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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owing (正在戒网中),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七月和安生(一)——安妮宝贝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5月24日16:06:58 星期四), 站内信件


      七月和安生(一)
  七月第一次遇见安生的时候,是十三岁的时候。
  新生报到会上,一大堆排着队的陌生同学。是炎热的秋日午后,明亮的阳光照得人
眼睛发花。突然一个女孩转过脸来对七月说,我们去操场转转吧。女孩的微笑很快乐。
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跑了。
  很久以后,七月对家明说,她和安生之间,她是一次被选择的结果。只是她心甘情
愿。
  虽然对这种心甘情愿,她并不能做出更多的解释。
  我的名字叫七月。
  当安生问她的时候,七月对她说,那是她出生的月份。那一年的夏天非常炎热。对
母亲来说,酷暑和难产是一次劫难。可是她给七月取了一个平淡的名字。
  就像世间的很多事物。人们并无方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到暗涌。比如一个人和
另一个人的相遇。或者他们的离别。
  而安生,她说,她仅仅只证实到自己的生命。她摊开七月的手心,用她的指尖涂下
简单的笔画,脸上带着自嘲的微笑。那是她们初次相见的景象。秋日午后的阳光在安生
的手背上跳跃。像一群活泼的小鸟振动着翅膀飞远。
  那时候她还没有告诉七月,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她的母亲因为爱一个男人,为
他生下孩子,却注定一生要为他守口如瓶。七月也没有告诉安生,安生的名字在那一刻
已在她的手心里留下无痕的烙印。
  因为安生,夏天成为一个充满幻觉和迷惘的季节。
  十三岁到十六岁。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相随的三年。
  有时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有时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
  一起做作业。跑到商店去看内衣。周末的时候安生去七月家里吃饭,留宿。
  走在路上都要手拉着手。
  七月第一次到安生的家里去玩的时候,感觉到安生很寂寞。
  安生独自住一大套公寓。她的母亲常年在国外。雇了一个保姆和安生一起生活。安
生的房间布置得像公主的宫殿,有满满衣橱的漂亮衣服。可是因为没有人,显得很寒冷

  七月坐了一会就感到身上发抖。安生把空调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她说,她一个人
的时候常常就这样。然后她带七月去看她母亲养的一缸热带鱼。安生丢饲料下去的时候
,美丽的小鱼就像一条条斑斓的绸缎在抖动。
  安生说,这里的水是温暖的。可是有些鱼,它们会成群地穿越寒冷的海洋,迁徙到
辽阔的远方。因为那里有他们的家。
  安生那时候的脸上有一种很阴郁的神情。
  在学校里,安生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孩子。言辞尖锐,桀骜不驯,常常因为和老师抢
白而被逐出教室。少年的安生独自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阳光洒在她倔强的脸上。七月
偷偷地从书包里抽出小说和话梅,扔给窗外的安生。然后她知道安生会跑到她的窝去看
书。
  那是她们在开学的那个下午跑到操场上找到的大树。很老的樟树,树叶会散发出刺
鼻的清香。
  安生踢掉鞋子,用几分钟时间就能爬到树杈的最高处。她像一只鸟一样躲在树丛里
。晃动着两条赤裸的小腿,眺望操场里空荡荡的草地和远方。七月问她能看到什么。她
说,有绿色的小河,有开满金黄雏菊的田野,还有石头桥。一条很长很长的铁轨,不知
道通向哪里。
  然后她伸手给她,高声地叫着,七月,来啊。七月仰着头,绞扭着自己的手指,又
兴奋又恐惧。可是她始终没有跟安生学会爬树。
  终于有一天,她们决定去看看那条铁路。她们走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暮色迷离,还
没有兜到那片田野里面。半路突然下起大雨。两个女孩躲进了路边的破茅草屋里。七月
说,我们还是回家吧。安生说,我肯定再走一会就到了。我曾发誓一定要到这段每天都
能看到的铁路上走走。于是大雨中,两个女孩撑着一把伞向前方飞跑。裙子和鞋子都湿
透了。终于看到了长长的铁轨。在暮色和雨雾中蔓延到苍茫的远方。而田野里的雏菊早
已经凋谢。
  安生的头发和脸上都是雨水。她说,七月,总有一天,我会摆脱掉所有的束缚,去
更远的地方。
  七月低下头有些难过。她说,那我呢。安生说,你和我一起走。
  她似乎早替七月做好打算。
  初中毕业,16岁。七月考入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
  安生上了职业高中,学习广告设计。
  七月成为学校里出众的女孩。成绩好,脾气也一贯的温良,而且非常美丽。她参加
了学校的文学社。虽然作文常常在比赛中获奖,但是她知道真正写得好的人是安生。她
们曾借来大套大套的外国小说阅读,最喜欢的作家是海明威。只是安生向来不屑参加这
些活动。
  而且她的作文总是被老师评论为不健康的颓废。
  没有安生陪伴的活动,七月显得有些落寞。文学社的第一次会议,七月到得很早。
开会的教室里都是阳光和桂花香,有个男孩在黑板上写字。七月推开门说,请问。然后
男孩转过脸来,他说,七月,进来开会。他的笑容很温和。
  苏家明是七月16岁以前包括以后看到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七月开完会忍不住对安生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安生说,我不会喜欢男人。杜
拉斯说,除非你非常爱这个男人,否则男人都是难以忍受的。她一边说一边拿出烟来抽
。安生已开始去打工。她对学习早就丧失了乐趣。
  她去麦当劳做计时工,去酒吧做服务生找老外聊天,去美院学习油画。她迫不及待
地就想摆脱掉寂寞的生活。只想不断地经历生命中新鲜的事物和体验。为了和一帮美院
学生一起去山区写生,她逃了学校1
个月的课。学校因此要把安生开除。安生的母亲第一次出现。摆平安生惹下的祸。还专
门和七月见了面。
  她穿缝着精致宽边的缎子旗袍,戴着小颗钻石耳针,说话的声音很娇柔。她说,七
月,你们两个要好好在一起。我马上要回英国。你要管住她。七月说,安生会很希望你
陪着她,为什么你不留下来。她微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并不像你们小孩想得那
么自由。
  七月不明白。她只觉得安生寂寞。安生每次到她家里来都不肯走。一起吃饭,一起
睡觉。她喜欢屋子里有温暖的灯光和人的声音。七月家里有她父母弟弟一共四个人。安
生对每个人都会撒娇。
  七月看着安生的母亲。觉得她很像安生的房间。空旷而华丽。而寒冷深入骨髓。
  那天夜晚,七月在家里,和父母弟弟一起吃饭,感到特别温情。她想,她拥有的东
西实在比安生多。她不知道可以分给安生一些什么。晚上下起雨来,七月修改校刊上的
文章,又模糊地想起阳光和桂花香中那张微笑的脸。家明很喜欢她,周末约了她去看电
影。也许安生能爱上一个人也会好一些。
  深夜的时候,七月听到敲门声。她打开门,看到浑身淋得湿透的安生,抱着双臂靠
在门框上。
  她走了。安生面无表情地对七月说。搭的是晚上的飞机。
  七月给安生煮了热牛奶,又给她放热水,拿干净衣服。安生躺下后,一言不发地闭
上眼睛。
  七月关掉灯,在安生旁边慢慢躺下来,突然安生就紧紧到抱住了她。她把头埋在七
月的怀里,发出像动物一样受伤而沉闷的呜咽。温暖粘湿的眼泪顺着七月的脖子往下淌
。七月反抱住她。好了。安生乖。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长大的。长大了就没事了。
  七月说着说着,在黑暗中也哭了。
  七月和家明去看电影。看完走出剧院以后,想起来安生曾对她说,她在附近的BLUE
酒吧做夜班。家明,我们去看看安生。七月曾对他提起过自己最好的朋友。
  家明说,好。他在夜风中轻轻把七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两个人都是安静
温和的人。
  所以即使在重点中学里,老师也没有什么意见。因为都是成绩品性优良的学生。远
远看到BLUE旧旧的雕花木门。一推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呛人的烟草味道就扑头兜过来
。狭小的舞池挤满跳舞的人群。还有人打牌或聊天。七月牵着家明的手挤到圆形的吧台
边,问一个在调酒的长头发男人,请问安生在吗。男人抬起脸冷冷地看了七月一眼,然
后高声地叫,VIVIAN,有人找。
  然后一个女孩就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阴暗的光线下,七月差点认不出来这就是安生。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扎成一束束的
小辫子,发稍缀着彩色的玻璃珠。银白的眼影,紫色的睫毛膏,还有酒红的唇膏。穿着
一件黑色镂空的蕾丝上衣,紧绷着她美好的胸脯。安生先看到家明,愣了一下。然后对
七月笑着说,我们来喝酒吧。
  加冰块的喜力,家明喝掉了一瓶。然后他问安生,觉得逃课一个月去写生快乐吗。

  安生说,我们在茫茫野地中生火煮咖啡。在冰凉的溪水中洗澡。晚上躺在睡袋里看
满天星斗。那一刻,我问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看着漫天繁星的时候,我会以为生命也许就是如此而已。回来后画了油画星夜。画
布上有深深的蓝,和掉着眼泪的星斗。有人问我100百块钱卖不卖。我说卖。
  为什么不卖。它到了一个看得懂的人的手里,就是有了价值。
  安生说完看着家明。她说,家明,你的眼睛很明亮。家明笑了。
  把七月送到家门口以后,家明说,安生是个不漂亮的女孩。
  但是她像一棵散发诡异浓郁芳香的植物。会开出让人恐惧的迷离花朵。
  七月生日的时候,家明想带七月去郊外爬山。七月说,每次生日安生都要和我在一
起的。家明说,我们当然可以和安生在一起。
  安生很快乐地和七月家明一起,骑着破单车来到郊外。爬到山顶的时候发现上面有
个小寺庙。阳光很明亮。那天安生穿着洗得褪色的牛仔裤和白衬衣,光脚穿一双球鞋,
又回复她一贯的清醇样子。家明和七月都穿着白色的I
恤。安生提议大家把鞋子脱下来,光着脚坐在山路台阶上让相机自拍,来张合影。大家
就欢欢喜喜地拍了照片,然后走进寺庙里面。
  这里有些阴森森的。七月说。她感觉这座颓败幽深的小庙里,有一种神秘的气息。

  她说她累了,不想再爬到上面去看佛像。我来管着包和相机吧,你们快点看完快点
下来。
  家明和安生爬上高高的台阶,走进阴暗幽凉的殿堂里面。安生坐在蒲团上,看着佛
说,他们知道一切吗。家明说,也许。他仰起头,感觉到在空荡荡的屋檐间穿梭过去的
风和阳光。然后他听到安生轻轻地说,那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吗。
  七月看到家明和安生慢慢地走了下来。她闻着风中的花香,感觉到这是自己最幸福
的一刻。她心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都在她的身边。很多年以后,七月才知道这是她
最快乐的时间。只是一切都无法在最美好的时刻凝固。
  家明,庙里在卖玉石镯子。七月说,我刚才一个人过去看了,很漂亮的。安生说,
好啊,让家明送一个。只剩下两个了。一个是淡青中嵌深绿的,另一个是洁白中含着丝
缕的褐黄。家明说,七月你喜欢哪一个。七月说,给安生也要买的。安生喜欢哪一个。

  安生看看,很快地点了一下那个白色的,说,我要这个。
  她把白镯子戴到手腕上,高兴地放在阳光下照。真的很好看啊,七月。七月也快乐
地看着孩子一样的安生。我还想起来,古人说环佩叮当,是不是两个镯子放在一起,会
发出好听的声音。走了一半山路,安生又突发奇想。
  来,七月,把你的绿镯子拿过来,让我戴在一起试试看。
  安生兴高采烈地把七月取下来的绿镯子往手腕上套。
  就是一刹那的事情。两个镯子刚碰到一起,白镯子就碎成两半,掉了下来。
  山路上洒满白色的碎玉末子。
  安生愣在了那里。只有她手上属于七月的绿镯子还在轻轻摇晃着。家明脸色苍白。

  七月,我要走了。
  安生对七月说,我要去海南打工,然后去北京学习油画。
  秋天的时候,安生决定辍学离开这个她生活了17年的城市。她说,我和阿PAN 同去

  阿PAN 想关掉BLUE. 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七月问。是。他会调酒,会吹萨克斯风
,会飙车,会画画。我很喜欢他。安生低下头轻轻地微笑。
  一个男人,你要很爱很爱他,你才能忍受他。
  那你能忍受他吗。
  我不知道。安生拿出一支烟。她的烟开始抽得厉害。有时候画一张油画,整个晚上
会留下十多个烟头。可是安生,你妈妈请求过我要管住你。七月抱住她。
  管她屁事。
  安生粗鲁地咒骂了一句。她的存在与否和我没有关系。安生神情冷漠地抽了一口烟
。我恨她。我最恨的人,就是她和我从来没有显形过的父亲。
  七月难过地低下头。她想起小时候她们冒着雨跑到铁路轨道上的情景。她说,安生
,那我呢。你会考上大学,会有好工作。当然还有家明。她笑着说,告诉我,你会嫁给
他吗。七月?
  恩。如果他不想改变。七月有些害羞。毕竟时间还有很长。
  不长。不会太长。安生抬起头看着窗外。我从来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
  也许一切都是很短暂的。
  安生走的那天,乘的是晚上的火车。她想省钱,而且也过惯了辛苦日子。阿PAN 已
经先到海南。安生独自走。
  安生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还是穿着旧旧的牛仔裤,裹了一件羽绒外套。七月
一开始有点麻木,只是楞楞地看着安生检查行李,检票,上车把东西放妥。她把洗出来
的合影给安生。那张照片拍得很好。阳光灿烂,三张年轻的笑脸。充满爱情。
  家明真英俊。安生对七月微笑。一边把照片放进外套胸兜里。
  七月就在这时看到她脖子上露出来的一条红丝线。这是什么。她拉出来看。是块小
玉牌坠子。玉牌很旧了。一角还有点残缺。整片皎白已经蒙上晕黄。安生说,我在城隍
庙小摊上淘的。给自己避避邪气。她很快地把坠子放进衣服里面。
  七月,你要好好的,知道吗。我会写信来。
  汽笛鸣响了,火车开始缓缓移动驶出站台。安生从窗口探出头来向七月挥手。七月
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明白过来安生要离开她走了。一起上学,吃饭,睡觉的安生
,她不会再看到了。
  安生。安生。七月跟着火车跑。安生你不要走。
  空荡荡的站台上,七月哭着蹲下身来。
  该回家了,七月。匆匆赶来的家明抱住了七月。
  是的,家明。该回家了。七月紧紧拉住家明温暖的手。家明把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
的口袋里。然后把她的脸埋入怀里。他的眼睛里有明亮的泪光。
  家明,不管如何,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开,好不好。七月低声地问他。
  家明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除了安生。
  安生是没有家,也没有诺言的人。七月想。
  只是她永远不知道可以拿什么东西给安生分享。
  高中毕业,七月19岁,考入大学学习经济。家明远上北京攻读计算机。
  七月的大学在城市的郊外。平时住在学校宿舍里。周末可以回家,能吃到妈妈烧的
萝卜炖排骨。生活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平和而安宁。
  在新的校园里,七月试着结交新的朋友。她对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因为很多女喜欢
她。七月在任何地方都是好人缘的美丽的女孩。大家会一起去参加舞会。
  在图书馆互留位置。或者周末的时候去市区逛街。也会看场电影。
  只是很平淡。像一条经过的河流。你看不出它带来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
  它只是经过。
  而安生。安生是她心里的潮水。疼痛的。汹涌的。
  那张三人的合影,七月一直把它放在床边。阳光真的很明亮。是3年之前的阳光了。
风里有花香。身边有最爱的人。七月想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
  家明每周会写两封信过来。周末的时候还会打电话给七月。他从没有问起过安生。
但七月总喜欢絮絮叨叨地对家明说起安生的事情。
  她寄来信地址一换再换,家明。从海南到广州,又从广州到厦门。上次寄来的一张
明信片,还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她也许不知道可以停留在哪里。家明说。
  我很怕安生过得不好。她这样不安定,日子肯定很窘迫。
  可她没叫你给她寄钱对不对。好了,七月。你应该知道你不是安生的支柱。任何人
都不是。她有她想过的生活。
  七月还是很担心。有时候她在梦里看到那条大雨中的铁轨。她想起她和安生伫立在
那里的一刻,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这条通向苍茫远方的铁轨总有一天会带走安生
。校园里有很多的樱花树。也有很高很大的槐树。七月想,如果安生在这里,她还会踢
掉鞋子,爬到树上去眺望田野吗。
  安生坐在大樟树最高处的树杈上。空旷操场上回旋的大风,把她的白裙子吹得像花
瓣一样绽开。安生伸出手,大声地叫着,七月,来啊。她清脆的声音似乎仍然在耳边回
响。七月每次想到这个场景就心里黯然。
  七月,我在广州学习画画。一个人骑着单车去郊外写生,路很破,摔了一跤……
  这里的RAVE PARTY很疯狂,我可以一直跳到凌晨,象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有一
种花树,花瓣很细碎,在风中会四处飞舞。好像黄金急雨……
  和阿PAN 分手了,我想我还是不能忍受他……给别人画广告,在高楼的广告牌上刷
颜料,阳光把我差点晒晕……想去上海读书,我感觉我喜欢那个城市……
  我以为自己也许会永远漂泊下去了。可是永远到底有多远呢……
  每一封信的结尾都写着:问候家明。
  七月无法写回信或寄东西给她。她的地址总是在变化中。七月的生日,第一次她寄
了一大包干玫瑰花苞过来。又一次,她寄了一条少数民族的漂亮的刺绣筒裙。然后又一
次,她寄自己画的油画给她。画面上是她自己的裸体。长发,变形成一条鱼。
  旁边写着小小一行字:海水好冷。
  这样安生出去已经整整三年。
  又过了两年。大三的时候,七月参加学校里的辩论比赛。休息的时候大家聊起余纯
顺,又聊到徒步或骑车环游世界等行为。一个男生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人都很矫情。表
面上洒脱自由,其实内心软弱无力。他们没有适应现实社会的能力。
  所以采取极端的逃避态度。本身只不过是颓废的弱者。
  七月突然涨红了脸。她站了起来。你不了解他们。你不了解。他们只是感觉寂寞。

  寂寞。你知道吗。因为愤怒,七月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她激烈地提高了声音。你有
的东西她没有。可是你又无法给她。就像这个世界,并不符合我们的梦想。可是我们又
不能舍弃掉梦想。所以只能放逐这个世界中的自己。
  那天晚上,七月看见少年的安生。她穿着白裙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长发和裙裾在
风中飞扬。还有她的笑脸。可是七月想,安生应该有点变了吧。毕竟现在安生已经和她
一样22岁了。22岁的七月,觉得自己都有些胖了。以前秀丽的鹅蛋脸现在有些变圆。人
也长高了许多。她真的非常想念安生。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七月想可能是家明。接起来听,那里是沉默的。七月说,
喂,请说话好吗。然后一个女孩微微有点沙的声音响了起来。七月,是我。你是谁啊。
七月疑惑。
  我是安生。女孩大声地笑起来。
  安生一路到了上海。
  七月,请两天假过来看我吧。我很想你。
  七月坐船到上海的时候是清晨。安生在十六铺码头等她。远远地,七月就看到一个
瘦瘦的女孩。扎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一直垂到腰。穿着牛仔裤和黑色T 恤,球鞋。
  七月跑过去。安生站在那里对她笑。扁平的骨感的脸,阳光下荞麦一样的褐色肌肤
,高高的额头。
  从小安生就不是漂亮的女孩,但有一张非常东方味道的脸。现在那张脸看过去有了
沧桑的美。带着一点点神秘和冷漠的。没有任何化妆的。只有眉毛修得细而高挑。
  安生你现在像个越南女人。七月笑着抱住她。我真喜欢。
  但是你却像颗刚晒干的花生米,让人想咬一口。安生笑。她的眼睛漆黑明亮。牙齿
还是雪白的。
  这是七月看到过的树上女孩的笑容。
  安生真的长大变样了。只有笑容还在。
  安生带七月回她租的房子。她在浦东和一帮外地来的大学生合住,分摊房租。上海
的租金很贵。安生说。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小窝布置得很温暖。棉布的床单,桌布和窗帘

  床边放着一只圆形的玻璃花瓶,插着洁白的马蹄莲。七月看到木头像框里他们的三
人合影照片。安生说,每次换地方,都不能带走太多东西。但我必须带着它。因为它是
我唯一所有的。那时候我们刚认识家明。我们都很快乐对吗。
  家明现在好吗。安生问。
  他很好。马上就要毕业了。现在西安有一家公司邀请他过去工作。他在那里实习,
搞开发。
  家明现在是大男人了吧。安生笑。七月从包里翻出家明寄给她的照片给安生看。家
明穿着小蓝格子的衬衣,站在阳光下。他看过去总是温情干净。
  安生说,他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十六岁以前是这样。十六岁以后也是这样。
你带他来酒吧的那一个夜晚,他出现在酒吧里,好象让所有的喧嚣停止了声音。
  恩,而且他是个认真淳朴的好男人。
  嫁给他吧,七月。等他一毕业就嫁给他。
  可是他很想留在北京发展。我又不想过去。你知道的,安生,我不想离开我的父母
家人。还有我们住了这么多年的城市。虽然小了点,但富裕美丽,适合平淡生活。
  你喜欢平淡生活?
  是。安生。我手里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我放不掉。
  安生笑了笑。她一直在抽烟。她开始咳嗽。她摸摸七月的脸,七月你脸上的皮肤多
好啊。
  我的脸整个都被烟酒和咖啡给毁了。白天去推销公寓,只能化很浓的妆。可是我身
上的皮肤却像丝缎般光滑。你看,上天给了我一张风尘的脸。它很公平。
  今天是周末,我们去酒吧喝点什么。安生拿出一件黑色的丝绒外套,安生,你不穿
白衣服了。七月说。
  现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这颗空洞的灵魂。安生笑。然后对着镜子抹上艳丽的口红。

  她们去了西区一家喧闹的酒吧。安生一直喜欢这种吵闹的音乐和拥挤的人群。她要
了威士忌苏打。不断地有人过来对她打招呼。HI,VIVIAN.
七月看着安生手指上夹着香烟,在几个老外面前说出一连串流利的英文,然后和他们一
起笑起来。七月摸着自己杯子里的冰水。突然她发现她和安生之间真的已经有了一条很
宽很宽的河。她知道站在河对岸的还是安生。可是她已经跨不过去。
  七月看着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洁白的手指。她们的生活已经截然不同。
  一个穿蓝衬衣,戴黄领带的瘦小的中年男人挤过来,对安生笑着说了些什么。安生
应了他几句,然后回来了。准备在上海待多久,安生。七月问她。
  来上海主要是想挣点钱。最近房产销售形势很好。当然还是要一路北上。然后去兴
安岭,漠河看看。
  不想去西藏寻找一下画画的灵感吗。
  不。那片寂静深蓝的天空已经被喧嚣的人声污染了。而且我已经放弃了画画。
  为什么。你一直都那么喜欢画画。
  你生日时送给你的画是我的终结。这片寒冷的海水要把我冻僵了。安生又喝下一杯
酒。
  你呢,七月,你还写作吗。以前我们两个参加作文比赛,你总是能获奖。而我的作
文总是被批示为颓废不健康。安生笑。可是我觉得我比你写得好。
  还喜欢海明威吗。我在旅途上阅读他的小说。他给了我最大的勇气。我一直想知道
,他把猎枪伸进自己嘴巴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然后我也开始写作。七月。
我一直在稿纸上写。也许哪天某个书商会让我出版这本书。我们被迫丢弃的东西太多了
。写作是拯救自己的方式。上帝不应该会剥夺。
  又是一阵喧嚣的音乐。舞动的人群发出尖叫。
  我走遍了整片华南,西南和华中。几乎什么样的活都干过。在山区教书,在街头画
人像,在酒吧跳艳舞,在户外画广告。有时候一个人在一个偏僻小城里烂醉三天都没有
人知道。我已经忘记自己的家在哪里了。早就和母亲断绝了关系。我想我的家是被我背
负在灵魂上面了。
  可是有时候灵魂是这样空。有时候又这样重。安生又笑。她快把一整瓶酒喝完。
  为什么不找一个爱你的人,安生。
  这个男人一直想带我出国去。是我在打工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正和老婆闹离婚。
安生喝完杯子里的酒,又推给吧台里的酒保,让他再倒。这个男人都可以做我爸爸。
  你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
  合适的男人?什么叫合适的男人呢。安生仰起头笑。她的声音因为烟和烈酒开始沙
哑起来。这个涵义太广了。他的金钱,他的灵魂,他的感情,他的身体,是不是都应该
放在里面衡量呢。
  其实你知道吗,七月。安生凑近七月的脸。只要一个男人能有一点点象家明,我也
愿意。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家明更英俊更淳朴的男人了。我们都只能碰到一个。
  安生,你醉了。你不能再喝了。七月把酒吧推给酒保,示意他收回。
  不。我还要喝。我还要喝。安生扑倒在吧台上。只有酒才能让我温暖。
  七月,你以后当我死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还会想起你。可
是我不愿意再想你了。我又要走了。我好累。我无法停止。安生大声地叫起来。
  七月含着泪奋力把安生拖出了酒吧。外面的风很冷。安生跪倒在地上开始呕吐。她
的玉坠子掉出胸口来。那根红丝线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在洗澡的时候,她都不肯把它取
下来。
  相见的唯一一个夜晚,安生因为喝醉睡得很熟。七月失眠却无法和安生说话,只能
一个人对着黑暗沉默。她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并肩睡在一起。可是安生再不会象以前
那样,爱娇地搂着她,把头埋在她怀里,把手和腿放在她身上。
  安生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
  整整6 年。七月想。
  许许多多的深夜里。安生在黑暗和孤独中,已习惯了抱紧了自己。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七月的怀里痛哭的少女。
  23岁到24岁。七月毕业,分到银行工作。安生离开了上海,继续北上的漂泊。
  家明毕业,留在西安搞开发。
  家明,你回来好不好。七月在电话里对家明说。我们应该结婚了。
  为什么你不能来北京呢。七月。
  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家明。有你,有父母弟弟,有温暖的家,有稳定的工作,有
安定的生活。我不想漂泊。七月一边说,一边突然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七月。别这样。家明马上手忙脚乱的样子。
  你答应过我的,家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不能分开。你忘记了吗。
  没有忘记。家明沉默。我下个月项目就可以完成,然后我就回家来。
  谢谢,家明。我知道这样也许对你的发展会有影响。可是我们需要在一起。生活同
样会给我们回报。相信我,家明。
  我相信你。七月。家明在那里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说,七月,安生来看过我。
  她好吗。
  她不好。很瘦很苍白。她去敦煌。路过西安来看了我。匆匆就走了。
  你能劝她回家来吗。
  我想不能,七月。好了,我挂了。家明挂掉了电话。
  七月在银行的工作空闲舒服。薪水福利也都很好,家人都很放心。就等着家明回家
以后操办婚礼。母亲一天突然对七月提起安生。她说,那个女孩其实天分比你高得多,
七月。就是命不好。
  母亲一直很喜欢常赖在七月家里蹭饭吃的安生。因为安生会说俏皮话。会恭维母亲
的菜做得好吃,对她撒娇。七月也觉得,虽然自己长得比安生漂亮。但安生是风情万种
的女孩。
  家明说,安生是一棵散发诡异浓郁芳香的植物。会开出让人恐惧的迷离花朵。
  而七月,她想,她是幸福的。有时候她端着水杯,坐在中央空调的办公室里,眺望
着窗外的暮色。想着下班以后,会有家明的电话,母亲的萝卜炖排骨。她宁愿自己变成
一个神情越来越平淡安静的女人。
  有一次,一群来旅行的法国学生来营业大厅办事。七月看到里面一个扎麻花辫子的
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汗衫。里面没有穿胸衣,露出胸部隐约的美好形状。在这个小市
民气息浓郁的城市里面,这样的情景是不会发生在本地女孩身上的。但是安生一贯都这
样。就像13岁的安生会踢掉鞋子,飞快地爬到树上。她把她的手伸给七月,她说,七月
,来啊。
  但七月不会爬树。她仰着头看着树上鸟一样安生。也许她已经下意识地做出选择。

  她宁愿让安生独自在树上。一部分是无能为力。一部分是恐惧。还有一部分,是她
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秋天又快来临。七月开始在中午休息的时候,约好同事去看婚纱的式样。她们一家
家地挑过去。七月抚摸着那些柔软地缀满蕾丝和珍珠的轻纱。心里充满甜蜜。
  可是家明没有打来电话通知她回家的时间。甚至当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那边答复
她的只有电话录音。这么多年,温厚的家明从没有这样让七月这样困惑和怀疑过。突然
七月的心里有了阴郁的预感。
  她不断地打电话过去。她想总有一天家明会来接这个电话。然后在一个深夜,她果
然听到电话那端家明低沉的声音。他说,我是家明。
  家明,你为什么还不回家。七月问她。
  七月,对不起。家明好像有点喝醉,口齿不清地含糊地说,再给我一段时间。一点
点。一点点时间。
  家明,你在说什么。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吧,七月。家明好像要哭出来了。然后电话断了。
  七月在那里愣了好一会。这个男人。她16岁的时候遇见他。她已经等了他8 年了。
而他。居然在答应结婚的前夕,提出来再给他时间。
  她不能失去他。
  七月当晚就向单位请了假,买了去西安的火车票。
  七月,家明是有什么事情了吗。母亲担心地看着在收拾衣服的七月。
  妈妈,我是要把家明带回来。
  七月上了火车。
  火车整日整夜地在广阔的田野上奔驰。
  这是七月第一次出远门。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唯一的一次是去上海看望
安生。
  可那也不远。上海是附近的城市。一个人不需要离开自己家门,也未尝不是一种幸
福。
  七月听到车厢里天南地北的普通话声音。她想,安生走了这么远又看到了什么呢。
就好像她爬到树上看见的田野和小河。远方的风景虽然美丽,却都不是家园。
  在上海的时候,安生喝醉了。哭叫着让七月忘记她,不要再挂念她。她是想卸掉心
里最后一缕牵挂,独自远走吗。
  七月把脸靠在玻璃窗上,轻轻地哭了。
  17岁的时候,是她在火车站送安生彻底离开了这个城市。她了解安生的孤独和贫乏
。可是她能分给安生什么呢。她一直无法解开这个问题。
  在晃动的黑暗的车厢里。不断在七月的眼前闪过的,是一些记忆中的往事片段。
  安生在阳光下的笑脸。她说,我们去操场看看吧。散发着刺鼻清香的樟树。安生在
风中绽开的如花的白裙。黑暗中安生动物般受伤的呜咽。安生摔破的白色玉镯子。
  她在驶出站台的火车上探出身来挥手。安生写来的字体幼稚的信。七月,我一个人
骑着破单车去郊外写生。路很坏,我摔了一跤……
  终于火车停靠在西安站台。七月脸色苍白地下了火车。她打了车去家明的宿舍。她
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按着地址找到5 楼,门是紧闭着的。七月敲门,没有人应。现在是清晨8 点啊。家
明又会去哪里呢。七月把行李包丢在一边。抱着自己疼痛的头,蹲了下去。
  然后似乎是听到了家明的脚步。七月抬起头。家明手里拎着一包中药走上楼来。身
边有个穿黑衣服,长发披散的女孩。女孩靠在家明身上,脸贴着他的肩头。无限娇慵的
样子。
  七月慢慢地站起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家明。这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白茫茫的麻
木。
  七月。家明吃惊的声音。女孩也转过脸来。长发从她的脸上滑落。漆黑的眼睛。高
高的额头。雪白的牙齿。不是安生又是谁呢。
  七月楞楞地跟着他们走进房间。她的行李包还拎在手上。她一时回不过神来。家明
的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桌子上有一个玻璃瓶,用清水养着马蹄莲。床上搭着一件睡衣
。黑色蕾丝的睡衣,那是安生的。
  家明早上陪我去医院。我从敦煌回来,生病了。安生倒了一杯热水给七月,她拿出
香烟来抽。
  七月把眼睛转向家明。家明的眼睛没有正视她。
  家明,你不回家了?
  七月,我不能回去。家明轻而坚定的声音。
  七月沉默着。恐惧和愤怒的感觉,让她听到自己轻轻的颤抖。她慢慢走到安生的面
前。
  她的眼泪流下来。安生,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一直在问自己,我能把什么东
西拿出来和你分享。
  安生说,我爱家明。我想和他在一起。
  七月凝固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打了安生一个耳光。
  安生。
  深夜的大街上,七月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在寒风中发出回声。她走了太多的路。找
了太多的地方。她在后悔和焦急中,觉得自己面临着随时的崩溃。
  她在路上蹲下来。家明把她抱起来。他说,七月,对不起。
  家明,你爱的到底是安生还是我。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家明沉默地抱住悲痛的七月。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发一言。
  安生是身无分文地跑出去的。她不会离开西安。她的性格也不会自杀。那么她只有
可能是又流落到酒吧里面。他们一个一个地找过去。没有。都没有。
  七月,你先回去睡觉。我来找。家明说。
  不。我要找到她。七月忍着泪。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印浮现在安生苍白的脸上。
还有安生眼睛里的黑暗和绝望。她就这样淡淡地笑着。然后推开门跑了出去。她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安生。她甚至从来没有对安生发过火。
  贫穷的安生没有七月拥有的东西。少年的时候似乎这样。长大后也一样。
  在商店的橱窗前面,他们看到了安生。她没有喝醉。她只是裹着外套蜷缩在台阶上
。身边散落遍地的烟灰和烟头。
  好冷。看到他们,安生淡淡地笑了笑。她看过去平静而孤单。
  回去吧。安生。七月不敢拉她的手。只能低着头对她说话。
  好。回去。安生扔掉烟头。家明。她回头低唤家明。
  家明,抱我回家。我冷得冻僵了。
  家明把蜷缩成一团的安生抱在了怀里。他的脸轻轻贴在安生冰凉的头发上。
  安生第二天就昏迷发起高烧。因为酗酒和流浪,她的身体非常衰弱。家明把安生送
进了医院。七月准备回家。
  在候车室里,七月和家明沉默地坐在那里。
  家明,你好好照顾安生。
  我知道。
  我很爱你。家明。七月泪光闪烁地看着这个男人。我想我是不是以前一直没有告诉
过你这句话。是的。你从来没有说过。家明的眼里也有泪。他伸出手,把七月拥抱在怀
里。你们都是这样好的女孩。你们好像是同一个人。
  我回到家是11月24日。我等你一个月。家明。我不会给你打任何电话。
  如果在一个月里面你回来了,我们就结婚。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就缘尽到此。
  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怨恨。
  家明看着七月。七月的神情非常严肃。她说,家明,你好好地想一想。
  彻底地考虑清楚。我,还有安生。留在北京,还是回到家里来。你的选择只有一个

  七月把自己手腕上套着的绿色玉石镯子拿下来递给家明。你先留着它。
  安生从小就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我一直怀疑,其实她喜欢的是这个绿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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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把锄头,
步行骑水牛,
人在桥上过,
桥流水不流。
             ※ 来源:·听涛站 tingtao.dhs.org·[FROM: 匿名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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