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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at (我是卧底),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死亡日记(8.27)
发信站: 听涛站 (Thu Dec 14 15:32:49 2000), 转信

2000年 8月 27日
      天气:阴雨
江南雨
  一连几日的雨,这在夏末初秋的上海不多见。这雨最早是台风带来的,而后竟很老
成地住了下来,很像乡下的长辈进城,玩了几天回家了,留了个侄子在城里学徒谋发展

  我最见不得连日的雨,当年是作为一个文人,而今是病人兼文人,只觉得这雨是直
往心里去了。
  不知怎么又想起二十年前的一次江南游,想是相仿的季节、同样连绵江南雨的缘故
吧。
  那次旅游的目的地是江南名镇甪直,忘了为什么,我们不赶时间,非常悠闲,连绵
的江南雨也只是让三个男孩子在镇上的小旅馆里吃了睡,睡了又吃,认定了这是旅游最
高的境界。
  小镇在那时不通公路,我们是到了昆山以后每人化三毛钱搭当地农民的小船在江南
的河道里缓行三个小时才抵达的,虽然辛苦,但一路真正的天然去雕饰的江南水乡景色
足以补偿一切旅途辛劳。那时候去小镇的外人很少,不是拍照的,就是画画的,一年还
总有几支电影
   
厂的外景队到这里,而像我等凡夫俗子,漫无目的地游历至此,可说是非常罕见的。
  我们只花了半天的时间游览了小镇的全貌,然后住进了当时唯一的旅馆,一座很老
,但不难想象当年的豪华和气派的木房子,有回廊和内天井的那种。
  这个时候,缠缠绵绵、如泣如诉的江南雨就跟着来了,我们便躲进老楼成一统,好
在当时的物价真是便宜,我们是店里唯一的客人。
  接下来的既是故事也是我的回忆了,我本无意改变什么,但就像一件爱物把玩多年
之后,总会留下抚摸的痕迹,这跟刻意的修饰完全是两码事,我难以分辨其中多少是我
的感受多少是事实了。
  那时,旅馆里只有两三个工作人员,彼此间好像还有点沾亲带故的,仅有一个女孩
,叫英或者霞之类的名,说一口吴侬软语,长相清淡,不用任何化妆品的样子,她承担
起照顾我们的任务。
  记得她先是极迷惑我们此行的目的,当她得知没有目的也是一种目的之时,受了极
大的感动,感动于一种她未曾体验过的生活方式,也被我们身上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才
情和风趣所吸引,于是,一
 天比一天待我们更好,先是做饭给我们吃,而后还有洗衣服一类,当然少不了小镇故
事。
  我们三个人虽然没有多少人生阅历,但都经历过不怎么样的感情波澜,知道这样极
清纯的女孩在城里是见不着的,就像水泥地上不会长草一样,于是,我们也真诚地对她

  这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啊,我们斜倚在各自的小床上,喝着薄酒,就着花生和苏州豆
腐干,谈些诗、文、和国际风云,而那小女孩,透过开着的门,听我们说,手里洗的是
我们的衣服,脚边的小木盆里半盈的雨水在冲淡着肥皂的颜色,女孩的动作很缓慢,不
急,这天气,没得干的……
  我们和女孩之间,隔了那扇陈旧的木门,而女孩和她的世界之间,隔了是那檐下雨
水织成的帘……
就这样过了几天,但我无法精确说出我们在那儿呆了多久,天睛的那个早晨,我们退了
房,听说北京的一个什么学院来了两个班,快住进来了,而那女孩也早已站在门口等我
们。
  我们没说过雨停了就走之类的话,没想到因雨而生的缘在我们彼此心中的感受竟是
一样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但在阳光下的三个男孩竟然没一个有勇气
说话的,我们溜了。
   
  我见识过很多的雨,黄山的雨是墨、海上的雨是线、草原的雨是绿、戈壁的雨是苦
、而城里高楼间的雨只是水,偏这江南的雨是心情,各种各样的心情,常历常新的心情
,想起那二十年前的雨,今天的我依然有哭的感觉。
  原以为小镇上的一切会淡忘,事实上,以后我又数次到过那小镇,只是因为那儿已
是车水马龙的旅游胜地,连为什么成行的原因都已遗忘,只有那惊鸿一瞥的初识越来越
清晰。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常常想这样的问题:如果当初那江南的雨挽留了我呢?如果
那纯朴的温柔我没有胆怯地放弃呢?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镇上的小学教师?文化馆的副馆长?还是开一家小铺面,卖旅游的印象和每晚笑游
客的无知,把我从上海批发来的小玩意又扛回了家?酒量依旧平平,但每晚都喝的,不
知已陌生了啤酒的苦?孩子是一定有的,不知是否成双?小船,我会驾船,在黄昏,在
我的心中也有蛛网般的河道……
  最关键的一问:疾病还会附上我身吗?
每念及此,便会陷入意炫神迷般的遐思,想人生真如棋局吗?一粘一长,一念之差,结
局真是会大变吗?可是,当初的每一步,我们都是用自己全部的心智证明过是对的呀!

  二十年前的江南雨已了无踪迹,但它们还在,也许已是雪山顶上的新客,也许是昨
日泳池里温柔的浪花,也许已是苦涩如海水;而二十年前的人尚在,只是他只能在一个
接一个的,昨天的选择里,前行。
谁说人生如烟云?我同意。
  老父的一段经历:淮海战役时,父亲受了重伤,便被部队留下,交给当地老乡,每
人给两颗手榴弹,并被告之:“如果不想当俘虏,拉弦。”,当地的百姓是如何善待他
们的,我没听过详尽的描述,只是感到父亲在谈及此事时,声音几近感叹,而新老版本
的南征北战他足足看了十遍之多。在父亲去世后,一次我翻检旧物,竟然看到一段旧文
,记载了父亲和房东大娘的女儿之间的故事,厌倦了征战的父亲曾经很想在山东的某一
个村庄里留下来……
  如果那样,我会在哪?
屋檐下,脸色黝黑的,靠着篇担,抽着烟,憨厚地笑着那个中年汉子是我?
   
  上海肿瘤医院旁边的小旅馆里,一个带着全家人的积蓄,等候着病床和手术的外地
肿瘤患者?
  
  想江南雨、想齐鲁大地的我,想着想着,有些痴了,也有些悟出了人生的况味和轮
回一类说辞的真相。想哭,最后浅淡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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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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