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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yan (竹子**CENET), 信区: reading&culture       
标  题: 4-5:回忆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Thu Jun 24 01:59:00 2004), 站内

作者:安妮宝贝

  9 

  12月,圣诞节即将到来。我接到她的电话。她又来找寻我。这是我自离开南京1
年多之后,再次得到她的音讯。 

 
  良生,我刚下飞机。我去天津,在火车站。你来寻我。与我一道去大连。我们坐
船去。我已好久没有坐过船。她在火车站给我打电话。背景的声音嘈杂,她说话的样
子,却清跳如约我去看一场电影。我似觉得一切又在重演,心里有阴暗的预感。 

  此间,我仍旧能在媒体上不断得到她的消息。她比在与Maya合作的时候发展得更
迅猛。柏毕竟是男人,更懂得如何竭尽地扶持一个女人,发展她的天分。 

  唱片与摄影集大卖,又拍电影。常获得各种不同的奖项。时与柏闹出绯闻,被人
拍下在餐厅门口与柏争吵,打他耳光的照片。再出来公开辟谣,说她与柏之间并无纠
葛,是非常好的合作关系……热热闹闹,孰是孰非,倒是成功地占据了大部分的娱乐
版面。 

  只是没有任何恩和的消息。柏似要替她极力隐瞒这一点线索,滴水不漏。我只觉
得她现在被柏摆布,显得更加紧张与缺乏安全感,所以频繁曝光。 

  那日我刚刚从医院做检查出来。我已经怀孕。若告知了沿见,我们势必在最近尽
快登记。而这也是沿见一直筹备中的事情。但是接到莲安的电话,我却是要去见她。
把检查报告塞进口袋里,我便穿了大衣,直奔火车站而去。 

  她站在火车站进口的大门角落边上,在风中瑟瑟地对我微笑。穿着大朵牡丹烂花
的织锦缎长裤,镶暗红色皮草的麂皮大衣,裹着一条大围巾,似刚刚从后台跑出来。
带着鲜亮的狼狈,却与周围穿梭的人群,刺眼灯光以及嘈杂混乱声响极其融合。一切
在出发或告别的地方,都适合她的出现。似乎这才是她真正的所在地。她自由自在并
且得着她的意志。在任何一个地方出发,去往所想抵达的地方。 

  她见到我,犹像以前那样,穿越人群,走过来紧紧拥抱我,说,良生,你来了。
真好。 

  我说,莲安,我已经答应沿见,要与他在一起。并且我已经怀孕。我们即将结婚
。 

  我知道。她看着我,微微有些难堪地微笑,我知道我不应该对你再有要求。但是
你真的不再愿意跟我走了吗。良生。 

  她走近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我突然掉泪。她就像鲜明的镜子逼近我,
突然让我看清楚自己的脸。是这样浓烈的感情,要与她互相纠缠下去的欲望与无助,
对人与事的贪婪不甘难以舍弃……我亦仍旧只是一个落寞的女子。记得一些事,忘记
一些事,却仍旧没有释怀。我的灵魂,之与沿见,只是偶然停栖在他肩头上的一只蝴
蝶。翅膀轻轻振动,便欲飞走。而他竟从来都不能感知。 

  10 

  我跟着莲安坐上开往天津的火车。等我们在塘沽港口上了客船,已经是深夜时分
。莲安在我的身边,我非常快乐。我们似自动丢弃了一些时间,而只回复到在稻城的
初见,这样肆行无碍,自由自在。她牵着我的手,在大船的走廊里穿梭。她笑。她脚
步轻盈。她让我知道我在随她一起出发。 

  那是12月。冬天。我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船。船里那种混杂着行李,垃圾,衣
服,皮肤,头发,灰尘气味的气息,很辛辣厚实。似乎这就是世间万象的气味。这扎
扎实实的生活。人们在大海中颠簸,从此地到彼处,静默起伏中隐藏了生命真相的艰
辛。而一切只是那么热闹的声色。 

  莲安先困倦起来,躺在窄小的铺位上。蜷缩起身体,把脸枕在的我的腿上。我用
毯子盖住她。她闭上眼睛,很快就如孩子般入睡。窗外的港口在缓缓往后移动。船开
了。 

  深夜的时候,她醒来,直起身,点了一根烟。 

  我说,囡囡呢?为什么你不带她在身边。 

  我暂时托付了一个阿姨照顾她。我需要挣钱养家,并不是时常在她身边。良生,
我知道你会对我说钱不是主要问题。而我也一直希望她能得到爱。但我有时却不知该
如何给。原来我也只是一个懵懂而无能的母亲。 

  她又说,良生,其实生下囡囡以后,我有过后悔。我已经知道生命里诸多煎熬苦
痛,却仍然一意孤行,生她下来。我仍旧是自私。 

  我说,她会有她自己看待生命的方式,也许未必与你相同。 

  我仍旧希望她能代替我,重新活一遍。 

  你这样自己走出来,柏会如何? 

  他能如何?他靠我赚钱,即使是机器,也要加点油小心维护,才能用得长久。他
很聪明,知道我这架机器比起其他机器来,如果保养和使用得当,所得会最多。 

  你有想过离开娱乐圈吗?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有想过不再写作的生活吗。良生。 

  我们的生命里是有指令的。不能选择去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里面有太多沉堕或不
可自拔,也难以回头。这原就是一条不归路。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轻轻地笑。我们一直在做着一件重复而不会有结果的事情
,就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知道它注定又要滚落下来,但还是拼尽力气再次推它
上山。这是被注定的惩罚。因为你活着,并且要继续活下去,它就成为你唯一的意义
。只是良生,生命的时间若太漫长,我便会失去耐心。 

  莲安裹上毯子,拉住我的手,走,我们去船头看看。深夜的海风剧烈而寒冷。在
黑暗中走上倾斜的船头,我们看到了满天的繁星。低垂地闪烁。明亮。寒冷。有清楚
的星宿轨迹。一架飞机正在其中缓慢地航行。冷风猛烈地席卷。让人几近无法呼吸。
 

  她坐在甲板边上的搁沿中,仰面躺下来。长发在风中猛烈地晃动。她看起来非常
愉快而丝毫不觉得冷。 

  还记得以前是什么时候坐船吗? 

  记得。父亲带我坐船去上海,也是晚上出发,睡一晚,凌晨的时候抵达。他早上
唤醒我去看日出,船头挤满了人,并且风大寒冷,他就用大衣裹住我,把我举起来越
过别人的肩头。从海面上跃现出来的太阳,显得很刺眼,但是静谧。他想带我认识这
个世间。我尚年幼,觉得一切景像都仿佛是一扇门,推开去便会另有天地。身边来回
走动的起伏的陌生人,这些气味,海浪的声音。还有半夜醒过来时船在风浪中的颠簸
。那时我不懂得困倦。深夜时还睁着眼睛听风在海面上呼啸而过的声音。是这样小心
翼翼地感知。 

  她听我说完,眼神非常安静。然后抬起头,说,你看到了吗。那些星,闪烁着光
亮,看起来很近,但有人说大部分的恒星距离我们均在几百万光年之内。即使是距离
我们最近的那颗星,离我们也有约四光年。也就是说它的光,要花四年才能抵达地球
。 

  这样,当那些光亮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它们的回忆。 

  所以我们要记得。记得一些事。记得生命的一些事情。良生。 

  在大连我们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坐上长途车又往山东走。莲安并没有目的,她
亦不过是像在去四川云南那样,只是走在路上,不停下来。车在半途一个小镇加油,
莲安突然说累了,想睡一会。于是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农家自设的旅馆,开了一个
房间。 

  小镇群山围绕,田野荒芜。房间里没有热水,并且肮脏。但空气很新鲜。夜幕降
临的时候,一种深邃的寂静笼罩了天地。我们吃完简单的晚饭,就走到露台上,看着
黑沉沉的山影。莲安的话,在这次旅途中一直非常多。 

  她在黑暗中点了一根烟,说,良生,我要告诉你的一件事情,柏也许死了。 

  我不言语,一阵凛然,看住她。她抽一口烟,微微笑着,又兀自说下去,他心脏
病发,我没有救他。我想他应该已死。他其实已打算与我解除合约,因我对他时有违
抗。我亦不爱他,连他摸我的手都觉得恶心。 

  他那日对我说,人性本就是恶的,这世界上没有善良的人,包括你和我。 

  而这个圈子里尔虞我诈亦只是平常。看得多了,便觉得似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
亦让人感觉世间会失去了大信。Maya与卓原曾这样对待与我,使我在其中如脱胎换骨
般地揉搓。这样波折,我还是觉得自己内心有坚持。我是在爱着。爱着我相信的一些
东西。 

  那个晚上我只是突然对他极其嫌恶,觉得他要来打破我内心某种脆弱的希望。像
一簇小火苗,在心里静好地燃烧着,但他要吹一口恶风来惊扰。于是我先用烈酒灌他
,再用语言刺激他,然后弃他之不顾。但现在我开始有悔意。我并不是存心要害他。
你该知会我。 

  良生,世间诸多细微美好,总是让我内心凄楚,并且起伏不定,而沧桑人事,就
算如风浪席卷,一样可以不忧不惧。只是这失望,为何总是无可回避。 

  亦或那是因为我是一个贪恋不甘的人。爱总会使我们有太多期许。希望长久。希
望胶着不会分别。希望占有和实现。她低声笑起来。而最终我只是觉得有些许厌倦。
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未完待续) 

--
ryan (竹子**CENET)
这是最后一次谈论到爱  
从今以后  我将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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