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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enshin (浪客★伤,十字伤), 信区: fiction
标 题: 定亲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Jan 8 06:33:54 2001), 转信
刚下乡插队那会儿,我们这帮知青大都十七八岁。这个年龄在城市还是个孩子,可
在冀东北部山区已经是该定亲的年龄了。何况这个年龄在农村也算是个大劳力了。除了
家里实在太穷的或者是出身不好的,一般都有了对象。当然这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在那
个年代,农村的生活都很艰苦,能给儿子说上个媳妇也是每一个家里有儿子的一桩心事
。很多人家还都是定的娃娃亲,所以哪家有儿子全家人都要为他忙活。如果家里有个女
孩就好办的多,女孩的婚事不用愁,自然有媒人上门提亲,这样男方给的彩礼就帮了女
方家的兄弟,可以把彩礼再转送给哥哥或者弟弟的媳妇家。
我下乡插队的那个庄里有个叫大欢的丫头,已经二十好几了,一直也没有找婆家。
虽说是有个外号叫傻丫头,其实一点也不傻,而且人长的也不难看,一张圆圆胖胖的脸
,细长的眉毛,一双凤眼,只是嘴巴长的略显大了一点。不过不笑的时候也显不出来,
但是这个丫头偏偏就是爱笑,而且笑起来也不管旁边是什么人,只要她感觉可笑的事,
她是毫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她,只顾自己咧开大嘴哈哈大笑。那个笑声比个男爷们还大
,声音还响。说她傻是因为女孩子的那点事她也毫不忌讳的说出来,也不管旁边有多少
男人,什么都敢说。闹的全生产队的小伙子都知道他每月几号来例假。常常有那调皮捣
蛋的半大小子,一到日子就故意问她,“大欢,该来了吧?”起初她还认真的回答。后
来发现那些人就是故意拿她开心逗着玩儿的。她开始反击了。当再有人问她,“哎!大
欢该来了吧?”她马上接过来说:“去,回家问你妈去。”逗的大伙哈哈大笑。
实际上大欢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但说出话或办起事来,总好象脑子缺了根弦。让
常人不能理解。有一年秋后分玉米,大家都赶在天黑前把自己的玉米口袋搬回家,等到
大欢来到晒场时,就剩下小队会计和仓库保管员了,大欢到了晒场就看见他们两个正在
从队里的大玉米垛上往自己的口袋里灌玉米。两人鬼鬼祟祟的没想到让大欢碰上。两人
很不好意思的对大欢说,“来,你也多撮上两簸箕。”可大欢说什么也不要。并且执意
非把多给的两簸箕玉米送回到队上的玉米垛上。过后大欢把这件事告诉了生产队长。生
产队长很气愤的在全体社员大会上狠狠批评了会计和保管员,并责令他们把多拿的玉米
送回生产队,并写出深刻的检查,在全体社员面前认错。为这队里有人说,大欢真是个
傻丫头,这个年景粮食都不够吃,人家主动给你你还不要,真傻。今年多分一点,明年
开春就少挨点饿。再说人家也是好意,你不要也不要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大欢则
另有一番说法。她说:“队上的东西是集体的,是大伙的。我不能无缘无故的拿大伙的
粮食。再说我们家就是多那么点也富不了,少那么点也饿不死。”可为这事会计老婆却
一直耿耿与怀,背后见人就咬牙切齿的说:让大欢这个大傻丫头一辈子也找不到婆家。
是啊,有人也私下里说大欢做的是有些过分,你又不是自己拿的,那是他们主动给的,
不要也不能告诉队长。都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这么点事都不懂?真傻。
以后傻丫头就被庄里人叫的更响了。周围十里八庄的都知道了大欢的傻劲儿。也知
道大欢都二十多了还没有找婆家。
后来有人给介绍了一个烧窑的小伙子,跟大欢谈了一段时间,以后也不知道什么原
因就吹了。过了好几个月才从大欢嘴里得知,那小伙子刚和大欢见了三次面就要大欢和
他睡觉,大欢不干。大欢说:“还没拉结婚证呢,不合法。”小伙子急了。说没事,拉
不拉结婚证也没关系,你娘把彩礼都收下了,变不了卦了。早晚咱们还不是要在一块睡
觉吗?大欢说:“不行,我娘说了,没结婚呢,说什么也不能在一块睡觉,要是你想和
我睡觉,也得告诉我娘一声。”气的小伙子直跺脚,找到媒人要回了彩礼,说什么也不
干了。还说没见过这样的大傻丫头,什么事都要和她娘说。找不到媳妇也不能要这样的
傻丫头。
但是,说归说,闹归闹,大欢为人心地善良的一面确实让人敬佩,我们知青点的人
都非常喜欢大欢。尤其是晚上吃了饭,庄里的大姑娘、小伙子都爱往我们青年点跑。来
了就往炕上盘腿一坐,大伙在一块闲唠嗑。庄里的小伙子总是让我们讲一些城里的事。
年轻人闲着没事唠的最多的还是男婚女嫁的事。今天庄西头老王家的二小子刚定了亲,
女方是小郭庄的。饲养处的老李头的三丫头说给了队长的小舅子的儿子。总之都是当庄
的“新闻”。
大欢也常来青年点,这屋坐坐,那屋看看。有时没事了也从我这借几本书看。我知
道虽然农村里的女孩子上学都不多,但是大欢却是上到小学五年级,差半学期就要考初
中了,因她爸爸在地里干活时,让马给踢坏了腿,家里没了劳力,没办法,大欢才退学
回到了生产队干活。所以在庄里的女孩子当中,也算是有文化的姑娘。但是为什么说话
办事要给人家一个傻丫头的感觉呢?
我和她接触过几次,觉得她的言谈话语不象别人所传说的那样。尤其她看起书来,
那个认真专注劲儿很象一个正在上学的学生。遇到看不懂的地方她就过来问我,有时为
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字,她会很耐心的等我写完稿子再问我。一来二去的和我们青年点的
知青就很熟了。有时我们也问起一些她个人的问题,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她说虽
说我出生在农村,可是我也特别向往城里人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都是有时有晌的多好
。我们青年点的女生问她,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婆家?她说只要待我好就行。有人逗她
,那让你嫁个庄里最穷的人家你也干?她毫不犹豫的说,干。只要他心眼好,那怕是我
养活他也干。
那时我们这些下乡知青唯一的回城之路就是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然而那个年月
能够上大学的毕竟是少数,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这些知青还是盼着有这种机会。可是每年
公社分配下来的上学指标,总是被村里的书记和一些在大队有一定实权的干部的子女所
占用。就是真正分配给我们知青的指标也要搞评比。更可恶的不知是大队哪个干部出的
馊主意,要把指标给和村里的人结婚或有恋爱关系的知青,谁只有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
将来还会回到村里,能为农村培养出真正的人才。就为这最后一条很多的知青被迫放弃
了上大学的机会,只好在广阔天地里再寻找机会。其实这样也就是为大队干部们的子女
上大学找到了合理合法的理由。这不,这两天公社又下来了上大学的指标,还没有向知
青们传达早已有人先得到了消息,青年点又开始了暗中的竞争,大家都在想方设法的通
过各种渠道想争取到一个名额。我也一样,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实现我梦寐以求的大学之
梦,所以我一再的在劳动中表现自己,尽量让大队领导能够看到我的努力。再说大队领
导也都知道我的能力,尤其我的笔杆子在当时公社下属的几个大队中也是出了名的。而
且我的稿件还多次被县里和公社拿去刊用,并且也曾受到公社、县里的表扬。所以我认
为只要我能够再努力一下,大队领导还是应该推荐我的。我有这个自信心。
这天大欢又来我们青年点玩,听她说今年的指标名额又要给村里的青年,知青们又
不能上大学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跑到大队找到大队书记,大队书记说大队党支部
已经研究过了,今年的指标仍然是给本村的青年。除非知青和本村的青年结婚的,或定
了亲的,否则大队是一律不推荐。我知道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偏僻的山区农村,大
队书记的话就是法律。
无奈我垂头丧气的回到了青年点,一连几日我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心情异常烦恼,
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其他知青看到我的低落情绪都过来劝我,算了,想开点,不让
上大学就不上,早晚我们有回城的指标,那可是哪个大队领导的子女也不敢占用的指标
,咱们照样可以走。我嘴上应付着,但心里却依然放不下,实在为失去这次机会感到难
过。因为在这偏僻的山村,大多数农家都不愿意让子女多上学。一般能上到小学也就很
不错了。几个大队干部的子女虽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多上了几年学,也仅仅就是个初中
生,何况早几年都被推荐上了大学。所以我也是经过全面分析,认为今年无论如何大队
不会再推荐本村青年了。我抱着很大的希望才到大队去要求的。谁知尽管这样大队领导
还是不肯让我们知青去上学。我异常的气愤和难过,但又无可奈何。
大欢来青年点看到我沮丧的样子也宽慰我说:“你不用难过,不让上就不上,到时
候你们知青还不是早晚要回城里吗?回去再上。”
我叹了口气:“机会难得,何况回城的事还不知何年何月,而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可是
......”我依然很难过。大欢看劝我也不行,只在青年点待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到青年点找到我,很认真地对我说:“你是不是忒想上大学?”
我说:“当然,我都盼了很久了,前几年轮不到我,下乡的年限不够,再说那几年
都让大队干部子女给占用了上学的指标,可盼到我的条件都符合要求了,大队又出了新
政策,我总是赶不上机会。”
她说:“如果你真是那么想上大学,那咱俩定亲吧。”
“什么?”我怀疑我的耳朵听错了,我惊讶的望着她。
她看我惊讶的神态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又说:“你看把你吓的,我不是真的和你
定亲。我只是帮你上大学,咱俩定了亲,大队就不能说什么了,也没有理由不让你去上
大学了。”
“那.....”我迟疑了,“这怎么行呢?再说,再说......,”我真不好意思往下说
了。因为在这里农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定了亲的姑娘就算是没过门的媳妇了。可我
是不可能和一个农村姑娘结婚的。我迟早还是要回到城的,我也并不想在农村待一辈子
。再说农村女孩子只要定了亲就不会再有人给她说媒了,那就是说在我上学这几年她是
不能够找婆家的。我真不敢想。
大欢看我支支吾吾的就有些着急了:“你看你还是个大小伙子呢,我都不怕你怕啥
?等你上了大学,该找媳妇你就找,我不会赖上你的,咱们是假装的。”
听了大欢的话,我确实感动,但是心里却又有一种难过和愧疚,一个农村姑娘与我
非亲非故,为了让我上大学竟拿自己的名誉来帮我。可我又帮得了她什么呢?我心里酸
酸的。
大欢说:“明天你就去大队找大队书记,还是要求上学,马上咱们就定亲,我跟我
娘商量好了,咱们得说的一样,大队书记肯定到我家调查,记住了,明天你去大队。我
回去准备定亲的事。”说完她又哈哈大笑着走了。
第二天我按照大欢说的找到了大队书记,大队书记听我说完,瞪大了眼睛吃惊的问
我:“你不是在骗我吧?那大欢是什么样的丫头你也是知道的。”
我说:“我知道,我没有骗你,我们私下里已经好了好长时间了。”
“是吗?”大队书记仍然是满脸狐疑,然后又若有所思的说:“怪不得这个丫头,
媒人给说了多少家都不同意,整天的往青年点跑,敢情是和你好上了。中,我同意了,
不过我还要到大欢家找她娘落实一下,怎么的也得赶在你上大学前把亲定了,农村就这
规矩,你说是吧?”
我点了点头说:“行,请书记多帮忙了。”
书记满脸堆笑的说:“不要客气,即是我们庄的女婿了我当然要尽力了,你放心吧
,想着定亲酒我可一定要喝的。”
当天下午如期在大欢家喝了定亲酒。大队书记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对我说:“你放心
上学吧,大欢在庄里有我们大队干部照顾,没事,将来你上学回来还不定干什么呢?你
有文化,回来一准留在公社当干部,往后我可能还要求你照顾呢。”我一个劲的点头随
声附和着送走了大队书记等一班人。
果然,不久我就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临行前大欢来到了青年点,为我准备行装。即便是假的可也要做的象真的一样,让
外人看的。
大欢认真的替我收拾着要带的衣物,我在收拾我的书籍。我们都默默无言的整理着
。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次的定亲仅仅是为了帮助我上大学,我不会真的娶一个农村姑娘
。何况大欢在庄里的傻丫头也是出了名的。我更不可能和她结婚。但此时此刻她对我表
现出的关怀和体贴确实让我从内心深处感觉到有一种冲动。我望着她平静的表情,她那
认真细致的为我打点着行装,真有一种妻子为丈夫送行的感觉。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
滋味。我情不自禁的走过去,大胆的把她揽在怀中,激动而又忘情的说:“大欢让你受
委屈了。我毕业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真的。”她没有挣扎和躲避面带羞涩的望着我
,眼里溢满了泪水。我看到她这样,慌忙又松开了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
......”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苦笑着说:“没事。再说,我真的是......”大欢突然停下
不说了,挂着泪珠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霞,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懂了她欲言又止的意思。可是我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
达我此时此刻对大欢的感激之情,憋了半天我还是那句:“为了让我上大学,你和我假
定亲,我真不知将来怎样报答你?”
大欢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花,抬起头望着我,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大咧咧的说:
“是啊?将来咋报答我呢?那你就看着办吧。”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依然是那样
响,那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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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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