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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ren (享受孤独), 信区: fiction
标  题: 西天之波月洞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Oct 15 22:23:47 2000), 转信

西天之波月洞
                   作者:紫霞
   7
    一秤金,这是我的名字,我是用一秤黄金积德行善换来活六年又六个月的孩子,那
一年我已经会偷偷把姨娘的胭脂点在嘴唇上照镜子,我喜欢在通天河边一边哼歌一边跟
自己玩,我从没想到和我一起唱歌的河流会抢劫走我的生命,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柳
絮像蹒跚学布的小鸭子后脑勺上的绒毛,我生于立春,死在处暑,同样寒冷的冬天和夏
天,寒流在身边穿娑,摘着六瓣的雪花,占卜任何问题,都得到否定的答案。只听到一
个人说:我不会让你死。这个人生可比海,命可齐天。可是他放弃了我的生命。我知道
不是他一手造成,可是……就是对生离死别耿耿于怀,为什么要我生生同他的世界撕开
?——他没有应承他说过的话。妄称齐天大圣,他可以对全世界掷地有声出言必果,唯
独背我的信弃我的义。一秤金是我死之前的名字,现在它们都叫我:圣主公。
    ——“圣主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魔伏拜,白昼将尽,黑夜降临。
    行者四人行进中。
    “往前赶得到落脚的地方吗?天黑了。”沙道。
    八戒笑嘻嘻地道:“再往前不是有波月洞么?只不过妖精的地方,我们求不求它们
借我们留下?”
    行者道:“不说今晚赶不赶去留宿,总归是要借助从那里通过的。”
    八戒道:“既然是总归要,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总是要走吧。”
    沙道:“不知道……能不能太平过去?”
    八戒道:“那得看他们。”
    黄衣男子道:“现在他们正在往这边来着。有何打算?”
    一秤金道:“我难以取孙行者性命,他们此来,必要进城,经此而过,岂能轻易放
他们过去……”
    黄衣男子道:“鹰愁涧及两侧峭壁形成天堑,涧水自西向东奔流向波月洞陡然一个
拐弯朝南流去,要不要利用天险关隘固守,使他们不得过,而消耗气力物资,再伺机动
手?”
    一秤金道:“死守不是办法。孙行者一定不会耐烦。他要攻起城来,恐怕我们也绝
守不住。”
    黄衣男子道:“放他们进城不怕引狼入室遭来祸害?”
    一秤金道:“我想他也求个平安过去。他原先也是妖精来的。”
    黄衣男子道:“瓮中捉鳖——在我们的城里也许能杀得了他。”话锋一转,“听说
得到唐三藏就可以长生不老?”
    一秤金道:“嗯。”
    黄衣男子道:“那么就是囚三藏、誓杀孙行者?”
    一秤金沉吟道:“先不要动。我……还没有想好。我们未必做得到,而且,太冒险
了。”
    黄衣男子道:“假如动起手来——”
    一秤金道:“还有得一拼。除三藏以外,他们三个人,我们也有三个人,我,你,
百花羞,加上七百人手,不至于完全没有胜算。何况,是我们的地盘。”
    斜靠在一旁地毯枕头上的麦色皮肤的女子伸了伸修长的腿,猫一样的眼睛转了一圈
,打了个呵欠。
    黄衣男子道:“那么——机会只此一次,稍纵即逝。你还不快下决断?”
    一秤金沉默了一下,道:“放三藏及另外二人,拿下孙行者。”
    黄衣男子看了一眼一秤金,她道:“你认为不好么?”
    黄衣男子道垂手等了一下道:“不是。”转身向外走,在门口停下,背对波月洞主
道:“你还是不想与他们为敌,是么?”
    一秤金静静地道:“我必须考虑替那七百条命考虑,谁成精都不容易,五百年一千
年的,我也不能牺牲他们毁于一旦。”
    她也停了停,又道:“就先这样吧,等他们到来,开城门,放桥,迎客。没我的命
令不可以动手。”
    黄衣男子道:“是。”
    一秤金道:“反正他们要走也得等明朝。还有一晚上。”
    黄衣男子走了出去。
    百花羞底下吩咐各方面人手,做好周密的部署。她的皮肤泛着一层麦子的金黄,眼
神像麦芒一样尖锐。“时机到了。”她说,与先前慵懒的模样判若两人,她扫了眼自己
大腿外侧的一小片铜钱形状斑痕,接着狠狠地盯了很长的一眼她说话的对象。她的腿结
实而修长,随时准备踹碎人的心肝。剪齐的短头发束成两股,贴着俊俏的头颅披下来。
她心狠手辣地笑了,白牙寒光一闪。就等这一刻。
    夜幕笼罩,月华和星光在雪地上反射出惨淡的光,连同远处的山峰,像海面上露出
的冰山。三藏一行进入狭谷,两侧绝壁,车不得方轨,骑不能并行,来到行者在高空处
所见的银蓝色涧水前,隔着涧水就是那座城池,像上古时候漆黑沉默的巨兽,虎视眈眈
按兵不动。城门紧锁,上悬“波月洞”三个大字,在暗夜里凄厉地突现出来,媸媸散着
寒气,再一看,是用无数白骨堆砌而成,互相勾搭,发出无声的呜咽。涧水便成为了天
然的护城河,比预计的更深陡宽阔,黑幽幽地,彻底澄清的水光时隐时现,水声訇訇。

    八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拿眼睛斜着看行者。
    沙也忍不住道:“我们真的要进去么?”
    三藏下马,走上前去,扬声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往西天取经的,今到贵处,天色
已晚,特来告借一宿,天明就行。”
    行者觉得怕了。
    三藏话音一落,城上的吊桥悄无声息地放了下来,铺伸到他们面前。
    城门洞开,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个好听气派的男子声音悠悠道:“哦,是唐三藏。”
    成列排驾的鬼魅鱼贯出来左右两边直排到吊桥中央,幢幡、帷幔漫天飞舞,三檐罗
盖、五色旌旗如云,幻化的鬼魅多的是妖艳的女子、健硕的男子,女子蛮腰舒展、步动
风流、妖娆俊俏,男子的身体和灵活的神情像豹和鹿一样迷人可爱,散发间缀珠翠玉箍
,腰间系着金丝莲花百宝的带子,手腕脚踝嘟噜着大串玲珑璎珞。中间抬出一巨宽阔华
贵的步辇,孔雀羽毛做的掌扇遮着銮驾,一个男子坐在正中,身披黄地花蟒缠金袍,广
袖飘迎,头上戴了乌沙浅浅抹额的冠帽,膝上偎着一个女子,正是一秤金,斜亸红绡,
云鬟略纾,尘染蛾眉,秋波湛湛。
    行者的怒火在胸口像未熄的余烬忽地通了风又烧了起来,他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嘴
唇、她的漠然的眼神、她的轻浮劲儿,显而易见的这是个薄情寡义、不知廉耻的家伙,
妖精就是妖精,——自己怎么明知故犯地指望起她的薄情寡义来了,真是好笑,忘了,
跟妖精谈什么情义,哈哈!——行者知道自己是嫉妒了。不知道的时候也恼火,知道了
还是恼火。不就是个妖精么!他这么想的时候,却分明看到她端庄高贵得胜过任何一个
仙子,于是变得不肯定了:不就是个妖精么?
    一秤金仿仿佛听见他的念头,撇嘴讥笑了一下: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
我就比你低了呢?
    黄袍怪轻描淡写地说道:“有失远迎,还请见谅。这就请过来吧。”
    三藏点点头,抬脚就往桥上走去,步子不快,但很稳定。行者等人便紧紧相随。只
见那桥两边涧水深不可测,一只翅尖带一点赤朱的黑鸟飞过,在水里映见自己的形影,
心惊坠落。吊桥像巨兽吐出的舌,时刻可能卷起吞噬他们的性命,行者等人也随时准备
应付变故。桥很长,从这头走到桥心。
     8
    扮这么场家家戏给谁看的!百花羞紧盯着局面。一秤金圣主公向来是赤金袍加身,
通天冠束发,斜倚宝座,好像坐在混浊尘世的屋顶上,她的冷漠是雪封前年成冰、枯木
万年成炭,一笑颠倒众生。她红袖罗裙下匍匐的是骠悍凶残的百兽之王,他还哪里有一
点王的样子?人形都不变了,在她那里就做匹斑斓大虎,常效犬马,赴汤蹈火,在所不
辞。这一刻高高在上,说到底还是她吊上去的傀儡。傀儡,百花羞想到便暗自笑了笑。
三藏、行者等人随一秤金、黄袍怪过桥、入城,过了天枢穴、天璇穴。波月洞内主要七
大洞穴相连,以北斗星命名。一秤金领袖群妖、谋略超凡,黄袍怪则为她冲锋陷阵,而
又能独当一面,百花羞辅佐内政、运筹帷幄,另外还有鹿左辅、雕右弼,南北燃眉童子
、蓝田青衣守护呼应,环环密接,部署森严,百花羞心里又把各部位一一想了一遍,可
以了。三藏、行者已到天玑穴,坐下,寒暄。天玑,令星,主中祸。黄袍怪敬以素酒,
三藏谢绝,八戒饮过,可是百花羞发现这个汉子喝之前细心地察过了酒里有没有下毒,
他谈笑风生着,但从没有一刻掉以轻心,他一直在小心观察地形和黄袍怪等人的动向,
在厅堂里他看似随便地走了一圈摸摸动动,已经试探了各个角落有否机关,然后他笑着
提出:相聚难,良宵短,不如相伴至日出别过。
    都知道他是想待在一处,面对面看着,好叫妖精难动手脚。
    一面想:每个夜晚都是妖魅的欢狂,我们没道理拒绝。另一面想:这的确是个能确
保安全的办法,何乐不为。鬼怀鬼胎,人有人想,各自心里迅速转了三百六十五个念头
。——好,那就在一起,过这一夜。都知道只此一夜。
    暗地惴惴不安。
    良宵短,寒夜长,竟然要在一起面对,是与黑夜对峙,还是直面其它,那些百转千
回交集的百感——
    行者举轻若重,沉默寡言地须臾不离三藏身侧,生怕系着心头千钧重负的绳子终于
绷断,堕下来击痛击溃他的意志。一夜之间,倘若妖魔还敢痴心妄想、作乱生事,他绝
对会痛下杀手片甲不留。所以,绝对绝对不要惹我,安分一点吧,请了!但愿什么事也
不要发生地过去。但愿什么事也不曾发生。那就好了,对谁都是一条明路吧,也是唯一
的去路。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妖魔神仙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生存在世都不容易,一秤金知道
他是怎么想的,璨然一笑,我知道,你去你的西天,我眷恋我的红尘,你升仙,我堕落
,的确就好了。就看你怎么对我了,你都不敢看我么?一秤金靠着黄袍怪,笑盈盈地饶
有趣味地打量着行者。你都不敢看我么?你知道你自己欠我一条命么?不留你,你就这
么走了?经过我这里还能就轻易地走了?心里的恚怒越来越盛起来,我知道一晚上不长
,等一晚上,你们就走了,什么事都不会有,我都等了那么多那么多个寒冷的晚上,再
多一天,我又有什么计较的?可是,既然我等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个寒冷一百倍的晚
上,我,就这么毫不计较,看你举重若轻地走掉?怎么可以这样!尤其是你的态度,惹
恼了我,我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我可是会什么都不顾的!你,可,不,能,怪,我。
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艳丽妩媚。一切在你,可说不定在我。
    三藏知道这是注定要通过的关隘。
    黄袍怪想动手。他的女皇现在在他怀里,比他一千次幻想的还要美,千娇百媚的宝
贝人儿啊,假如能杀死行者,得到三藏的心,他们将永远有这么好的日子,极乐的世界
。为什么她迟迟不动手,她害怕么?他要让她看到我是她最凌厉的宝剑,她将永远不必
再害怕;她还有什么顾虑,什么不忍心不舍得犹豫难决的吗?他简直想动手了,夜长梦
多,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等一下,还一下,只一下。
    沙一如既往地安静,心里也一样安静么?行者,一秤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即使是
让她为你再死一次,她也是愿意的,这你又知不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她要怎么办,我也
不知道你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么?百花羞伸着长长的腿,端起酒樽浅浅地啜了一口血红血红
的酒,眼睛从遮住眼睛的发丝当中看上来,猫一样转来转去地看人。好,好得很啊。
    八戒且在把酒言欢:“来来来,喝这一杯酒,同消万古愁。”
    乐人吹弹着诡异的曲调,拍打着魅惑的皮鼓,妖魅幻化成男女,跳着人间没有的姿
势,佩环铃铛叮呤作响,但都不喧哗,像一群影子在西风吹冷的画屏上游走舞动,就像
活人操纵皮剪出来的偶人在幕布上活动,为的也是慰藉亡灵。看的人不禁有些神伤。
    天玑穴势低,在波月洞中心,但地层错开,使一半破开,露天,显得在腹谷中,四
面山石高出。行者见到了曾见过一次的桃花,果真是桃花,他还当是自己一厢情愿,空
中看不真切,是樱花,或梅花,或别的,但现在有几片桃花瓣飞了进来,要沾在鬓边、
眉梢、嘴角……坐下垫着的银白色蓝灰色的狐狸皮毛紧闭双眼,好像要哭泣了,拥着这
些皮裘,还是感觉到有一点儿冷。
    飘下来的花瓣颜色变浅了,颜色没有了,是雪花了呵,两片三片从天空中飘下来。

行者有点坐不住了。心变得快要软了,于是难再坐下去。
    这时候一秤金不知是也同样坐不下去,还是知道了他,她飘出黄袍怪的怀抱,佯装
打了个呵欠,笑道:“我实在困了,失陪了。”随着不曾发出的一声幽兰香气似的叹息
从侧面一扇门走了出去。
    她一走,行者的心迅速冰冷坚硬且沉了下去:想玩什么花样,就是自寻死路。
    百花羞怪好玩地看着行者的鼻梁,直而挺地将光分成明的暗的两边,沿着他坚毅的
额头、眉心一路划下来,划过人中,在唯一峻峭中略带柔和的下颌终于混淆成一片模糊
的光晕,明亮一边的眼睑下方有一块游弋不定的阴影,或许是灯上有只扑火的蛾子。看
她笑得眯起来的眼睛,简直觉得看他的脸是顶顶有趣的一件事。
     9
    心倦了,歌舞不休。
    忽然行者看到暗夜里、对面遥远的山壁上,残雪映出一条小小的鲜红身影,飞快运
动。行者一惊一怒,霍然起身。黄袍怪一惊一喜,她不再按捺了!他俩同时听到百花羞
一声惊呼:“西北角玉衡穴!”她伸手去拉黄袍怪要走,一抓一个空,一面喊:“她恨
孙行者只要他死在所不惜!”
    黄袍怪听到百花羞那声呼喊,突然想到:玉衡、杀星、主中央、助四旁、杀有罪,
可是不信且来不及,身形已经发动去擒拿三藏,假如一秤金当真狠心牺牲他们所有人,
他恨哪!杀意起,必杀孙行者!全由他而起,自己逃已不是当下考虑之中,但要杀行者
,也需向三藏下手,孙行者牢不可破、坚不能摧,只有三藏是他的破绽空门!他一扬袖
子卷起酒盅朝行者砸去,同时猛扑向三藏。行者虽不明确,心知不好,想拦截一秤金,
又要回护三藏,八戒会意,出天权穴纵身上山崖。
    百花羞飞快地从出口撤离,沙岂能放过,追了过去。一瞬间,行者感觉脚下气流翻
涌无比剧烈,心知不好,黄袍怪身向三藏但置自身于不顾的杀招袭到,要救三藏便难以
接下,即便接下又救得三藏,也离出口太远难以两人都全身而退,行者叫道:“沙!”
隔空推掌将三藏送向沙先使他能够逃离,沙回头接住三藏,便连同三藏一起被一股浑厚
的气流撞开,这一瞬间天璇穴完全燃烧起紫色的火焰,所有东西被烈火吞噬,岩石也被
融化,露天开放的一侧泻下滚烫的汁液封堵住去路,紫色的死亡之花盛开,黄袍怪收招
,回撤,身子一转找到出口,同时抓起一把燃烧的石子向后打出,就在这一瞬间行者身
形快得好像变成无数条如丝如缕的龙迎着石子撞去却又一一避开,听见火焰烧着他鬓边
的发衣角裙边滋滋响着,他已突破火焰的重围。
    波月洞设计精巧,烈火毫无扩张蔓延,别处还是清凉沁骨,沙一回头见黄袍怪由天
璇穴逃出、烈火已经充满整个石室不由得一愣,立即穷追百花羞,生怕带着三藏再遭什
么暗算,百花羞边跑边叫道:“看守玉衡穴的蓝田青衣本来就是她的人!”黄袍怪吼道
:“住口!”百花羞不肯罢休,更大声叫道:“是我笨,蓝田青衣守的只是你我,她是
圣主公嘛,哪里去不得!”“住口!”“你喊我住口你凭什么叫我住口你敢对她怎么样
!”火光冲天之后陷入狭长的甬道,骤然变得幽暗,人人被促不及防的变故撞击得脆弱
,颠沛流离的心脏,脚步凌乱,大口大口地喘气,嗡嗡地回荡,沙在一片混在一起分辨
不出的脚步声喘息声中,甚至难以分清自己是追还是逃,在灾难重重的逃亡路上,百花
羞哈哈大笑起来。只是沙奋力奔跑中,听见身后一个心跳,自己心也突然跟着突地一跳
,一只手按在肩上,另外接过三藏,沙知道是大师兄,高兴得黑暗中泪光不为人知地闪
了闪,一咬牙吞住了,行者贴着沙助其疾行,
    八戒脚尖点踏,几个起落,跃上山壁,山风凛冽,“一秤金!”
    红衣人不理,继续飞纵,八戒提一口气又追,最后隔空一掌拍去,只听那人闷哼一
声,八戒这才看清了她是被人吊在绳索上飞快牵扯着的,这一掌震断了绳索,她便坠了
下去,八戒上前接住,只见这个女子勾画了脸,已受重创,口吐鲜血,气若游丝,她张
开口,口中无舌,手心里一张纸条:“告诉圣主公蓝田不曾相负”,身上披的红袍被大
风吹落,八戒低呼道:“糟糕。”这时怀中女子全身爆炸开来。
     10
    甬道将尽,前方绽出一些光亮来,黄袍怪猛发现行者,心里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想猛
攻又痉挛着没有力气——传说中杀不死的石头妖怪,结果就略微滞疑地朝行者后脑勺劈
出一掌,行者察觉,转身将三藏护在身后,扣住黄袍怪手腕要拧,黄袍怪变掌为爪,手
腕一翻,反抓行者脉门,行者忙抬膝撞黄袍怪的手臂,黄袍怪不避,听见“咔嚓”一声
,黄袍怪右臂生生折断,断爪还是在行者额头到眼角抓出一道口子,双腿向行者腹部蹬
去,行者发了狠滚翻以身为掌为刀截断,黄袍怪朝着他腰间踢去,行者翻身,以手挡,
黄袍怪连环踢出几腿,行者左挡、右挡、扣其脚踝。
    那边沙为护三藏招架百花羞,百花羞不欲伤三藏,下手有余地可乘。
    “咔嚓”,行者又废了黄袍怪一肢。
    一人厉声怒斥:“孙行者,你下手也忒狠点了吧!”
    行者感到被人道破心声,并且是她。但另一个声音及时冷笑说:孙行者护送唐三藏
上西天取经,十步斩一妖魔杀而无赦,这算什么狠!
    那人不由得他想,一刃青光莹莹的大刀从行者与黄袍怪中间挑来,然后身形就挡到
了黄袍怪前,正是一秤金,比三昧真火红一百倍,杀气像炽热的玄冰、凛冽的冲天火焰
,恚怒的艳丽不可方物见血封喉,出手如云,运刀似雨,手舞,足蹈,叱歌,笑煞,杜
鹃啼血的红刹那黯然失色,一杆大刀轻胜风、沉破浪、利开天,声声惊魂,势势夺魄,
招招追命。
行者抽出了金箍棒。你算计在先,下手在先,处处苦苦相逼——
    其实我何尝苦苦相逼——方才,面对一汪清冽透彻的潭水,她看到一张遇雪尤纯、
经霜更艳的脸孔。
    过去了就好了。
    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我等瞒天过海、昼夜靡靡。
    该堕落的堕落,该升仙的升仙,该六道轮回的六道轮回,该万劫不复的万劫不复。

    去西天的,自然也去他的西天。
    眼不见,心也就净了。
    一秤金眼看着水面,她自己笑笑说道:怨气冲天,八百里外都看见积雪呀。
    过去过不去,只一晚上,一念之间。
    安静得只有她自己笑笑。
    静花,水月。
    忽然看见水里倒映的月亮颤了颤摇晃起来。好像有滴眼泪掉下去激起的得寸进尺的
波澜。——可是不是我,我眼睛干干的。
    一秤金凝神注视着动荡的水面,月影像只受惊的兔子簌簌发抖,水要把它泼出去了

    一秤金倒抽一口冷气,动手了,中部天璇启动。他们不受她的控制事情不受控制,
她的脑袋嗡地就坏了也难以受控制,卡壳似地越来越密集嘈杂尖锐的:过不去了过不去
了过不去过不去过不去去去去去去……
    另一面她保持着一贯的清晰思路:玉衡有变,天璇有变,堵截唯一出路,堵截事态
,堵截决口的江河,制止不了,就快刀乱麻,斩!斩!斩!
    她操起她一丈二尺长的大刀——
    不容她有个稍微的亮相,更还说什么解释呢?——不是我干的,也不是我的主意,
我没有干系,也是受害的,是他们擅作了主张——根本不要说这些,全都是废话,一想
到还要向这个傲慢的原本就轻视她的人解释,她就会恼恨死的,他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
信信了也不会放过它们放过了还是更加要轻视她的!——她是个骄傲的倔强的女子,手
下人怎么样都是自己的事外头不相干的人用不着管管不着,黄袍怪就算违命动手也是出
于一片赤诚,他跟着她出生入死,她又怎么会在他受重创的时候先呵斥他责骂他给伤他
的人看?现在不管怎么说一不作二不休只有先和外敌干上了,这一干上,怕是非得你死
我活,才能了结吧!看他的架势,不就是你死我活吗?好,那就只能看看谁死谁活吧!

    一秤金的刀散发出青的、白的、紫的、蓝的气焰,密不透风,像七十二柄刀每柄各
有七十二个影子,凤凰的翅膀擦过太阳和冰川,每一刹那行者都七十二次与死亡擦肩而
过,死多情地流连在他鬓角、喉头和额,却刺不进他的心房!
    行者的棒几乎看不见,但时时在他手里挡在心上,他浑身散发出青的、白的、紫的
、蓝的气焰,空荡荡的比风细密,完全没有影子。只是每一刹挫折敌手七十二次,七十
二击次次击中她的心房!
    她的心缩成一团,拧绞出血。
    ——红!
    ——血光!
    他忽然全身的光芒一敛,红光大绽,全身上下只有她的颜色,这红又浩大又凶煞吞
没青白紫蓝包含金银万丈,冲、破、红色的妖精!破破破破破!
    ——一秤金的瞳孔剧烈收缩,黑色深处朱红小雪纷纷落下,手和脚都冻成冰了,只
有心缓缓的动着,安静极了,她忽然想到,自己这么拼命,是明知道难以杀他那么就死
在他手里,死在他手里真的就认了吧,好像是把心横了,说:孙行者,你要是下得了手
就把我性命取了去吧!本当吝惜的寿命啊,又忽然就灰心了,就放弃,都不管了,当我
上一次撒手人寰的时候,脸上带着来不及收回去的甜美笑容,何尝做出过一点挽救呢?
你死我活,不如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吧。雪不如朝生暮死,我不如雪,命轻薄如此
呢。可是缓过来的万分之一时刻,恐惧像电流一样跑遍她的全身,颤栗之后打断她的七
经八脉——
    但是有个人心动了。这个人的心定得一万年的狂涛拍打也不会动毫厘。可是不得不
动——你死我活才不能了结!孙悟空假如杀了她他就完了他永远也没办法解脱他会永永
远远行走在泥潭里一直往下陷往下陷往下陷,他就这么完了这才叫万劫不复!——假如
需要一个生命来抵偿恩爱解救劫难,那么应该是我的了。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三藏的眼睛里是整个宇宙,光快得消失了,心念快,无旁骛,因此动作能够超过孙
悟空。
他。
挡。
在。
她。
之。
前。
    行者的手探到一颗温暖和煦的心……
    他的手指像春天河流上的冰块,知道错了,知道卑微,自己永远在这力量之下,而
这力量……现在就要消逝在他手底下了……
    ……仿佛一切一成定局。
    孤独的、羞愧的、悔恨的、愤怒的、迷惑的、埋怨的、疲倦的、悲伤的、麻木的、
缥缈的、沉沦的、昏暗的、苍凉的、混浊的、茫然的、五雷轰顶的、心灰意冷的、灵魂
出窍的、阴森的、坍塌的、斑驳的、旷寂的、荒芜的、凋零的、冰冻的、滚烫的、苍老
的、消瘦的、梦的、醒的、饿的、渴的、疼的、病的——孙行者想跪下去,可是不敢想
自己还会不会有再站起来的力气,身子厉害地摇晃了几下,眼前乌黑,撞出波月洞,撞
下山,没人拦他,他一路失魂落魄地飘啊飘,像只断线风筝,像片哪里都站不住的影子
,飘过崇山峻岭,飘过汪洋云海,飘回到了花果山。
   11
    沙也晕晕的,急得冲一秤金喊:“追他回来!”
    话一出口沙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现在自己这边剩下的就是束手无策的一个人,对
方还有两个人站着,一秤金虽也消耗得厉害,但自己是没办法对付她两个人的,何况还
有三藏。沙愣了愣,不只如何是好。
    百花羞忽然道:“要起死回生呢——五庄观草还丹你听过吧?冷之前有用。”
    沙一听就知道了,旧时在天上扶持銮舆赴蟠桃宴,见过这个宝贝,三千年一开花,
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闻一闻
就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活四万七千年。
    沙立即道:“我不能去。”
    百花羞道:“那你可以留下来守着他冷掉。再说,我们也没说放你去。”
    沙道:“你们要的是他吧?三藏的心,吞而食之,寿可齐天,说的是生吞活啖。我
不去,你们可以去一个人,先救活他,我和另一个在这守着,我也讨不了便宜,他要是
死了,我们谁都落空了。”
    百花羞道:“我们哪儿都不去,就是你去。死的是你师父,我们是想要他,我们是
妖精,那五行庄的老家伙是神仙,我们跟他犯不着,也没得犯。你不肯去是因为你不放
心把他一个人扔这儿,可我们不会让你带他一块儿上路,现在他死了,我们拿他也没用
,大不了大家落空,我们那叫是遗憾,没损失,你那叫什么?所以你跟我们也没什么好
说的,你没选择。”
    沙一咬牙,点头同意。
    百花羞又道:“你得利索些,能捱多久,就不知道了。”
    一秤金已经把三藏楼在怀里,因为她是有办法控制温度的。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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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和快乐冲突么?
我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
自己慢慢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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