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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重说闻一多(十五)/谢泳
发信站: 听涛站 (Tue Dec 26 08:50:40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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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重说闻一多(十五)/谢泳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Dec 24 16:03:13 2000)
十五、性格分析
闻一多进入四十岁以后,总体上来说,性格比较偏激。其中一个最明显的特
点是闻一多特别看不起做官的人。这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一个优点,但同时也
是一个弱点。因为这种性格当中起支配作用的不是理性,而是传统知识分子对权
贵的傲视。细想起来,闻一多在年轻的时候,虽然对于政治有一些兴趣,但对作
官却很反感,他是一个带有理想主义气质的人,浪漫主义是他性格中的主要特征
。他早年在清华受到了西方自由和民主观念的影响,对于社会的发展变化也是以
理想主义态度对待的,他有热情,有激情,但也有受到挫折后容易灰心的特点,
他的自由和民主民观念是早熟的,有时候与中国的现实有些脱节,加上他又是一
个对于生活底层的人有着天然同情心的人(这也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普遍特点
),所以在现实生活特别不能令人满意的时候,这种性格的人很容易变得偏激。
闻一多初回清华的时候,看出了他早年的朋友罗隆基在政治上的一点抱负,
心里很不以为然。对于罗隆基的热衷政治,闻一多从来都是有他自己的看法的。
闻一多是真正的诗人,他只对于理想的政治生活感兴趣,对于现实政治,他是既
没有兴趣,实际上也没有能力参预的。他最后和他所处的时代发生了那么大的冲
突,就是因为他有把现实理想化的理想。他多年在平静的大学和知识分子当中生
活,很少接触实际政治,就是他在四十年代所热心的那些政治活动,闻一多也是
以理想和单纯的态度对待的,他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他是为了他的理想而奋斗
,他不是为了某一个具体的政治团体的利益才那么勇敢的,虽然因了时代特殊的
变化,闻一多为理想奋斗的激情和勇气恰好和一个政治团体的目的相合,而那个
政治团体对于现实政治的目的是非常清楚的,他们有自己预设的政治理想,为了
实现这些理想,他们也就最欢迎像闻一多这样的知识分子,但他们不知道闻一多
是反对一切独裁和专制制度的,并不是只反对这个专制而不反对那个专制。梅贻
琦在他的日记中曾对闻一多有一个评价,他说:"一多实一理想革命家,其见解、
言论可以煽动,未必切实际,难免为阴谋者利用耳。"这是梅贻琦1945年月12月14
日日记中说的话,应该说是没有什么偏见的。
闻一多的清华同学浦薛凤谈到他在昆明的经历时说:"在蒙自一学期,一多固
埋首研思,但正值抗战,自必谈及时事,总觉其理想太高,不切实际,而且过分
崇尚所谓民主自由。予尝告以民主自由,不可一蹴而就,而且民主自由,有其得
失长短,亦易发生流弊,尤其是遭遇内忧外患,即英美先进国家亦必集体适应。
伊大不以为然,往往批评时政激昂慷慨,一若深恶痛疾。------- 抗战胜利一年
以后,亦即1946年7月15日,一多在其昆明往宅附近遭受枪击,予闻讯后,叹息不
已。何以至此,迄今不明。无论如何,予深信一多之性格、信念与作风,殆亦为
此中构成因素之一。一多富于情感,容易冲动,天真爽快,直言无隐,有时不免
任性使气,喜欢反抗。伊在抗战初期,即高谈自由民主,反对独断专政;有进指
责现实。诋詈当局,其措辞愤激粗暴,殊越出一般教授学人之风度。"(《传记文
学》39卷1期65页,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闻一多老同学的评价不一定准确,但对
于我们了解闻一多的性格却是有启发的。许纪霖对于闻一多性格的分析是深刻的
,他认为:"随着走出象牙塔,闻一多又重新燃起了浪漫主义的激情。激情的持续
需要有信仰的激励。一个斗士不能为斗而斗,他还需要奋斗的目标,需要某种乌
托邦的理想。说到信仰,清华和后来的西南联大,本来都是自由主义的大本营,
都是著名的自由主义者。但闻一多总是与他们有点格格不入。不是因为追求的目
标不同,更多的是某种气质的差别。自由主义究其裨,只是一种工具理性,是一
种关于社会秩序和人性秩序的建构理论;自由主义从来拒斥形而上层面的意义问
题,拒斥乌托邦的超越性理想,因而也就无法成为一种终极性的价值担当。"(《
读书》1998年10期44页)闻一多在四十年代所追求的东西,他自己也只是有一些
朦胧的认识,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如何才能落在实处。闻一多四十年代的文章中,
仔细看,有许多大而空的话语,除了激情之处,他的许多言论,都有失之于简单
和抽象的倾向,只有结论,而少过程。
以闻一多的性格而论,他对于没有自由和民主的生活是很不适应的。他在四
十年代以那么大的热情投入现实政治,并不是他自己真正对于现实政治发生了兴
趣,而是那时的现实政治生活让他这样早年受过自由和民主训练的人实在难以忍
受了。西安事变前后,闻一多对于蒋介石也是有好感的。他在《八年的回忆与感
想》中说过:"抗战对中国社会的影响,那时还不甚显著,人们对蒋委员长的崇拜
与信任,几乎是没有限度的。在没有读到史诺的《西行漫记》一类的书的时候,
大家并不知道抗战是怎样起来的,只觉得那真是由于一个英勇坚毅的领导,对于
这样一个人,你除了钦佩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有一次闻一多和一位先生谈到国共
问题,大家都以为西安事变虽然业已过去,抗战却并没有把国共双方的根本矛盾
彻底解决,只是暂时把它压下去了罢了。这个矛盾将来是可能又会出现的。如何
彻底解决这个矛盾呢?那位先生认为英明神圣的领袖,代表着中国人民的最高智
慧,时机来了他一定会向左靠一点,整个国家民族也就会跟着他怎么做,那时左
右的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而闻一多那时却不这样认为,他说:"'中国的真命天
子'的观念真是根深蒂固!可惜我当时没有反问这位先生一句:'如果领袖不向平
安的方向靠,而是向黑暗的深渊里冲,整个国家民族是否也就跟着他那样做呢?
'"历史不能假设,但是半个世纪以后再来回想闻一多当年和那个教授的争论,我
们就会真正明白这个问题了。
闻一多在武汉大学做文学院院长的时候,曾和他的清华同学吴国桢有过一点
不愉快,虽是一件小事,但也能看出闻一多的性格。吴国桢是清华闻一多那届同
学中当时官做的最大的一个。他从美国回来以后,先进入外交界。后来因为向当
时武汉政治分会主席李宗仁提出过一个改革计划,特别受到赏识,不到三十岁就
出任湖北省税务局长。吴国桢人非常聪明,曾使全省年税收由20万元在九个月内
增至90万元。(闻黎明《闻一多传》126页,人民出版社1992年)但那个时候,大
学教授的地位似乎比官僚要高一些,吴国桢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政治学博士,
提出想在武汉大学兼个教授,但闻一多因为在清华时就对他没有好感,就没有答
应。此事使吴国桢很难堪,但他并没有为此抱怨闻一多,反而对他增加了敬意。
闻一多去世后,上海举行追悼会,发起人就是吴国桢,他也参加了闻一多的追悼
会,那时吴国桢是上海市长。这样的事,在闻一多一生当中是很平常的。1940年
,闻一多在昆明晋宁县,与县卫生院院长王子翰时有来往,闻一多一家那时住在
卫生院斜对门,家中常有病人麻烦王子翰,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起来。当时昆
明市长陆亚夫,前河口督办郭玉峦等官员和晋宁县长赵书翰都喜欢和文人交往,
曾请王子翰出面请闻一多吃饭、写字。闻一多说:"我是研究文学的,我研究的东
西他们不懂,我也不愿意同这些官吏绅士来往。"闻一多在晋宁一年,始终没有和
这些人打过交道。(《闻一多年谱长编》582页)闻一多的性格于此可见一二。
闻一多是一个有浪漫气质的人,这样性格人的特点是容易冲动,同时也有些
自负,处理事情常常易于激动,因而也多有简单的倾向。他们的行动前后常有脱
节的时候,后来罗隆基说闻一多一生有几变那样的话,也是对他性格的一个评价
。对大事是这样,对小事也是这样。赵俪生曾在一篇回忆闻一多的文章中说:"我
常请先生参加一个什么座谈会,他总问'还有谁?'某次我答:'还有陈铨先生。'
他立即厉声说:'我不去!'"还有一次,课堂上交论文之前,要先交一些材料,大
都是卡片,几十张的,几百张的都有。郑季翘交上三张卡片,闻一多愣住了,问
:'Mr.郑,你哪里抄来的?'郑如实答:'《中国古代神话ABC》。'闻一多立刻大
怒,把卡片扔在地上说:'我告诉你,我的课是X Y Z!'"(《闻一多年谱长编》
463页)我们从这些小事当中也可以推想在大事面前,闻一多可能有的态度,性格
即命运,闻一多一生的经历可以当得起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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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无痕,真水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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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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