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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yyt (C'est La Vie),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雨衣(2)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Oct 22 00:38:55 2000), 转信
三
「同学,该怎麽称呼你?」信杰很客气地询问着。
『我现在是博一,你应该叫我学长。但我小你一岁,你也可以叫我弟弟。
所以你最好叫我学长弟弟,而不是叫我同学。』
「哈哈哈…你真有趣。我先自我介绍好了,我叫谢信杰。
“谢”是淝水之战大破前秦苻坚百万大军的谢安的谢;
“信”是桶狭间会战中击溃今川义元的织田信长的信;
“杰”是崖山战役败给蒙古而导致南宋灭亡的张世杰的杰。」
我先是愣了一愣,然後笑了出来。
没想到信杰的自我介绍,会这麽有趣。
我想了一下,学着他的语调,也这麽自我介绍:
『我叫蔡智弘。“蔡”是东汉末年发明造纸的蔡伦的蔡;
“智”是在本能寺叛变杀掉织田信长的明智光秀的智;
“弘”是自号十全老人的清高宗乾隆皇帝的名讳弘历的弘。』
其实我通常都是告诉别人,“智”是智慧的智。
不过既然信杰想当织田信长,那智弘就只好舍命陪君子而成为明智光秀了。
「哈哈哈…请你以後叫我信杰就可以了,千万别叫我织田信长。」
『那也请你叫我智弘好了,不用叫我明智光秀。』
「智弘,没想到你也知道日本战国史。」
『其实也还好,前阵子刚翻完一套“德川家康”全集。』
「喔?真的吗?那我问你,你喜欢德川家康这号人物吗?」
『谈不上喜欢,不过比起狂妄地想吞并明朝的丰臣秀吉,还是德川可爱点。』
「其实历史人物的评价,常常有主观的好恶情感,很难有客观标准,而且有时
还会掺杂民族性这种复杂的因素。」
『怎麽说?』
「比方以德川家康而言,尽管日本人因为德川幕府的锁国政策导致西方列强入
侵的屈辱而迁咎他,但现在日本人仍是非常推崇德川,尤其欣赏他在劣势下
的隐忍性格。外国人甚至相信,日本能在战後迅速复兴的主要原因,正是因
为日本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德川性格。」
信杰用右手无名指推了推眼镜,接着说:
「但如果德川家康让中国人评价呢?或许同样也是杀了妻子的德川,会像吴起
一样,背负杀妻求将的嘲讽。不过呢……」信杰停顿一下,喝了一口水。
『不过什麽?』
「不过日本人倒是很赞许他这种杀妻的行为。」
我学着信杰,用右手无名指推了推眼镜:
『也许只因为日本女人在战国时代根本没地位,所以杀妻跟杀狗没什麽差别。
也许日本的历史学者普遍怕老婆,所以潜意识里欣赏敢杀掉老婆的德川。』
「哈哈哈……智弘,我们将来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为什麽?』
「因为你的观点很好玩,虽然胡扯,但也可以提供另一种看历史的角度。」
『信杰,我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不是吗?』
「嗯,不错。」
信杰的博学开朗,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果能跟他成为好朋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信杰果然是念历史的,当话题转到历史上时,他便侃侃而谈。
从秦始皇嬴政,到清宣统帝爱新觉罗溥仪,他似乎是了若指掌。
『信杰,你一定没有女朋友。』
「咦?你怎麽知道?」
『我想不会有一个女孩子能耐得住性子听你说完中国历史的。』
「哈哈哈…说得也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聊历史故事。」
『那你应该改念美国史才对,短短两百年,一下子就说完了。』
「哈哈哈…你在讥笑美国喔!」
话匣子既然已经打开,信杰索性提到了他的糗事:
「有次跟一个女孩子谈到唐高宗李治时,我说我温和的个性很像李治。
她突然说她像武则天,所以准备要谋夺大唐江山。」
『然後呢?』
「我当然不肯认输,於是化身做唐玄宗李隆基,再度中兴唐室。」
『信杰,你的反应很不错。』
「谁知道她的反应更快,她说她可以变成杨贵妃,照样搞垮大唐江山。」
『嘿嘿…这女孩很特别喔!你应该好好把握。』
「唉…只可惜在我化身为郭子仪欲平定安史之乱前,她就走了。」
『信杰,你太无趣了。你应该多谈点风花雪月的。』
「没办法,这是我的职业病。学妹们常帮我介绍女孩子,但没有人能忍受我的
枯燥。我的专长是能够马上说出任何历史上大事件的发生年代,却不能一眼
看出女孩子的出生年代。」
『我也有职业病。我是念水利的,我的专长是能依水沟内杂草的生长状况判断
这条水沟到底有多久没疏浚,却不能一眼看出女孩子到底有多久没交男友。』
「智弘,我们算是同病相怜。」
『嗯。但是你病得比较重。』
「哈哈哈…历史系的女孩很多,改天介绍几个让你认识。」
『那先谢谢你的大义灭“亲”了。』
我们很有默契地同时眨了眨眼,然後相视一笑。
信杰说像我们这种交情比较不会“见异思迁”。
换言之,即不会因为看见“异”性而想改变友情。
四
经过那次在餐厅的聊天後,我跟信杰变得很熟稔。
我常到他住的地方看书,他的房间并不算大,五坪左右,
但几乎堆满了历史书籍。
我室友也是如此,不过我室友的房间内堆满的是PLAYBOY。
所以,对於爱看历史故事的我而言,信杰的房间是排遣时间的最佳去处。
信杰和我一样在外面租房子,我们很巧地住在同一条路,但不同巷子。
他的室友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是他的同班同学,女的则是他学妹。
真是“一门忠烈”,全都是念历史的。
信杰的男室友叫“陈盈彰”,据信杰的说法是:
「陈是陈腔滥调的陈,盈是恶贯满盈的盈,彰是恶名昭彰的彰。」
另一个学妹的名字,信杰说了几次,我却始终记不得。
我只知道她是成大田径队的,专长是叁铁,还参加过大专杯。
虽然我常去信杰的住处,但我跟信杰的室友们,并不太熟。
偶尔碰面时,也只是点个头、打声招呼而已。
直到有次我们四个人一起打麻将,我们才算是“以赌会友”。
那次是因为那个历史系学妹看到了一只老鼠,於是大声尖叫。
信杰和陈盈彰为了逮住它,开始彻底搜寻整间屋子。
不过老鼠没找到,却发现了一副麻将。
信杰说看到麻将不打的话,会遭天谴,於是提议打牌。
「我们只有叁个人而已,叁缺一怎麽办?」陈盈彰搓着发痒的手说道。
「别看我,我认识的朋友都是道德高标准,才不会打麻将ㄌㄟ!」
历史系学妹坚定地说着,却忘了她自己是会打麻将的。
「唉…叁缺一的确是人生四大痛苦事之一。」信杰感慨地说着。
人生四大乐事,众所周知是: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而人生四大痛苦事,信杰则说成:
「野外骑车被雨淋,他乡跑路仇人知;炎炎夏季停电夜,打牌叁家缺一时。」
「我想到了!我认识一个工学院的学生,他一定会打牌。」信杰突然很兴奋。
「你怎麽知道他一定会打?」陈盈彰疑惑地问道。
「工学院学生接触的都是方程式和数字,礼义廉耻的观念比较淡薄。」
「学长,你讲话好毒。」历史系学妹笑着说。
於是信杰拨了通电话给我,在电话中他说:
「欲破曹公,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在说什麽?干嘛学孔明说话?』
「简单地说,我们要打麻将,但只有西南北叁家,所以想找你来当东风。」
『真是的,叁缺一就直说嘛!』
「智弘你会打吗?」
『开什麽玩笑?我当然会打!待会我用左手让你。』
30元为底,10元一台,对学生而言,是属於即使输钱也不会破坏交情的价位。
信杰那天的手气不好,一家烤肉叁家香,而我则是最香的人。
北风北,信杰绝地大反攻,竟让他连七拉七。
原本他烤肉烤得好好的,突然开始闻香了,轮到我们叁人烤肉。
要连庄第八次时,陈盈彰往牌桌上抛出一条手帕。
信杰掷骰子的手突然停顿,然後问道:「小陈,你丢手帕干嘛?」
「表示投降啊!拳击比赛时教练往场上丢毛巾就表示认输不打了。
同理可证,牌桌上认输不打就该抛手帕。」
「哇哈哈哈……」信杰一面数钱,一面笑着说:
「牌桌的输赢跟历史的兴衰一样,总是变幻莫测,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就好像
斩白蛇起义的汉高祖刘邦,虽然屡战屡败,东逃西窜,但最後却在垓下之役
猪羊变色,让项羽演出霸王别姬。」
赢了钱的信杰,志得意满地高谈阔论,并模仿刘邦击股而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信杰如果是刘邦,那我就是项羽了,因为原本赢最多钱的是我。
我联想到项羽被围困在垓下时,穷途末路的悲惨。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轮到我学起项羽,准备跟虞姬告别。
「美人虞姬在此!」历史系学妹突然大叫了一声,吓我一跳。
没想到她竟也跟着唱了起来:
「汉兵已掠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壮硕的体格学起虞姬的身段,把美人虞姬变成娱乐嘉宾的“娱姬”。
如果真要带这个虞姬回到江东,我倒宁愿自刎乌江边。
只剩下陈盈彰没有疯而已。
於是信杰的眼光飘向他,看他能变成哪一个栽在刘邦手下的历史人物。
「我乃淮阴侯韩信是也。刘邦啊刘邦,没有我韩信,哪有汉朝的建立?没想到
你统一了天下以後,第一个要对付的功臣,竟然是我!唉……」
抛手帕的陈盈彰,不甘示弱地学起了韩信,沈声吟道:
「高鸟尽兮良弓藏,狡兔死兮走狗烹,敌国灭兮谋臣亡。」
五
那次牌桌上的垓下之役後,刘邦大发慈悲请我们到东宁路喝啤酒吃卤味。
「反正这是一笔不义之财嘛!」刘邦很乾脆。
哪里不义了?这可是我家教的血汗钱!
在吃吃喝喝後,我也开始熟悉像韩信的陈盈彰,
和自认为是虞姬的历史系学妹。
陈盈彰有两个女朋友,一个在台南;另一个在台北。
住台南的,认识时间较短;住台北的,认识时间较长。
陈盈彰常说:「得天时者必失地利。」
所以认识得愈久,住得愈远。
『那你比较喜欢谁?』我有次很好奇地问他。
「我是天秤座的,当然公正不阿,绝不偏袒。」
我却始终记不得这个历史系学妹的名字,我只好一直叫她虞姬。
她总说只要我有胆子叫她虞姬,她就有胆子承认。
身高172,还练过举重的虞姬,其实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
信杰租的那间屋子的大小事务,通常是她在打理。
虞姬说她跟她男朋友认识的过程,是个“意外”。
那是有次她在校园中跑步时,跟一个骑单车的男孩擦撞而认识的。
不过,被撞倒的是那个男孩,而不是虞姬。
後来,他就成了虞姬的男友。
所以,我一直引以为戒,并提醒自己在校园骑车时千万要小心。
1994年,一个凉爽的九月天,信杰打电话给我:
「你好,我是刘备的不肖儿子刘禅。智弘在吗?」
信杰的坏习惯又来了,他八成正在研究叁国史。
『我不是智弘,我是在当阳长阪坡单骑救主的赵子龙。』
「哈哈!智弘,为了答谢你的救命大恩,今晚带礼物来帮我庆生吧!」
就在当晚信杰的生日聚会中,我第一次看见板仓雨子。
其实最早认识板仓雨子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信杰,而是虞姬。
虞姬在1994年的暑假,有“中国现代史”的暑修课程。
而板仓雨子在1994年7月初来台湾後,虽然一直在中文系上课,
也同时在历史系旁听中国现代史。
中国现代史的任课老师,是个老学究,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蹂躏。
有一次上课时,讲到这段历史,竟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
声泪俱下的他,仍不断地控诉日军侵华的暴行。
板仓雨子也不知道从哪里产生的勇气,竟然怯生生地举起手来发问:
「老师,对不起。我在日本念高校时,历史书上不是这样写的。」
虞姬就在那时,才知道坐在她身旁的板仓雨子竟是日本人!
课堂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虞姬开始担心老师的反应。
结果老师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後说:
「唉…想不到刻意遗忘这段历史的,除了中国人外,还有日本人。罢了…下学
期开学後,你来修我的课吧!我会教你正确的历史。」
下了课後,板仓雨子主动询问虞姬一些选课事宜,
并一直耿耿於怀老师刚刚的那段控诉。
「Hon-Do?(真的吗?)」板仓雨子睁大了眼睛问着虞姬。
「是真的吧!?台湾的历史书上是这麽写的。毕竟我们都没经历过那个年代。」
虞姬的回答其实很客观,同一桩历史事件,日本人如果有自己的说法,
那麽台湾人何
不会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呢?
历史的真相不应被扭曲,但记录历史的人,却各有立场。
於是虞姬成了板仓雨子的第一个台湾朋友。
虞姬常主动邀板仓雨子吃饭,也常带她逛街。
透过虞姬的介绍,板仓雨子也认识了信杰和陈盈彰。
但在信杰的生日聚会前,我一直没机会认识板仓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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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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