的男友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但
是最终还是不了解我的心情。其实我已经不会难过了。是真的不难过了。只是有一点点
寂寞。那种寂寞,好象流淌在血管里。寂静的冰凉的。慢慢侵蚀到身体的每一寸骨骼和
肌肉。我想我是不是在逐渐地冰冻。
  等的女孩还没有到。琳梅对我说,高兴点,现在还是在过节呢。吃完饭我们去跳DI
SCO.她说,我有个朋友。是个有趣的女孩。你和她在一起会快乐。除了你不可以爱上她

  不可以爱上的女孩。琳梅以为我还有多余的能力爱上另一个女孩。
  马路对面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我盯着那辆车。我看到一个女孩关上车门,穿越如
梭的车流和人群,向这边走过来。她四处张望的样子有点可爱。跑过来的时候还在摇头
晃脑。奇怪的是她身上的衣服。一条仔裤又旧又宽,裤腿太长翻了好几层,有点高低不
齐。上面是同样偏大的白棉布衬衣。袖口也是卷着的。
  一头漆黑的长发浓密散乱地披在肩上。光着脚穿一双红色的系带球鞋。
  琳梅叫了起来,是安蓝呀。女孩对我们晃了晃手,跑到栅栏那里,一翻身爬了上去
,然后跳下来。她气喘吁吁地一把抱住琳梅和她的男友,把头凑到琳梅男友的怀里不停
地顶。坏死了坏死了,那个破手机,害得我赶得这么急。她的声音甜美而开朗。
  认识一下新朋友,林,我们从小的朋友。现在在镇上的中学里教美术。琳梅把我拉
过去。我灭了烟头。
  走到前面。风吹在脸上,真的有些寒冷了。我对她说,你好,安。
  她抬起眼睛看我。夜色中,那是一双明亮的水光潋滟的眼睛。眼神放肆而直接。她
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甚至没有口红。苍白的肤色透出一点点冷漠和慵懒。很突然的。
我在她的笑容后面,感受到一种抑郁的东西。甚至应该说,是非常抑郁的东西。
  我们的眼光同时开始闪躲。
  火锅城里热气沸腾,人声喧哗。
  我要了啤酒。琳梅和她的男友说很多的话,他们是容易快乐的人。而那个刚认识的
女孩,她看起来本来就很快乐。说着快乐的话,有快乐的笑容。
  但我并不觉得她是个容易快乐的人。
  我听琳梅问她,是否真的辞职要走。原来和琳梅是同事。她笑着纠正我,应该是以
前的同事。
  她不象是大机构里工作的女孩。我想象她和琳梅一样,穿着制服的样子。那种打领
结的白衬衣,深蓝的窄身裙和黑色高跟鞋。这样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会显得特别僵硬
。因为她没有丝毫的职业气息。
  我听见她在那里自嘲。她说,象个木偶。她笑的时候,一头漆黑的长发发稍飘飞。

  是很放肆的笑容。
  我和她的酒喝得最多。她仰起头一饮而尽的时候,我听见她的喉咙发出寂寞的声音
。我们喝掉四瓶啤酒以后,她的脸颊开始晕红,眼睛水汪汪的,象闪烁的泪光。她把我
手里的香烟拔了过去,放在唇上。
  一边兴奋地拍着桌子,再来再来。琳梅压住她的手,笑着对我说,你不能和安喝酒
,这个人会把你害死。
  我问她,酒精给你的感觉是什么。她说,温暖。
  王家卫的台词。水会让人越喝越冷。而酒会越喝越暖。
  清醇浓郁的酒精,给空虚的胃带来安慰。
  我把酒瓶拿过去的时候,她的手伸过来碰到我的手指。可是她的手指是冰凉的。
  我内心的落寞突然开始翻涌。脑子有微微的麻痹。我想念晶。想念她柔软的身体蜷
缩在我怀里的时光。想起我和晶的做爱。想起我的手指抚摸和拥有过的无尽空虚。
  明亮的灯光下,我的泪眼模糊。
  我们到BLUE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点多。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但是我和安蓝没有
醉得太深。
  在阴暗拥挤的酒吧里,她伏过来轻轻地对我说,我们再去喝好不好。我对她笑笑。
DISCO 酒吧里沸腾的音乐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味道。琳梅和她的男友已挤入了狭小的舞池
。我和这个女孩走到吧台旁边。她熟练地问老板要了两个玻璃杯和一瓶红色的酒。她说
,这是他们自己调的烈性酒,名字叫火焰,FLAME.这个比啤酒过瘾。她说。她轻轻地碰
了我的杯子。为往事干杯。
  我突然明白她其实早就看出我的寂寞。苦涩的酒精在我的身体里燃烧起一片灼热的
火焰。那种猛烈的灼热。夹带着疼痛和快乐,把我吞噬。我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胸口,有
一个瞬间,发不出声音。
  再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她在阴暗中如花朵般洁白的脸。她平静地看着我。她的声
音突然有点冷漠。她说,其实任何一个人离开我们的生活,生活始终都还在继续。没有
人必须为我们停留。我们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想清楚了。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看着她。我知道琳梅其实并没有对她说过我的故事。她只是有敏锐的直觉。
  我说,你不了解。
  她说,不需要了解。你只要能够感觉好一点就可以。人生得意须尽欢。其实失意的
时候,更需要纵情。因为快乐可以有人分享。而痛苦却没有声音。
  她又问我要烟抽。舞池里爆发出一段激烈亢奋的电吉他前奏。她把烟夹在手指里,
然后一只手抓住椅子,随着音乐开始猛烈地摇头。披散的长发四处飞散。她仰起苍白的
脸,闭上眼睛深深沉溺。直到电吉他的SOLO结束。她用力地吸了一口烟,无限快慰地吐
出烟雾。
  这是恐怖海峡的MONEY FOR NOTHING。她说,我最喜欢的一段电子音乐。
  我看着已经空下去的酒瓶。我感觉到胃里的翻江倒海。她迅速地扶住我,她说,洗
手间在外面。
  我刚冲进里面的时候,就吐了。然后我扭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到脸上的时候,有
一刻让我窒息。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虚脱的脸。我对自己说,其实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
  我的泪水终于温暖地滑落下来。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走出了BLUE. 扑满而来的冷风让我浑身颤抖。我张开手,一边
大声尖叫一边朝空荡荡的大街跑过去,梧桐树的黄叶在风中飘落,轻轻打在我的脸上。
清冷的雾气弥漫寂静无声的城市。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梦中。
  林在出租车已经睡着。他醉得一塌糊涂。琳梅说,安,你真的是一个不会手下留情
的人。我说,难受的时候,喝醉睡觉是最好的选择。我看着这个男人。他的脸很清瘦。
嘴唇和下巴的线条显得忧伤。
  如果不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我也没有耐性陪他喝酒。第一眼看到他的嘴唇,我就想
,这样的嘴唇,天生就是用来亲吻的。
  当我等在洗手间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他剧烈的呕吐。我想他也许会好一点。流泪,
呕吐,都会让身体里隐藏的灵魂更快地空洞下来。当他打开门出来的时候,他的脸是苍
白的。
  我握住他的手指。我们转到一个黑暗偏僻的墙角里,他拥抱住我。他的脸埋在我的
脖子里。他低声地说,到底有没有爱情。我闭上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殷力的公寓楼前,我下车。琳梅和她的男友和我道别。
  这个男人还在沉睡中。
  走出电梯,拿出钥匙开门。殷力从他的房间探出头来,他说,回来了。
  回来了。我懒懒地推开他。一边朝卫生间走去,一边奋力地脱掉大衬衣和厚厚的仔
裤。天知道。
  这都是这个1 米80的大个男人的衣服。殷力皱着眉头把手挥了挥,满头发的香烟味
,真难闻。他说。
  应该把你赶回你自己的家里去。我顾不上和他较劲。等浴缸泡满热水,我一下就把
脸沉在了水里。
  殷力还在门口唠叨。今天罗打了我的手机。他要你打电话给他。
  现在不想打。
  这件事情,你不应该拖太久。
  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从水里冒出来的闷闷不乐的声音。
  或者早点回去上班。或者早点去北京。任何事情都是早做决断好。
  走出卫生间的时候,看到殷力严肃地坐在那里。他说,安,我真的担心你。没什么
好担心的,在你出国之前,我这件事情肯定有结局了。我重新穿上玫瑰红的小碎花睡裤
和水绿色的吊带背心。我说,今天在DISCO 听到恐怖海峡的曲子,很酷哦。我蹲下身做
了一个抱电吉他的姿势,跳上沙发模拟了一段旋律。
  殷力的脸上有了快乐而无奈的笑容。安,有时候你真的很可爱。可是为什么你对自
己的生活从来没有任何预算。
  因为我对生活从来不抱任何期待。
  他终于去睡了。
  我打开电脑。先放了一张王菲的CD进去。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5 点多了。天色开始
发白。离休息结束还有最后两天。两天以后,我在电台兼的那份工作也该发薪水了。写
了整整一个月的稿子。那个主持音乐节目的主持人,连开场的问候也要我替她写好。我
受够她的愚蠢和做作。却不能有任何怨言。
  除了写稿,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可是我需要收入。百货公司里面那
瓶纪梵希的小熊宝宝去看了好几次。如果没有离开单位,没有离开家。几百块钱一瓶的
香水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问题。可是现在,最起码要写上一星期的节目稿子,才能换回
来。还应该和殷力对分一半的电话费。虽然他不会和我计较。
  想了一会现实的问题。如果生活中我有认真思考的时候。除了写稿,大部分也就是
和钱有关了。可是这个问题到最后总是使人郁闷。比如王菲做个百事可乐的广告,就有
上千万美元的收入。我花上三生三世的时间写稿子,也赚不了那么多。所以她可以做出
酷的表情,对任何人爱理不理。即使是唱片公司的老板,也不用看他太久的脸色。因为
她说5 年后就打算退休。足够了足够了。
  思路散漫地想了半天以后,我给了自己一个简单的结论:继续写稿。两天后去电台
领稿费。
  写完稿子是早上8 点钟了。一边打印,一边去厨房拿冰牛奶喝。然后把房间的窗帘
拉严。灿烂的阳光和涌动的人群都不属于我。在床上躺下来以后,我把被子盖住自己的
头。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见到林之前做的那个梦。很奇怪,以前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
梦。是一条夜色中寂静的黑暗的河流。我站在旁边,看着它。它被茂盛的浮萍所遮盖,
已经看不到河水。只有浮萍开出来的蓝紫色花朵散发出诡异的光泽。我看着它们。我内
心被诱惑的心动终于无法克制。于是我走了过去。我的脚下是一片虚无。在浮萍断裂的
声音中,我慢慢地下沉。腐烂芳香的气息和冰凉的河水无声地把我浸润。可是我的心里
却有无限快乐。
  那个男人潮湿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在他无助而粗暴地把我拥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听到他的心跳。
  我闭上了眼睛。
  那个早上一醒来就觉得心情不好。
  首先是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一开始口气是好的。叫我回家,说如果真不想回去
上班,就重新替我找工作。我说,不用你管,我想好是要去北京的。
  不许去北京。父亲说。
  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生活。
  电话断了。父亲还是沉着的。最起码他想到,如果我身无分文,最后还是得回去。
可是我一直都在想着摆脱这个家。这个家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呢,我是连钱也没有。
  我在殷力的衣橱里找了一件黑色的长袖T 恤,还是拖拖拉拉的旧仔裤。他的衬衣都
可以做我的外套。然后拿了一个苹果,去地铁坐车。要交稿子,要拿薪水。虽然我一点
也不想看到那几张讨厌的脸。在地铁车站,我又遭受一次打击。碰到高中时的男友和他
的妻子。
  那时我刚好蹲在候车站台上啃苹果。我喜欢看到陌生人。看他们一群群从我身边走
过。我们之间的距离最近的时候只有两公分。可彼此的灵魂却相隔千里。城市的生活给
人的感觉总是冷漠。
  而我是个好奇的人。小时候,我常常一动不动地看着别人的眼睛。那时候别人常对
我父母说,这个女孩子一点都不怕生。长大以后,有很多人提醒过我,不能放肆地看别
人的眼睛。尤其是对男人。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种诱惑。可是我已经改不过来。

  我常常想,那个被我看着的人,他是不是会走过来和我说话。我希望他能够把我带
走。
  然后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走过来叫我,小安。我的嘴张了半天,终于叫出他的名字。
你好你好。
  一个穿着粉红色毛衣的女人微笑着跟在他的身后,他说,我的妻子,我陪她去医院
。我看到她的肚子。我连忙又说,恭喜恭喜。
  太客套了。我几乎不想说话。最起码有6 年我没有和他相见。失去了缘分的人,即
使在同一个城市里也不太容易碰到。他认真地看了看我,他说,你有点苍白,你要好好
照顾自己。
  他把手搭在女人的腰上,扶着她慢慢地走了。突然之间,我想起来的是16岁的时候
,看完夜场的电影,他送我回家。在黑暗的楼道上他沉默而激烈的亲吻。所有的温柔甜
蜜终于凝固成脑海中一个平淡画面。而且轻易不会想起。时间让爱情面目全非。或者这
并不是爱情。我放手离开的那份感情,并不是我理想中的爱情。
  那个醉酒的男人林。在把脸埋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曾轻声问我,到底有没有爱情
。我无言以对。
  如果我没有和他分手,我是否会和那个穿粉红毛衣的女人一样。温柔平和的脸。被
好好的照顾着。而现在的我,是个穿着旧仔裤,宽大男式衬衣的女孩。脸色苍白地啃着
一个苹果。四处奔波。
  一无所有。
  去北京的时候,罗带我出去逛街。过马路的时候,他在人群中轻声地叮嘱我要小心
。从车里出来的时候,把手放在我的头顶,防止我的头被撞痛。这些温暖妥帖的细节给
了我感动。从小我是寂寞的孩子。父母忙碌于事业,常年在外。作业本上的签字都是保
姆的。我从来不幻想任何安慰和陪伴。可是我答应罗。答应这个开始谢顶的中年男人。
我可以去北京。
  有时候,做出一个决定的理由可以是这样的简单和轻率。
  感伤的心情在领到稿费以后,开始有些好转。1500块。虽然写的字足够抵得上一部
长篇。自己也算不清楚的,这些就这些吧。反正字是非常廉价的。这种兼职也不知道有
多少中文系的学生想要来做。电台根本不愁没人来写。
  气愤的是无意间看到的一个报告。这档音乐节目要拿出去参加评奖。用的稿子是我
写的关于中国摇滚乐的现状。我查了多少资料,听了多少CD才码出来的字,居然只署了
主持人的名字。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我知道他们都在装糊涂。不就是因为她是市里某个
领导的亲戚吗。除了念几句普通话,她懂什么音乐。我微笑着看着那个报告,心里迅速
地盘算着。没有了这份工作,估计我的日子在一段时间会比较难过。但如果忍受这种轻
视,我的日子会一直都比较难过。
  我拿着报告走到那个主持人面前。她把头埋在一本音乐杂志里面。
  我说,这稿子是我写的,应该署上我的名字。
  台长说了,大家都有功劳。如果评了奖,奖金不会少你的一份。她没有抬头,懒懒
地打发我。
  我想他大概从来没有搞清楚过,你的这一档节目里面,连问候语都不是你自己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也许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语气。她说,想给我的节目写稿的人多
的是。
  这是你的自由。我微笑着看她。我的意思只有一个。我凑近她看着她的眼睛。你很
愚蠢,你知道吗。你这样愚蠢,但你却比我幸运。
  我把报告轻轻地盖到她的脸上。我优秀的文字不想来衬托你这样的傻瓜。
  我走了出去。
  我在大街上逛了一圈,买了几份报纸。然后去麦当劳排队买了午餐。薯条,辣翅,
还有橙汁。我给殷力打手机,他的手机关掉了。却吃了我好几个硬币。我在广场的花园
里,挑了一颗樱花树坐下。一边啃辣翅,一边仔细浏览报纸上的招聘信息。广告公司倒
是挺多。我不是没去试过。第一个公司我干了1 个月。那个很赏识我的部门经理对我说
,只要你不怕这些东西会把你写得残废掉。我知道他担忧我的前途。那些减肥品,美容
胶囊,一律得按照公司倾销式的模板写。然后在晚报上大幅刊登。我是一个这么自恋的
人。终于还是走掉了。电台的兼职也很累人。但最起码,对象是我热爱的音乐。只是音
乐是美好的。音乐之外的人却依然不美好。
  这个世界始终不符合梦想。我躺倒在草地上,把报纸蒙在脸上。
  阳光是这样灿烂。我身边还有1000多块钱。骂了人之后心情舒畅无比。除了前途有
些坎坷。
  也许真敢早些去北京了。罗替我在那里找了工作。一家报纸的编辑。我不知道我为
什么拖在了这里。
  父亲的阻拦是强大的理由。另外的呢。是否还有我内心的犹豫。这个俗气无比的南
方城市。没有爱情。没有工作。没有家。而千里之外的那个北方城市。最起码还有一个
男人脆弱的诺言。
  安蓝走在繁华街区拥挤的人群。手臂下夹着几份报纸。
  她蹲在百货公司的香水柜台面前,认真地看着一瓶纪梵希的香水。漆黑的眼睛映在
明亮的玻璃上。
  出售香水的小姐把香水试用装喷在她的手腕上。安一边走一边抬起手腕闻着它。
  街上已经暮色迷离。安靠在大街的一个玻璃橱窗上,散乱着长发抽烟。
  安慢慢地伏下身体。她的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
  她疲倦地走出电梯。拿出钥匙开门。门是反锁着的。她脸上暴躁郁闷的表情。她明
白了他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她用力地拍门。殷力,殷力,你给我开门。歇斯底里的声
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想。
  门打开了。殷力穿着一件白衬衣。衣服扣子没有扣好。头发有些乱。拜托别叫得这
么响。象个病人。
  你才有病呢。天还没黑,发什么情。她一脚蹿开了门。一个穿着黑裙子的年轻女孩
,微微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安沉默地看着她。女孩向门口走出去。
  殷力关上门。他的表情是生气的。我想我应该有保持自由和隐私的权利吧。这是我
的家。
  你赶我走啊。你可以赶我走。她笑眯眯地跳到沙发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纸币,用
力地洒出去。我付你房租,电话费,水费。这些够不够。
  安蓝,你必须为你的无理取闹对我道歉。
  你妈的!
  她听到自己轻而有力的粗话。她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她说,因为你已经不再爱我
。她在殷力的追赶中跑下了楼梯。
  匆促的脚步混杂着喘息和心跳的声音。
  她在街上拦了出租车。她看到殷力追到街上四处张望。她拿出烟和打火机。手指因
为冰凉而有些发颤。小姐,你去哪里。司机问她。她叼着烟停滞了一下。她突然发现自
己无处可去。然后她说,去枫溪镇。去枫溪镇的中学。
  黑暗的车厢里,霓虹的明灭光线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




我,我爱夏天。
有,漂亮美眉。
※ 来源:·听涛站 tingtao.dhs.org·[FROM: 匿名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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