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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etcat (落汤猫~与时髦无缘),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伤花怒放——第八章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Apr 22 18:18:35 2001), 转信

第八章 上帝也疯狂:神圣反摇滚十字军
 
    不出任何人的意料,宗教势力一直是反对摇滚的最坚决和最不动摇的生力军。它对
摇滚的反对自摇滚产生起就不曾放松,而且此一反对一直延续至今,但花样却不断翻新

    在摇滚刚刚萌生的50年代,加拿大一名宗教人士便将摇滚称为“三R”(即Rock、R
ol1、Regret),第三个R是悔恨,“你曾在摇滚之后有过这种感觉吧。你难以入睡,因
为你知道这种音乐与放纵只不过是对你的愚弄和欺骗。”爱尔兰的天主教杂志更是认为
,教会的“敌人”是用摇滚歌曲“作为不道德宣传的 工具。”美国芝加哥的一名主教在
摇滚刚开始流行时便宣布, 在天主教学校里不准播放这类音乐。一位天主教头面人物更
是宣称:“在音乐之中明显地存在着神与恶魔的界线,前者鼓舞人心、宏扬美德,后者
使人堕落、败坏德行。”
    在一家音乐杂志上,一名天主教徒坚决主张实行音乐检查制度,因为在他看来,摇
滚是恶魔的诅咒,“它会使青年人转向恶魔崇拜,怂恿年轻人用性来进行自我表达,教
唆他们干无法无天的行为,并破坏神经的稳定性。”
    纽约大主教斯佩尔曼曾经在数千人参加的祈祷大会上引用一篇批评“猫王”的文章
,并强调父母应当对孩子们更加负责任。他严厉地责怪父母、教师和神父们“没有持续
而坚决地祈祷,以让那些淫荡的音乐舞蹈受到制止。”波士顿的一名主 教大人也指责电
台的节目主持人不负责任地播放由“淫词秽语”组成的音乐,他谴责摇滚乐使青年人成
了好斗之人。在这种音乐的熏陶之下,青年人们自然是远离了上帝。
    也许正是由于上帝的代言人们如此旗帜鲜明地反摇滚,我们便看见了摇滚乐手们在
神与摇滚之间的痛苦挣扎。
    第一个为人所知的这类挣扎者是吉米·斯诺。他是乡村歌手汉克·斯诺的儿子,自
己则是一名摇滚歌星,曾经在50 年代多次与“猫王”同台演出。当他在一个星期天去教
堂做礼拜时,他认为自己听到了上帝的声音(这声音自然是对摇滚不利的),于是他放
弃了摇滚而成为一名福音传教士。在布道、会议的各种场合,他开始大肆攻击摇滚,说
摇滚的坏影响虽一时看不出来,但待以时日便会清晰可辨。他宣称有数百名青少年都曾
向他诉说参加摇滚舞会、PARTY之后的苦恼。他认为摇滚有一种“邪恶节拍”,当青少年
听后或随之跳舞便会“引起帮派打斗和结伙捣乱,学习成绩也会一落千丈”。他四处宣
讲摇滚的“罪恶性”,指责它败坏道德,引起青少年不法行为等等。
    在早期摇滚中曾经让青年人激动不已的“小理查德”和杰里·李·刘易斯同样也是
深陷上帝与摇滚之争中的人。
    “小理查德”(原名理查德·彭尼曼)原来在美国乔治亚州一家餐馆里刷盘子,后
来却成了一名影响极大的摇滚歌星。在他身上,同样存在着与吉米·斯诺类似的上帝与
被“上帝”视为邪恶的音乐之间的冲突。1957年,正当他的摇滚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他
却突然宣布放弃摇滚而要做个牧师。他说:“你如果想同主在一起……你就不能要摇滚
,主不喜欢它。”但是,尽管他在进教会学校之后再没有玩过摇滚,临到毕业时,他还
是没能获得毕业证书。因此,他只得在60年代初重返摇滚歌坛。在他重回摇滚的初期,
他从不敢在家人和朋友面前提及此事,因为在他心目中,摇滚依然是邪恶的,他无法使
自己从这个观念中完全解脱出来。由于他长期远离摇滚,“小理查德”虽然还保持着从
前的狂热劲头,却再也没能恢复往日的光芒,而且心中从未能摆脱过背叛上帝的痛苦。
终于,在70年代,小理查德宣布永远放弃摇滚和同性恋,永远为主工作,除了布道不做
其他事。他这一次对摇滚的攻击更加激烈,他说:“我认为这种音乐有一种邪魔之力,
我同全国各地的乐队和歌手都见过面,他们的某些歌词是有邪魔之力的,是与主相抵触
的……我相信这种音乐是唆使人们远离基督的,它具有某种传染性。我坚信上帝希望人
们远离摇滚而走向永久的磐石。”
    同“小理查德”一样风靡歌坛却也深陷痛苦的是杰里· 李·刘易斯。刘易斯在195
2年时进入德克萨斯州的西南神学院,为将来成为牧师而攻读。他从小练习钢琴,但生性
狂野。一次,当他用狂放的节奏弹奏《我主真在》时被神学院院长听见, 院长怒不可遏
,宣布刘易斯犯下“渎神”之罪而将其开除。此时 刘易斯的堂兄已经将自己奉献给了主
,他劝刘易斯静下心来作同样抉择,但刘易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认为,他可以通过 演
唱“恶魔的音乐”捞到钱,等钱捞够之后,他可以洗手不干,用这些钱来建一座自己管
理的教堂。于是,他开始在小酒吧、破饭馆里弹奏钢琴谋生。
    1957年,刘易斯等来了一个机会。太阳公司推出了他的 《全体继续震动》,此曲大
受欢迎。但是,许多电台因其“太过刺激”而禁止播出,许多牧师和教会人士更是纷纷
表示为刘易斯遗憾,一些人认为他比“猫王”还要淫荡和邪恶。同年,当太阳公司要他
录制《巨型火球》时,他自己便也认为这类歌是“邪恶的,唱它是一种犯罪”了。
    但是,刘易斯依然前进,并发展出了他所特有的舞台风格。他在舞台上把钢琴视为
仇敌似的猛砸,所以有人说他是在“揍”钢琴而不是奏钢琴。他在猛砸一气之后,会突
然站起身来,一脚把琴凳踢开,嘴里大声嚷嚷,怪里怪气地尖叫。他还经常在观众面前
慢条斯理地梳理他的长头发,然后又突然把他们弄乱。当然,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有
时候干脆用头或者脚来弹钢琴,或者站到钢琴顶上去弹奏。偶尔,他还会把琴键掰下来
扔给观众。因此,有评论家说,跟刘易斯比,埃尔维斯·普莱斯列简直是个安静的乖孩
子。
    1958年,刘易斯的知名度达到了最高峰,“猫王”服役去了,刘易斯似乎可望成为
新的摇滚之王。但刘易斯只看到了好的一面,因为“猫王”一走,反摇滚的强大火力便
集中到了他的头上。本来,反摇滚者对他的演唱风格就深怀不满,加上刘易斯自讨苦吃
,竟然在他22岁时同他13岁的表妹结婚,而且他竟然愚蠢地认为公开这个秘密无关紧要
。在刘易斯周围有许多人早婚,他的姐姐在15岁前己结过两次婚,刘易斯自己也曾在14
岁和16岁时结过两次婚。因此,他觉得这一切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对别人而
言,事情显然不那么简单。
    刘易斯是在他的英国之行期间公布这一消息的,随后,英国的《人物》杂志号召青
少年们联合抵制刘易斯的唱片和演唱会;一家报纸则刊出刘易斯的照片并号召“把这个
黑帮赶走”;《晚星》杂志也鼓励读者抵制刘易斯演唱会……这样,刘易斯的英国之行
成绩惨淡。连曾向他欢呼过的歌迷们也开始向他喝倒彩。最后,连刘易斯英国巡回演唱
会的组织者也宣布演唱会不再继续举办。回到美国之后,刘易斯发现自己同样成了孤家
寡人,并且被列入了唱片工业“票房毒药”的黑名单。从此,尽管刘易斯仍然百倍努力
,他再没能重有往日荣耀。
    刘易斯最终知道了主的厉害。因为他将自己一生的短暂辉煌和长久失落归结为自己
远离了上帝的怀抱。他的一生都挣扎在成为上帝的牧师或作为撒旦的使者之间。当他对
自己的一生做总结时他说:“这是由于我把听众同我一起拖向了地狱,用《全体震撼》
这类歌怎么可能让他们升入天堂?你不能同时为两个主人效劳,你只能恨一个爱一个。
”也许在刘易斯心中,曾经千百遍地后悔自己选错了为之效劳的主人。
     宗教势力反摇滚在1965年时曾达到高峰。是年,教皇保罗六世在圣彼德大教堂对上
万名参加“意大利天主教行动”运动的高中女生发布特别宣示,对某些青少年崇拜摇滚
歌星的作法大不以为然,并号召抵制“由某些愚不可及的娱乐方式而引发的狂乱骚动”

    当然,摇滚乐手们常常也对教会口出不敬之言。1966年,当约翰·列依接受伦敦一
家报纸专访而谈到宗教时,列依说:“基督教肯定会玩完。它将会消失和萎缩。这是毫
无疑问的事。 在这一点上我是对的,事实也将证明我是对的。现在,我们比耶稣还要有
名。我不知道摇滚乐和基督教谁会先消失。耶稣的确伟大,但他的弟子们太过迟钝、太
过平凡了。”(在后来的 《上帝》一歌中,列依干脆唱道:“别相信上帝,要相信自己
”。)
    在英国,列浓的这段话似乎被放过了。但当这段话几个月后出现在美国一家叫《日
记本》的青少年杂志上时,许多宗教组织,尤其是美国南方的宗教组织和人士被激怒了
。阿拉巴马州伯明翰的两位电台主持人在电台中称列依的话是“荒谬而亵神的”。他们
号召听众将“披头士”的唱片、画片和其他纪念物送到电台,在他们计划举办的一次大
会上付之一炬(这一计划后来被迫取消,因为拥护“披头士”的歌迷力量更为强大,他
们的反应使得该电台的负责人不得不公开宣布该电台“将继续播放‘披头士’过去、现
在和将来推出的所有唱片”。)
    在德克萨斯州的金马伦,一家电台的发言人对记者说:“我们讨厌他们(指“披头
士”),就是讨厌。”该州另一家平时用三分之一时间播出福音音乐的电台则宣布,他
们将“永远地”禁播“披头士”的音乐。另几家电台则发起了征求听众意见的运动,由
听众来决定是否禁播“披头士”,许多人投了赞成票。 其中在朗维尤一地,1800名来电
台投票的人中,97%的人支持抵制“披头士”;在圣安吉洛,当地电台猛烈抨击列依的
言论,宣称“哪怕有过万的人反对我们也不在乎,反正我们坚决不再播‘披头士’。”
在全美国,一共有约35家电台因列依的谈话而禁播“披头士”,这在美国虽然不算多,
但由于各种媒体纷纷予以报道,其影响便不能小觑。在全美各地都开始有人砸毁或焚烧
“披头士”的唱片和纪念物,有些唱片商店干脆拒绝销售“披头士”的唱片。纽黑文的
巴比斯牧师警告他的教会成员,凡是参加“披头士”演唱会者,将会被革出教会。南加
州的“三K党”也举行了焚毁“披头士”唱片的大会,会场上的一条标语是:“在此干掉
‘披头士’”。
    对“披头士”的狂怒并不局限于美国。梵蒂冈的一家报纸认为,同列依的说法相比
,许多东西都算不上“亵读神圣”。在 天主教势力强大的墨西哥,“披头士”唱片的销
量一落千丈。蒙特雷和瓜纳华托的教士们都在城市中心广场举行了焚毁“披头士”唱片
的大会。一些学生捣毁了出售“披头士”唱片的商 店。南非政府则发布禁令,禁止所有
商店和电台出售、播放“披 头士”唱片。
    “披头士”的经纪人布赖恩·爱泼斯坦为该小组的美国巡演忧心不已,便要求列依
公开道歉。列依断然拒绝。但是,当“披头士”于1966年8月11日抵达芝加哥时,列依还
是发表了一份书面声明,力图大事化小。声明上说:“如果我说的是电视比那稣还有名
,我可能就会侥幸逃脱不受处罚……我并不是说我们比那稣还伟大还要好,也不是把我
们同作为一个人的耶稣或作为一个东西的神或诸如此类的说法作比较。我不过就是说了
那番话,它或者是错了,或者是被人理解错了,反正就那么回事……我信上帝,但不是
把他作为一个物体,也不是视他为天空中的一位老人。我信的是人们称为上帝的是在我
们所有人心中都存在的某个东西……我并没有说‘披头士’比上帝或那稣更好。我使用
‘披头士’一词是因为我以它为例比较顺手。”
    记者们对此并不满意,因为这明显不是道歉之词,他们死死追问列依是否要真的道
歉。列依万般无奈,在爱泼斯坦逼迫之下只好说:“我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感到遗憾,真
的。我从来没有什么反宗教的意思……我道歉,如果这能让你们高兴的话……好吧,对
不起。”列依这番并不太诚心的道歉并没有起到 太大作用,德克萨斯州依然有20家电台
禁播“披头士”。在该州的布朗伍德,不仅电台继续禁播,拥有15,000名会员的“披头
士”歌迷会也被解散。在该州的另一个城市电台,在列依道歉之后曾接到500个电话,其
中多数赞成继续禁播“披头士”的歌曲。该电台负责人说:“我们的听众不相信在列依
的道歉 中有任何诚意。”
    在“披头士”的8月演唱会中,“三K党”曾经要求取消演唱会,在盂斐斯城的演唱
会上,“三K党”在场外设置纠察线, 企图阻止人们入场。当演出终于得以进行时,他
们又往舞台上扔鞭炮,“披头士”一时非常恐惧,以为是有人向他们开枪。
    在所有的宗教派别中,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无疑是最为强硬的反摇滚力量。曾经有
一位名叫鲍勃·拉森的歌手后来成了一名原教旨主义的信奉者。他在1967年出版了一本
叫《摇滚:魔鬼的娱乐》,书中描述了他的摇滚歌手生涯,并描绘了他被唱片公司的制
作人逼迫着去写某些不道德的歌词。在这本书的最后,拉森表明了一名基督教原教旨主
义者的心境:
    “反摇滚警言:为了证明我对基督的信仰和我想将他的爱和真理传达给我们这一代
人的愿望,在意识到许多摇滚歌曲和歌手都在表达、宣传一种与至高无上的基督教准则
相冲突的道德与生活方式之后,我谨在此发出如下誓言:1.我自愿戒除听摇滚的行为,
并追随使徒保罗的原则:‘凡是真实的、可敬的、公义的、清洁的、可爱的、有美名的
;若有什么德行,若有什么称赞,这些事你们都要思念’。(腓立比书,4章8节)2.我
将捣毁我收藏的全部摇滚唱片和磁带,以此作为一个外在的、象征性的行动,见证我内
心献身于潜心明辨我所买所听唱片的决心(约翰一书,5章21节)。”
    拉森在这一誓言的最后留下了一段空白,并建议读者在其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地址
并寄回给他。
    1971年,南加州的鲍勃·琼斯大学出版了一本由弗兰克·加洛克著的小册子,它其
实是一篇反摇滚的启应祷文。加洛克在小册子中称,摇滚是万恶之源。他坚信,任何一
个不曾公开反摇滚的教会都已丧失其“精神力量”。而那些把赞美诗改编成摇滚形式以
吸引年轻人的作法,则无疑是在使用“精神 的劣等代用品”。
    加洛克的后一种指责是从原教旨主义的立场对其他宗教派别而发的,因为从60年代
末期起,连梵蒂冈也不得不为吸引青年人而在摇滚问题上作了让步。他们虽然仍不喜欢
摇滚,但通过诸如“青年运动”之类的活动,已经明显改变了公开与摇滚为敌的立场。
他们早先的不妥协立场现在由原教旨主义者们一手接管了。而加洛克的观点则是原教旨
主义立场的最好范本。
    加洛克在他的小册子中引用了一名后悔的电台摇滚节目主持人的话,这位主持人说
,“我觉得自己像妓女,我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卖给了这种音乐。我知道孩子们得到
的是什么。”加洛克评论道:“那些把摇滚宣传成可以作为孩子们‘改宗’途径的教会
领袖们是不是更加有罪呢?”
    加烙克对许多摇滚作品和摇滚歌手都进行了抨击。摇滚歌剧《超级明星耶稣基督》
在他眼中“显然是对我们的救主的攻击”。“杰佛逊飞机”乐队则被他称作“可以随处
发现的那种道德败坏的乐队”,他认为这类乐队本来不足以影响青少年,但是由于身为
基督徒的父母在管教孩子方面优柔寡断、缩手缩 脚,使孩子们被恶魔的淫邪所侵。
    加洛克宣布,摇滚乐是“反基督教”的。他坚持《圣经》标准,又“基督教”礼节
充满信心,因此他认为,除非我们根除在摇滚中固着的腐朽堕落,否则就必然导致动物
性行为的泛滥。为了证明摇滚是堕落的,加洛克把许多摇滚明星与撒旦联系在了一起,
其中包括米克·贾格尔、“披头士”、弗兰克·扎巴 及吉米·莫里森。加洛克坚信这些
人是立志反基督的(其观点中毫无根据地视摇滚为撒旦使者的说法将在80年代掀起高潮
。)他认为这是一场上帝与撒旦的决斗,人们的立场非此即彼,要么是站在邪恶的摇滚
一边,要么投入基督的怀抱。
    加洛克还站在他的原教旨立场上解释了青少年为什么喜欢把摇滚乐的音量开到极大
的原因,说这是因为他们想用大音量来“压倒”他们因偷窃、反抗父母和其他不道德行
为而导致的负罪感。
    加洛克的下述一段话最为清楚地表达了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对摇滚的立场:
    “它(摇滚)会完全吞没听众,用它那狂放猛烈的节奏、不断重复的旋律与乐句、
粗野感性的声音及其色情下流的歌词使人沉没;它将使人的心灵和躯体都完全屈从于它
,直到人们对自己的行为思想都不再有丝毫的控制能力……摇滚是革命派用来破坏基督
徒在美国所建设的一切的武器……摇滚是魔鬼用来奴役其子孙的杰作。感承上帝的旨意
,让我们阻止这种使上帝的子孙们衰竭的音乐,让魔鬼无法在与上帝争夺这一代时取胜
。”
    70年代中期之后,宗教反摇滚浪潮又一次掀起了高潮。其中重要的原因是吉米·卡
特当上了总统,而他是一位“再生”基督徒(所谓“再生”乃是指新近抱有或重新恢复
信仰,在1976年卡特当选那年,新教徒中有47%称自己是“再生”派)由于卡特的继任
里根对此教派同样是坚决支持的,因此,在七、八十年代,基督教势力重新壮大。到80
年代初,全美由基督教势力所有或控制的电台达1300家,占全美电台总数的七分之一,
听众达一亿五千万人。此外,更有20%的电视观众开始转看基督教电视台的节目。
    与宗教势力壮大同时蔚为大观的是各地频繁进行的焚毁摇滚唱片大会、反摇滚布道
讲座,有关摇滚的邪恶性的书籍也时见出版,反摇滚圣战在原教旨主义者的推动下不断
升级。
    在美国迈阿密的德特教会学校,校方禁止学生参加任何摇滚现场演唱会,因为他们
认为摇滚会导致跳舞、喝酒、毒品和其它“不可被接受的行为”。在该校,任何一个参
加演唱会的学生都会被记过15次(记过25次则开除出校)!
    70年代第一次大型的唱片焚毁大会是在弗罗里达的塔拉哈西举行的,其发起人是查
尔斯·博伊金牧师。博伊金牧师对埃尔顿·约翰、“滚石”、甚至约翰·丹佛等人都深
恶痛绝,认为他们是严重违背基督教道德规范的。1976年11月,博伊金牧师在他的教堂
外焚毁了价值2000美元的唱片磁带,出席这一焚毁仪式的是该教区内的年轻基督教徒们
。由于这次焚毁经过宣传而广为人知,每天便有成百上千的磁带、唱片从各地寄到博伊
金处。于是,他在12月进行了第二次焚毁大会,价值约5000美元的唱片磁带被付之一炬
。当被间及为什么不把唱片磁带扔掉而一定要将其焚毁时,一名年轻教徒说,这就像不
能把毒品扔掉而要毁掉一样。博伊金也解释说,这样的焚毁同希特勒焚书不一样,因为
这一行动是“自愿的”。
    博伊金还曾提出过一份证明摇滚堕落的材料,该材料上说,在1000个未婚先孕的女
青年中,有984名在与人私通时听的是摇滚乐。对于此项资料的来源,博伊金的说法次次
不同。(受博伊金说法的影响,纽约人口研究所专门对此立项调查研究,但结果却发现
,没有证据表明摇滚乐与未婚先孕有什么关系。)
    同博伊金相比,斯蒂维·彼德和吉米·彼德兄弟的行动更加猛烈。这兄弟俩在1981
年发起的捣毁摇滚唱片磁带行动中共毁掉了价值50,000美元的音像制品。他们在1年中
组织了14次类似的行动,还举办了50多场反摇滚讲座及研讨会。在这类讲座和研讨会中
,他们提出了摇滚邪恶的证据,比如:在“艾伦·帕蒂斯计划”的唱片封套上有一个女
孩戴着面纱,彼德兄弟认为这是想遮住她面上的杨梅大疮;而“吻”(KiSS)乐队的队
名则是“为撒旦服务之子”(Kids in Service to Satan)的缩写;“鹰”乐队的《加
州旅店》则是在暗示撒旦的教堂等等。
    彼德兄弟将自己在道德观念上的“敏锐”洞察力归功于他们的母亲。正是她坚信“
海滩小子”的歌是不符合基督教准则的,并坚信他们已被撒旦所收服。也曾有人用焚毁
唱片与希特勒焚书相比而难为彼德老太太,但她毫不含糊他说:“我不这样看。我们上
高中的时候,也曾认为希特勒有不少高招,尤其 在科学上如此。但是你瞧见了吗,没有
上帝的话一切将多么可怕。如果希特勒视耶稣基督为救主,他就不会干坏事。”
    彼德兄弟不仅以每盘高达8美元的售价出售他们的演讲录音,而且还出版了一本名为
《为何敲打摇滚》的书,在该书快结束时,彼德兄弟提出了应当行动起来予以抵制的“
十大元凶”名单,其中包括“AC/DC”乐队的安格斯·杨、“犹大牧师” 乐队的罗布·
哈尔福德、“王子”、“戴夫·莱帕德”乐队的乔· 艾略特、“吻”乐队的吉恩·西蒙
斯、“滚石”乐队的米克·贾格尔、大卫·鲍伊、奥斯本、“范·海伦”乐队的戴维·
李·罗斯、“旅程”乐队的斯蒂维·佩里。彼德兄弟在书上附上了这“十大元凶”的地
址,并号召读者给这些歌星写信,“我们希望通过祈祷和公开对话,摇滚乐中最为臭名
昭著的这些歌星将会了解基督。这样,他们便会改变自己的音乐和动机。我们此处所列
的是十大元凶的名单。如果你想改变摇滚乐的未来,改变美国这一最具普遍性文化的未
来,就请每天为他们而祈祷吧。你也可以写信给他们,告诉他们有关那稣的事,让他们
知道你爱他们并在为之祈祷,但你不能容忍他们的行为和作品。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
们通过你而与主相会吧!”
    另一些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也学着彼德兄弟的样子而举办起了反摇滚研讨会。佛罗
里达州的一个基督教原教旨主义组织发起了一个名为“摇滚是通向地狱之路”的研讨会
,在演讲、讨论会上,他们提供了一些歌词和包含了所谓反转信息的录音品,他们认为
,这种包含反转信息的歌曲在用卷式录音机反过来放时,就会听到有关撒旦的话语或唱
词。该组织宣称:“音乐要么来自上帝要么来自撒旦,它绝不可能居中。
    加拿大的一名福音传教士格雷·格林沃德也告诉他的一千多名听众,如果他们想要
得救,就必须毁掉其所有摇滚唱片磁带。两天之后,几千人便聚集在一起,焚烧了三千
种唱片。格林沃德也相信有反转信息唱片,他认为“莱德·泽普林”乐队的《天堂阶梯
》反过来放时就会听到“无可否认,这里通向甜蜜 的撒旦”这个句子。(当地的一名电
台主持人公开反对格林沃德的说法,指出足够长的乐句反过来放时都会变成具有某种意
义的声音。他特别指出,将格林沃德的布道声反过来放时也可以听到撒旦信息。他指出
,格林沃德是事先诱导了听众,如果不接受这种诱导就什么也不会听出来。)
    虽然也有学者指出这种反转信息说法的荒谬,但由于宗教势力的不断宣传,连加利
福尼亚州议会也对它认起真来了。该州州议会议员菲力浦·怀曼向州议会消费者保护委
员会及有毒物品管理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提案,上面包括她从一次宗教大会上收集来的含
有“撒旦信息”的唱片目录。1982年,加州议会就此举行了听证会,随后,以该议会的
名义向《公告牌))杂志提交了一份含有反转信息的唱片名目。其中包括“披头士”的
《革命》、“莱德·泽普林”的《天堂阶梯》、“冥河”乐队的《雪盲》等等。随后,
一名国会议员也专程拜访了怀曼,并向国会提交了一份要求在此类唱片封套上注明含有
反转信息等警告字样的提案。
    一位叫雅可布·阿伦扎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甚至写下了名为《反转信息曝光》的
书,他认为,“如果有人说‘撒旦是上帝,(Satan is God),你会很快反对……但如
果你听到几次 Dog si natas(“撒旦是上帝”的反转),它就会被大脑右半球解码并把
它作为一种事实贮存起来!”(该书所提出的反转信息事例也极少。)
    除了撒旦信息之外,宗教人士也曾就其他莫名其妙的问题死缠摇滚。其中最广为人
知的是视摇滚为教唆杀人或自杀的元凶。这类指责在80年代达到了高潮,但其发源则是
在60年代。1969年“滚石”在奥特蒙特的演唱会上,飞车党打死一名观众,这虽然不是
“滚石”的过错,但反摇滚者从此开始制造摇滚杀人的神话。这一神话的第一次高峰是
“塔特事件”。1969年,女演员沙伦·塔特及6名客人在家中惨遭查尔斯·曼森及其“家
人”(即其信徒)杀害。由于曼森是“披头士”的狂热崇拜者(他曾千方百计地想同“
披头士”取得联系,结果都未成功),而且他自己供认,“白色唱片”是“披头士”向
他发出的杀 人信号,于是,摇滚成了这一事件的替罪羊。许多宗教势力更是坚信,这是
摇滚使人精神错乱并教唆杀人的最佳证据。然而,连起诉曼森一案的检查官也不曾注意
到的是,曼森同样是一名《圣经》的忠实信仰者。他的全部谋杀计划正是从《圣经》中
得到启示的。曼森经常引用《启示录》,并认为自己是降临人间的灭绝使者。因此,他
杀人的动机似乎更多地源于因《圣经》而产生的白日梦,“白色唱片”只是一个符号而
已。
    同样,在杀害约翰·列依的凶手马克·戴维·查普曼身上,同样有极为深厚的《圣
经》及基督教根源。查普曼也是“披头士”、尤其是列依的狂热崇拜者。当生活中充满
不幸时,查普曼成了一名“再生”信徒。由于原教旨主义视列依为无可救药的罪人,查
普曼在潜移默化之下必然视其为上帝的大敌,同时也是自己获得新生的大敌。于是,他
射杀了列依。当他在1992年出狱之后,他说他当时认为自己所射杀的只是一张广告画。
也许他的确有些神智不清,但这种神智不清的根源正是他所处的宗教团体,在列依推出
《想象》时,他所在的团体便玩一种游戏,就是不停他说:“想象,想象列依已死亡。
”而最令人难以容忍的是,当查普曼自己都开始后悔时,一些宗教团体竟然提出为他树
立纪念碑,并不断地邀请出狱后的查普曼前去演讲。
    1985年,又一名杀人狂被视为摇滚的牺牲品。洛杉矾25岁的理查德·拉米雷斯被控
谋杀16人、强奸或狠亵20人。此人被视为魔鬼附体。他曾在杀人现场留下了一顶印有“
AC/DC”头像的帽子。一时间,宗教团体又如获至宝,大编魔鬼执掌的摇滚唆使人成为
杀人犯的故事。其实,“AC/DC”的布赖恩·约翰逊在好几年前接受采访时就已说过:
“我听说有的人认为我们的乐队搞魔鬼崇拜,我要不就此说点什么就太傻了。 其实我现
在所写的是我们一直在写的,那就是:愉快。”
    无独有偶,同是1985年,加利福尼亚的一对夫妇控告摇滚歌手奥热·奥斯本及其所
属的哥伦比亚公司,因为奥斯本的歌曲《自杀途径》导致了他们儿子的自杀。该歌有一
段唱词是:“何处去躲藏,自杀是唯一的出路。”据说那个男孩正是在用耳机听这段歌
时开枪自杀的。他当时也喝了酒,但他的父母认为,他们的儿子的“心理背景和个性”
使他“特别容易受到唱片中那段歌词的影响。”他们聘请的律师托马斯·安德森是一个
“再生”基督徒,他宣称,唆使人自杀在加州是一大重罪。
    奥热·奥斯本辩护说,这首歌并不是宣传自杀,而是为了纪念他死于酒精中毒的朋
友——“AC/DC”乐队的邦·斯科特。他反问说:“你们真的认为我这个有6个孩子的已
婚男子竟会希望别人去自杀?”
    宗教势力反摇滚浪潮近期的又一高峰无疑是由爱尔兰光头歌星辛妮·奥康纳所引发
的。1992年10月,这位本来就深为宗教人士反感的女歌星竟然当着成千上万电视观众的
面将教皇保罗二世的画像撕得粉碎。一时间,各地教会纷纷视奥康纳为头号敌人,他们
组织撕毁的奥康纳头像和焚毁的奥康纳唱片数不胜数,许多宗教团体并号召人们抵制奥
康纳11月举行的美国演唱会,迫使她不得不推迟演出,并宣称自己准备放弃摇滚。
    原教旨主义者在反摇滚上还有一个绝招,那就是“打不败就掺和”。因此,我们便
看到所谓“福音摇滚”的诞生,像“鞭伤”这样的基督教重金属乐队从80年代起就开始
同世俗的乐队争夺着舞台、录音室,比试着风头和销售量。“鞭伤”的四名成员在外表
上同“吻”乐队的成员毫无二致,都同样身着皮革服装和弹性纤维紧身衣,同样使用大
量的化妆品,同样戴着项链,同样留着野性发型。他们的队名来自《圣经》中《以赛亚
书》第53章第5节:“因他(基督)的鞭伤,我们得医治。”而在每一场演出中,他们都
要向观众抛出500本《圣经》。这类乐队的确让基督徒们狂喜不己。
    就摇滚反权威、反传统和反道德的惯常冲动而言,它与宗教为敌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但除了列依谈话或奥康纳撕毁教皇画像这类少数直接和极端的举动之外,摇滚似乎并
没有更多地公开与宗教相抗。更多的情况是宗教迫不及待地发难,其所提出的理由以常
人的眼光看来也带有明显的偏执狂和妄想狂倾向,无论是对列依谈话和奥康纳行动的敏
感,加洛克言论和特伊金行动的猛烈,还是在彼德兄弟、格林沃德和阿伦扎的种种假想
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倾向。同样,在吉米·斯诺、“小理查德” 、杰里·李·刘易
斯和鲍勃·拉森身上,我们发现的无非是这一倾向所导致的戏剧性冲突。这种冲突与其
说是力图抗拒撒旦的诱惑,倒不如说是抗拒改宗的诱惑,因为撒旦的诱惑是明显而容易
识别的,它无需使用种种偏执假设和妄想便可得到证实。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宗
教势力(不只是本章所列举的基督教势力,也包括我们在《世界音乐》一章中所提及的
其他宗教势力)视摇滚为撒旦使者的说法明显缺乏证据,几乎全是妄想。由此,我们也
提出一种假想,即宗教势力所反抗的摇滚并非撒旦,而是另一种神,另一种上帝。一种
在摇滚歌迷的最为狂热的歌星崇拜中表露无遗的上帝。
    就摇滚作为文化革命而言,它必然构成韦伯所谓“神义学”似的变革,即从整个人
生意义和价值观念上实现彻底的转换。因此,摇滚根本用不着直接向基督教或其他宗教
挑战,却同样会使早已脆弱不堪的宗教心跳不已,因为它所造成的人的价值观革命会以
强大的力量摧毁旧的意识和心理结构。在美国这样一个宗教影响极为普遍的国度(据称
该国90%以上的人“相信上帝”,十分之四的人按期上教堂。),摇滚的冲击便必然造
成改宗式的强烈震撼。而那些最为极端的歌迷对歌星的迷恋和崇拜,更是让神的选民们
心惊不己。有论者曾经用摇 滚体验同宗教体验相比,这可以说是找着了宗教势力反对摇
滚的“练门”。
    宗教反摇滚势力的愤怒大都建立在某些假说之上,让我们来看看另一个假说。这一
假说视摇滚的现场演唱会为宗教体验的越沮代疱,视摇滚体验为宗教体验的代用品。
    在所有的宗教体验中(尤其是在反摇滚不遗余力的“再生派”眼中),“造物感”
是最多被提及的。所谓造物感,乃是一种自我的渺小感、自我的微不足道感。按宗教人
士的“辩证”讲法,它在使人自觉微不足道之时,却又让人觉得自己成了某种无限之物
的见证。一般而言,这种无限便是上帝,而微不足道的便是造物。无限同样也意味着一
种终极,一种难以言说的超自然感,而个人则是其中的小小一环。而这一切可以在另一
种情景中实现。格雷尔·马库斯曾经写道:我们总是在各式摇滚歌声中寻找着可以被称
为属于自己的那一支歌,“当我们找到它并打开收音机再一次收听它的时候,它又不仅
仅是我们的了——它是通往成千上万同时分享着这支歌的人的纽带。作为一支单独的歌
它算不了什么,但作为一种文化、一种生活方式,你根本奈何不了它。”这正是无限中
的自我、终极中的连环。当摇滚作为一种反抗性的运动(包括反抗宗教价值观念)时,
即使只作为听众也可以从中体会到某种自我与他人的优越感的消除,某种自我重要性的
消失,更多出现的是一种朦胧而混饨的一致性。在观众深深沉醉其中的摇滚现场演唱会
上,齐心合力的声嘶力竭最能使这种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使听众于“过瘾”之际完
全消失自我并团结在一片和谐之中,正是全部演唱会和全部歌手、制作人、舞台监督、
主持人所梦寐以求的目标。当这一目标达到之时,便是“造物感”登峰造极之时。
    同样是在观看演唱会中,我们可以发现另一种被宗教人士推崇的宗教式体验:一种
敬畏感。在宗教体验中,这种敬畏感并不停留于一种令人毛骨惊然的神秘感受,而且表
现为一种难以比拟的巨大无比的激情迸发,使人心脉贲张,难以自抑。而这正是摇滚乐
的听众想从现场演唱会和某一支他最深爱的歌曲中所得到的感受。如同宗教的敬畏体验
一样,这种感受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与观看恐怖片的感觉相似的恐怖感,有时候,由体
验自己的激情和观察他人的激情本身就会导致恐惧,加上对摇滚乐历史上种种“骚动”
场面的联想,敬畏体验便会达到高潮。
    同敬畏体验相近的是一种排山倒海般的被压倒感,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专注和被制
服的感觉。这是一种典型的排除理性的过程,所谓“因信仰而理解,而非因理解而信仰
”是也。产生这种宗教体验的信徒会觉得在一瞬间看见了神的现身,一种全身心的瘫软
感便会发生。而这一情形更多地发生在摇滚现场演唱会上,尤其是那些脆弱的女孩,往
往因为偶像的某个举手投足而欣喜若狂,直至晕厥倒地。这是在摇滚音乐史上时时可见
的场面。
    对不那么脆弱的歌迷而言,他们倒是更适合这类场合所营造出来的另一种体验:在
宗教体验中同样重要的活力与紧张感。在宗教体验中,这种感觉表现为被一种外在于自
己的力量、一种既可亲又难以把握的力量所攫取,全部身心都充满了活力生机。在摇滚
现场演唱会上,一旦这种体验开始出现,整个演出现场便会变得生气勃勃,充满了一种
快活的紧张感。在许多露天演唱会上,观众常常向舞台蜂拥而至,其势头简直要把歌手
和整个舞台都淹没掉。这正是那种紧张和活力感的体现,也使得观众难以抑制参与的热
情。在屡为宗教势力抨击的杰里·李·刘易斯演唱会的录相上,我们便可以看到观众一
步步地向舞台之中的刘易斯无情靠近,许多人爬上舞台,在他的钢琴周围聚集。而刘易
斯本人则如同鬼神附体似地继续一字不拉地演唱,其怪诞情景一如音乐的节奏变成了某
种活物,严格地操控着人们的行动。近些年来,在摇滚演唱会上蔚为风气的“人海冲浪
”更是将演唱会上难以形诸文字的那种莫名的紧张感和无比充盈的精力找到了新的表达
方式,年轻人从高高的舞台上扑向人群时,得到的那种充满冒险激情的狂喜,也只有用
教徒们与神合一时的狂喜可以比拟。
    由这种狂喜带来的,是宗教体验中的又一特征:迷恋。如果说“造物感”、敬畏感
、被制服感、被攫取感和由之产生的恐怖是宗教体验中的被动一面的话,则无比的活力
和迷恋感则是其主动性的一面。正是由那些被动特性组合而成的迷恋,反而使得这种迷
恋一开始就强烈得难于自拔。自此,与宗教体验 极其相似的摇滚体验不再局限于现场演
唱会。我们可以说,就迷恋而言,教徒的程度也未必有歌迷的程度深。
    在摇滚乐中,这种迷恋必然导致全部宗教体验也会到达的最后境界:偶像崇拜。宗
教体验中,偶像崇拜集中了终极感、超自然感、敬畏感等全部其他的体验。它是一种超
越理解能力的行为,其前提是:有限的生命形式是无法理解无限和终极的神的,而且从
根本上说,有限者甚至无法获知谁才是无限之 物;即使人自身构成了无限,他也无法得
知。要想表达何为有限何为无限,就只能通过某种“符号”,这种符号既可以是特定的
人,也可以是特定的物或事。
    这里,我们终于发现了教徒对列依难以容忍并最终由马克·戴维·查普曼干掉列依
的原因:列依竟然敢号称他们比那稣还知名!正如我们上述的那样,作为宗教体验的偶
像崇拜是诸宗教体验的总和,它是作为终极体验的表记而出现的,积聚了虔信者全部的
情感和执着。因此,它本身也是具有终极性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坚决地排他的。
就原教旨主义者而言,其他教派同在上帝执掌之下的统一尚无法令他们满意,列依更是
自寻死路了。即使是非原教旨主义的教派,面对教会各种律令日渐失去约束力,面对宗
教各种仪式的世俗化,面对“解放神学”之类异数的兴起,面对教皇权威所受的挑战,
本来就已烦闷不已,哪容得摇滚之类再来雪上加霜。如果以彼德· 伯杰视宗教竞争为市
场竞争的观点来看,我们更能理解教会对摇滚的愤怒之情。从最简单的层次讲,青年们
向摇滚偶像多交出一颠心,便是膜拜上帝的集体又少了一份魂。从最深远的层次看,基
督教(也包括其他宗教)尽管屡经宗教存在主义、新神学及宗教新道德论诸人的苦心孤
诣操作,其独断论的本性却绝对没有改变(比如即使是主流教派,对“教皇无误”论也
依然奉为圭桌。)尽管这种独断论的幻想屡屡破灭,面对任何一种偶像争夺战,面对任
何一种与自己所推崇的感受方式相类似并可能构成威胁的体验,出于本能和长期的思维
定势,教徒们也要大打出手方觉得对得起主和自己。惟其因为这种大打出手与教会的历
史相投合,更因其可以作为向神和教会表忠或自我说服、自我证明的不二法问,摇滚自
然是活该倒霉。同时,摇滚体验虽然同宗教体验感觉相当,却肯定没有宗教因历史和本
性造成的神秘感、强制感和阴鸷感,必然会对世俗之人(尤其是青年)具有强烈得多的
吸引力,这不仅加剧了宗教势力的嫉恨,也必将加大他们反弹时的力度。
    宗教势力对摇滚的强烈反应由此可以得到理解。但是,摇滚在与宗教对垒的过程中
暴露出的与宗教体验相当的那些特征,却也并非像摇滚的其他特征那样值得骄做。(在
此,我们略过摇滚与宗教斗争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优秀特征,因为其中的道德、艺术等
含义我们己在其他章节作过不同程度的论述。同时必须指出,这种并不值得骄做的体验
更多地表现在摇滚听众身上而不是歌手身上。)
    保罗·梯利希曾经对可以构成宗教“象征”的那些东西作过分析,这也是对偶像的
特征所作的解剖。这些特征包括:“象征”必须指向它们之外的东西,必须部分、有限
地参与到这些东西之中,它必须揭示一些经验或科学手段难以达成的东西, 还必须揭示
某些与人类生存的终极和深层关怀相关的东西,它们不可能被批量生产出来,只能从人
的集体性体验中自然地一生并只能在这种体验中接受它等等。但凡此等等,都只是“象
征”或偶像的特征,而非其成为这种偶像的“合法性”所在。事实上,这种“合法性”
是建立在个人的主观努力基础上的,这种主观努力简单说来就是自我否走。如果没有自
我否定,就难以消除偶像崇拜的大敌——自我崇拜。从这个角度上讲,梯利希也认为,
任何宗教都具有使其象征向绝对合法性演进的趋向。因而,信仰的真正标准,取决于它
其中所包含的自我否定、自我消亡意识的程度。当各式象征被用各自的方式合法化时,
各种偶像崇拜便相互冲突,但这些相互冲突的崇拜(如宗教与摇滚)既是一场合法性的
竞争,也是一场灭绝自我的比赛。
    由此,我们看到了曾经在《激情之旅》一章中所见过的悖论:从自我的追寻走向自
我的消亡。看到那些为歌星崇拜而走火入魔的青年,人们的确要感慨:他们究竟要什么

    任何象征和偶像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因而,宗教的偶像将用奇迹和神话的传奇来联
结崇拜者,其中所包含的神秘性既是导致崇拜者产生自我灭绝的前提,其本身也必定包
含自我灭绝的暗示。摇滚在一般意义上并不至于如此绝对,但在许多狂热的歌迷心中,
往往自己会为偶像编织类似的神秘光环。在诸如此类的神话和神秘中,包含着各式稀奇
古怪的梦想、幻觉、道听途说。自然,也有最为热切的希望。就每个人对生命和自我的
本能珍惜而言,要灭绝自我意识的确也并非易事,如同任何一种宗教体验一样,它并非
由理解思考可以达到,教徒是靠着神圣的启示,世俗的偶像崇拜者是靠某种对人生的奇
 特体验,他可以从这种体验中将自己完全融入另一个奇特的世界。
    同样,如同确信在教徒中的非凡魔力一样,摇滚的偶像崇拜者们也并不将这种崇拜
建立在完全的认识和了解之上。因为对一个人或一件事的理解和认识不可避免地会导致
自我意识的觉醒,它必定会使自我灭绝的意识半途而废,使崇拜的热情和力量大为减色
。那些更能用激情和天才而非完整的逻辑来打动听众的摇滚偶像们往往更可以使歌迷们
疯狂,歌迷们也更愿意听到和编织有关他们的传奇,正是因为听众更需要的是一种奇特
的感受,一种被深深打动而坐立难安的感受,一种无怨无悔地将自己完全融解的感受。

    可以断定,像马克·戴维·查普曼这类对自己不满和像其他反摇滚十字军战士一样
对这个“人欲横流”的堕落世界深为不满的人,更容易放弃自我和现实而奔向神圣或偶
像的怀抱(真实的体验或纯粹的想象)。他们对信条的完满性或偶像的完满性坚信不疑
,不仅反衬着他们对自己的不完美的不满, 也是他们追寻最终稳定感的必然方向。因此
,反摇滚十字军并不管反摇滚原则本身的正确与否而投入战斗,目的是为了成为神圣的
一员而使自己迸发全部的热情,既燃烧自己,也毁灭敌人。同样,最为狂热的摇滚偶像
崇拜者,不愿听也不可能听信旁人的劝解(值得深思的是,他们往往只崇拜某一位或某
几位歌星,而不是全部的摇滚现象),他同样愿意为自己的偶像而燃烧自己的全部感情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反摇滚十字军和少数狂热的摇滚偶像崇拜者更多的共同点,是
同样容易盲目地服从于某一“象征”(许多时候,仅仅是这一“象征”的“合法”或“
不合法”代言人),或是盲目地听从偶像的任何召唤,根本不对这一“象征”或偶像作
任何分析或怀疑;全部容易走向极其狂热的极端,而且不加思考地付诸行动,比如发疯
似地焚毁唱片、磁带,或不顾一切地扑向舞台上的偶像,其势如同要将他撕成碎片;同
时,最为重要的是,狂热的反摇滚十字军与狂热的摇滚偶像崇拜者在走向极端之时,由
于非常相近,使他们极其容易地互换立场,有时候,就像主或偶像操纵了他们的生活一
样,你会发现狂热和崇拜本身就操纵了他们的生活,只要能一次次燃烧自己,狂热和崇
拜的目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隐退。这是不仅仅发生在查尔斯·曼森或马克·戴维·查普
曼和“鞭伤”诸人身上的事,(比如60年代最为狂热的摇滚偶像崇拜者往往也是70年代
最为狂热的玄禅瑜伽热衷者。)也是不仅仅发生在宗教与摇滚歌迷身上的事,在人类的
所有事务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狂热之士的相似性,“文化大革命”之类无非只是将
此表演得更加充分而已。
    这就从反面昭示我们:沉醉于任何一种以灭绝自我为标记的崇拜之中都同样是一种
危险。如果说宗教性狂热我们无缘置啄,则在摇滚乐迷之中,至少应当从摇滚的本性之
中悟道,意识到在摇滚之中所表现出来的,恰恰不是对某一种原则、某一个超人、某一
部作品的狂热崇拜,不是对某一种人性特质的单独发挥。恰恰相反,正是在摇滚之中,
人类表现出了难以比拟的多元性、多样性,它所推崇的乃是人性的繁杂性和复杂性,它
所反抗的恰恰是心胸狭窄、权威崇拜和偶像崇拜,在它所走过的路上,任何一种可能对
人的自由和自我的要求构成不合理压制和摧残的观念和事物都在成为废墟。它对人的贡
献恰恰在于它让人们知道,他们一直在寻找着的永不成为复杂入性的压制之物而且以多
样性本身为目的的东西是真切而现实的。
    鉴于以多样性为目的摇浚竟也会导致连基督教原教旨主义都嫉妒的新偶像崇拜,我
们不禁要感叹人性的脆弱和习惯势力的强大。然而,一个异彩纷呈、生机勃然的人生和
社会毕竟要比只有单色调的死板或狂热的世界更具吸引力,一个独立特行的思想家也要
比一片狂热呐喊的虔信者更为世人(后人)敬重。最为狂热的摇滚偶像崇拜者们也时常
为使人眼花潦乱的更多新偶像的出现而心旌摇动时,他们的狂热或许总会减退一分,领
悟或许会增加一成,则不管真的有没有“历史的长期合理性”存在,我们都不应认为人
类已经绝望。


--

我想着我们的爱情
它不朽
它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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