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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xr (阿呆),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麻烦的人-阿呆
发信站: 听涛站 (Thu Mar  1 12:12:16 2001), 转信

我是阿呆,天生就是个麻烦的人。
  我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妈妈的肚子里呆了十二个半月,吓得医生把妈妈的肚子
打开才把我拿了出来。一出来,我就冲人笑,好象不过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
玩笑,可是这一笑,却把妈妈吓得口瞪目呆。
  当然也有不把这当一回事的人,那是爸爸。当时他正读《封神演义》,他说哪咤那
小子在他娘肚子里呆的时间才久呢,四十八个月,那小子才算见了天光。
  爸爸说比起哪咤,我还不算麻烦。
  可是他们的麻烦很快来了。
  别的孩子刚来到世界的时候,总是喜欢拼命地哭,想借此标榜他们的存在。而我呢
,从娘肚子里出来后开始了第一笑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抱着我的时候我笑,把
我放到摇篮里我也笑,我从白天笑到夜里,总之只要醒着我就笑。特别是夜里,我一笑
全家人就都醒来,搞得他们神经兮兮的。这一下又搞得爸爸和妈妈就忧心忡忡,"敢情这
孩子……",爸爸和妈妈都这么想,却又不敢说破,只好把我抱到医院去检查。
  给我检查的是个年轻的男医生,一见我笑他也笑了,说我乖,夸我。急得爸爸只想
刮他耳光,直到这个可怜的医生明白了我的症状,他的笑声才嘎然而止。然而检查来检
查去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翻他那厚厚的医书,查了半天,总算给他翻着了。他
说象我这样的症状很少见,全世界有此症状的人的概率大概是千万分之一,不过没事,
长大了,也就好了。
  谢天谢地,这个倒霉的医生讲了句公道话。谢天谢地,我的爸爸妈妈还是相信科学
的。否则,他们把我当做问题儿童看待,那我的一生不就玩完了吗?
  既然医生这么讲了,爸爸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叹了口气,对我说,"你怎么这么麻烦
啊?"我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嘻嘻",又冲他笑了。
  等我长到三岁的时候,已经会走路了,成天踉踉跄跄地在大人面前晃来晃去。这时
候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我善于带来麻烦的个性,于是我似乎开始痛恨爸爸和妈妈对我带
来的麻烦所表现的麻木。因此我有了一个大动作,但我可以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是这样的,我们家的后院里有一口井,井口很小,爸爸用来打水浇花的。
  那天家里人都没注意我一个人蹒跚学步学到了后院,我走到井边,探头下望,看见
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就问他,"你是谁?"他不回答,我又问,"你是谁?"他还
是不说。这下我可火了,我捡了块小石子,朝他丢去,"咕咚"一声,我再去看,那个人
不见了,我高兴了,以为他拍我丢石子,逃走了。可是隔了一下子,他又出来了。这下
我可真火了,想也不想,爬上井沿,就跳了下去。奇怪,那个小小的井竟容得我跳下去

  当我的脚沾到水的时候,下坠停止了——不知怎么,我给卡住了。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吓他们的。
  爸爸妈妈终于发现他们麻烦的儿子不见了。他们找啊找,找啊找,从楼上找到楼下
,从屋里找到屋外,见人就问,可是谁也不曾见到我。他们肯定找过后院,也肯定叫过
阿呆。但我真的没有听见,我睡着了——在那冰凉的井里。
  那里面仿佛是个为人所遗落的世界,宁静而温婉。很多年后我上生物课学到子宫这
个概念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下午在那口井里的睡眠。
  他们从白天找到了夜里,两个人都垂头丧气,他们以为是人贩子把我拐跑了。那年
头,这种事天天有。我相信他们的儿子不论怎么麻烦,他们也总是爱着他的。妈妈涕泣
着,爸爸也没有了信心。
  这时,他们听见了哭声——嘹亮的哭声——陌生的哭声——我的哭声。出生以来从
未哭过的我,在那冰凉的井水之上,哭出了声音。
  就这样他们找到了我,把我从井里拉了出来。三岁的我满脸泪痕,双手双脚都已麻
木。爸爸劈头给了我一巴掌,骂了一句,"他妈的,你怎么这么麻烦啊?"
  然后他也哭了,泪流满面,而妈妈却笑了,"阿呆会哭了!"
  这时这个麻烦的我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胜利,又"嗤嗤"地笑了。
  五岁的时候,我进了幼儿园。
  那时侯的我已经不习惯于笑了——当我已看见三步以外的东西的时候。我成天象受
了惊吓一样,老板着脸。仿佛那就是少年老成一般,身边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都说我不
象五岁的孩子,当然我不会知道这些,一样是那个麻烦的我,本色不改。
  也有理解我的人,那时我的爸爸,他似乎早就认同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甚至以
此为荣,只不过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而已。
  幼儿园的阿姨很年轻,长得很好看,身上还老是有一股香味,很好闻。所以我有空
没空就往她们身边蹭,她们是不会知道我那暧昧的意图的,她们总是摸摸我的头以示亲
切。
  有一天午睡的时间到了,女老师叫大家先去撒尿,完了睡觉。于是孩子们一气地往
便盆那里跑,好象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样。只有我站在床上,一动不动。年轻
的老师就问我为什么不去,我摇摇头。"你不想撒尿?"她又问我。"到底怎么了?"年轻
的女老师有点不耐烦了。
  "我要老师端痰盂来接。"我很奇怪我所说的话,因为我完全没有这个念头。
  "你怎么这么麻烦啊?好好,你等着。"女老师还是妥协了。
  她把痰盂端到我的面前,于是我开始了。但很不凑巧,我把尿标到了她的身上。这
个倒霉的人惊叫了一声,手里端着的痰盂掉了下来,尿水四处流溢,几张小床上的被褥
都被打湿了。
  那天老师对来接我的妈妈说我以后在也不要来这个幼儿园了。
  就这样我被妈妈接了回家。一路上妈妈都在埋怨,"你怎么这么麻烦啊?
  不得已,妈妈又给我找了一家幼儿园。
  这一次我在这里呆得更短,原因是我打架了。
  我把哪个孩子打到了门角里,打得他直叫,"爷啊,爷啊,我疼……!"那声音凄惨
极了,后来我都听不下去了。
  不过我敢说那怨不得我,谁叫他说我脑子有毛病,不会笑。还和别的孩子打赌,赌
注居然是一颗一分钱的糖。
  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我又被妈妈领回了家,原因是幼儿园的阿姨说我有暴力倾向。
  一路上妈妈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你怎么这么麻烦啊?"
  就这样我在家里又呆了两年,七岁的时候我才进了小学。
  这时麻烦又来了,这一次是因为我的名字。
  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一个瘦得象竹竿似的男老师在上面点名。
  "赵利悟。"
  "到。"
  "许才远。"
  "到。"
  "裴舟。"
  "到。"
  "程梨君。"
  "到 。"
  "马阿呆。"
  "到。"我在下面大声地应道。
  "哈哈,哈哈……"教室里笑成了一团。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总言之大家还是笑个不停。
  这时老师在上面说话了,"马阿呆,你这个名字起得不好,以后出去人家会笑话的。
这样吧,老师给你改一改好吗?"
  我点了点头。
  "嗯,你叫马阿呆,这样老师给你的呆加一个单人旁,把阿改成小,你就叫马小保好
吗?"
  我还是点点头。
  我的名字是爸爸起的,他说我在妈妈肚子里呆得太久,都不想出来了,就给我起了
个叫阿呆的名字了。不过说实话我没觉得叫阿呆有什么不好。但我的名字还是改了,现
在我叫马小保。我记住了,只是还不习惯。
  回家和爸爸一说,爸爸高兴极了,"老师改得好,水平就是不样呀!"我不明白他自
己给我取的名字给人家改了怎么还这么高兴。
  虽然马小保三个字已经是铁板钉钉,可是爸爸妈妈还是叫我阿呆。从此后我在家里
叫阿呆,在学校里叫马小保。但是还有人叫我阿呆,因为他们都是那么深刻地记着。
  很快,学校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学校里有一个不会笑的孩子。有些人不认识我,可是
一见到我那张死板着的脸,他们就会问我,"喂,你是那个不会笑的吧?"
  一开始我总是应一声"嗯"或点点头,他们却总是一再地取笑我,仿佛这是一件很有
趣的事一样。说实话这让我受不了。后来再有人问我,我就向他们怒目而视,我敢说他
们不敢看我的眼睛,他们觉得没趣,就会走开。
  也有人对此不信,比如班上的施淡壶,他老是诱我发笑,所以整天对我说着废话。

  "阿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笑吗?告你吧,我们的嘴里装着一个开关,一打开,我
们就笑了。你的那个开关一定是你睡觉的时候给人偷走了,要不就是给你爸爸藏起来了
。"说完他就笑,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可不见我笑,他们也就不笑了。
  "阿呆,你昨晚上是不是尿床了?"施淡壶又问我。
  我摇摇头。
  "不可能,昨晚上每个人都尿床了,你上学路上看见那些人的窗台上挂着裤衩吗?那
是他们尿床以后换下来的。"
  我敢说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可是我还是听进了他说的话。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看
着每户人家的窗台,果然挂满了裤衩。所以我想,也许昨晚我真的尿床了,只是自己不
知道罢了。
  第二天早上,我见到施淡壶的时候我对他说,"你说的对,我是尿床了。"
  大概施淡壶都已经忘了这件事,所以开始他楞了一下,后来反应过来了,就大声的
笑了出来,"阿呆尿床了,阿呆这么大还尿床呢!"
  于是整个教室了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似乎整个教室都在颤抖。
  我看见教室顶上漏了一些灰下来,然后,那上面突然掉下一束阳光,好刺眼的阳光
啊。
  与此同时,有人惨叫了一声,接着大声地哭了出来,我看了一下,是施淡壶,原来
是屋顶的瓦掉了一块下来打在他头上。他一脸的血,可能还有泪水,迷迷糊糊的。几个
女同学也惊叫着哭了起来,她们怕血。
  教室里除了哭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下学校麻烦了。
  施淡壶的爸爸妈妈来到了学校,要求学校赔偿施淡壶的医药费。开始戴眼镜的老校
长不答应,但不久就屈服了,毕竟施淡壶户的妈妈是出了名的泼辣。我说施淡壶怎么这
付德行,原来是有这么一个妈妈。他妈妈说了,要是学校不答应,她就叫学校里的所有
的老师,包括打杂的,做饭的什么都吃一吃官司。
  显然老校长是识趣的人。
  好不容易这头平息了下来,老师们又不肯了,原因是教室的屋顶。也许是施淡壶的
倒霉启发了他们,他们要求校长请泥水匠来检查一下,说是以后上课屋顶再掉块瓦下来
怎么办。
  他们的态度很强硬,好象一心为了学生的利益而抗争到底一样,其实瞎子都知道他
们是怕自己在教室里走着的时候头顶突然掉下一块瓦,落个和施淡壶一样的下场罢了。
只是老师们都成了精,心照不宣,彼此不说破而已。
  当然这是正当的要求。学校的教室都是老房子,那些瓦片都是稀稀拉拉的,和年久
有些关系,不过大部分都是学生把石子丢上去砸碎的。
  泥水匠来了,看了一遍,得出结论,说很多瓦片都要动一下,改换的就换,该补的
要补。
  这下学校又麻烦了,因为没钱买瓦。
  姜还是老的辣,老校长不愧是老校长,看的多识的广。核计了一下后,他要所有的
学生每人从家里带两片瓦给学校,否则不予上课。
  这显然是个有趣的任务,那些小孩都缠着大人要瓦。如果大人不在意,小孩就哭闹
,一时间到处都是小孩的哭声。没办法,大人只好去买瓦。许多懒的,就从自家屋顶抽
两块下来。于是小孩的哭声停止,抽瓦的声音又起,偶而还夹杂着啪啪的声音,那是抽
瓦的不小心,瓦掉地上去了。还有咒骂声,那是因为几个缺德的在抽人家的瓦让人给发
现了。
  过了几天学校教室的顶上就显得象样了。就是有些难看,乌黑的老瓦里头夹了几块
灰白的新瓦,就象癞皮狗一样。好在大家都满意了,原本大家要的就不是美观。
  事情平息了,大家开始疑问为什么会换瓦。找来找去,找到了那个癞痢头——施淡
壶。医生把他伤口边的头发给剪了。至于施淡壶的头为什么会受伤,有人想起来了,是
因为那天早上我说了一句,"我尿床了。"
  想到了这一点,教室里就没人再嘲笑我了——他们怕报应,他们还记得那天施淡壶
就是因为嘲笑我之后,那块瓦片就掉到他头上去了。
  那个替我改名字的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老师也知道了,拍拍我的头,笑了笑说,"你
可真会找麻烦!"
  可是我不会笑。
  说真的我很想对他笑一笑,但是我就是笑不出来,我觉得我的脸不听使唤了。我摸
了摸,那上面的肉,又僵又硬。
  渐渐地我变得不爱说话。
  我想这是我的事,虽然无奈,却不关别人的事。很显然,别人不是这么想的,我的
沉默让许多人感到别扭。
  特别是那个上数学的女老师,和那个那老师不一样,她很胖。有时她和竹竿男老师
在一起时,下面的学生总是窃笑不已。我有也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女老师显然是个讲究公平的人。她向学生提问时总是喜欢拿着名单,从一号问到最
后一号,一节课问不完下节课继续,这就注定全班的学生都有机会被照顾到。
  她第一次向我提问的时候是一道简单的题目,虽然我的口头表达能力越来越差,可
是还是能够轻易地回答出来。
  第二次就有些麻烦了,这一次的经历让我后来想起来就委屈不已。那一次是一道方
程式,她要我口述着回答。我急了,硬是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就批评我了,说我平时成
绩那么好(这倒是实话),这么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并认定我上课不认真,
不是做小动作就是睡觉了。她要我站着听课,算是惩罚。
  这时我突然一阵冲动,我冲上讲台,拿起一支粉笔,很快就把那道题做出来了。
  女老师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随后就训斥我,说我会做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浪费
大家的时间。
  她似乎气急了,觉得这样不解她的气,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给我到外面听课去!"
  
  于是我就这样走出了教室。出去时我还听见有人说,"老师,马小保不会说话,而且
……他还不会笑。"
  可是那个胖胖的女老师没有说话,木然地看着我走出教室。
  就这样我在教室的窗子下睡了一觉。
  我长到十二岁的时候,交到了我平生的第一个朋友。他叫郑经,长得象老鼠,有两
只狡滑的眼睛。别人叫他老鼠,就象叫我阿呆一样。
  从来没有想到会和他交上朋友,因为他和小时侯一样,整天笑个不停。可惜他笑的
时候旁边总是没人,不过看上去他更象是对别人笑。后来他认识了我,就有人听他笑了

  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笑个不停。
  他说,"我忍不住!"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小时侯爸爸妈妈也迷惑的事,就是我为什么那时侯总是
笑个不停,以至于要到医院检查,原来也是象郑经说的那样,"我忍不住"。
  后来老鼠问我为什么不笑,这一下我楞住了。
  是啊,为什么小时侯笑不停的我,长大了反而不会笑了呢?
  我不知道,老鼠也不会有答案。
  老鼠很会说话,总是没话找话说,一张嘴整天说不完,象忘了关的水龙头一样。我
知道他说的都是废话,可是我就是喜欢听他说。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象老鼠这么会说话的人这么会和木头一样的我交朋友,我永远不
能象他那样说话。有时我想,老鼠一天说的话,可能要比我一辈子说的话还要多。
  "阿呆,你知道人为什么要长两条腿,却不长三条腿吗?"
  我摇摇头。
  "嘻嘻,人啊,要是长了三条腿不是成孙悟空吗?"然后他继续笑着说,"孙猴子有一
条尾巴!"
  很好笑,可是我还是笑不出来。
  "阿呆,你知道人为什么不长四条腿?"
  "不知道。"
  "嘻嘻。"他把嘴对我,他的嘴有股大蒜味,"这都不知道,笨啊,人要是长四条腿不
就成小狗吗?"
  总而言之,他每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有时都是吹牛皮。妈妈说吃了西瓜皮的人爱
说大话,我猜老鼠一定经常吃西瓜皮。
  "阿呆,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从三层楼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一点事都没有。"
  "阿呆,以前我一个人吃了一个十五斤的西瓜,连籽都没吐。"
  "阿呆,我听得懂狗说话,你知道吗?"
  "阿呆,我一口气能游一千米……"
  老鼠说的话有时我不信,有时也会信,因为我没试过。我知道老鼠也很高兴有我这
个朋友,我从来不反驳他说的话。
  老鼠吹牛说的话后来我都信了。
  因为我一生中的第一个朋友,也许是最后一个朋友——老鼠,在我17岁那年的夏天
,死了。
  老鼠是淹死的,一口气能游一千米的老鼠,最后竟然是淹死的。
  那一天,老鼠约我去湖里游泳。
  我只游了一下就游不动了,只好转了回来。老鼠在水中央叫我,"来呀,来呀,阿呆
!"
  我摇摇头,又向他挥手。于是老鼠向更远处游去,越游越远。
  老鼠消失在水里的时候,我在树阴下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没看见老鼠,于是我
在岸上扯开喉咙喊,"老鼠,老鼠……"
  开始我以为老鼠在和我开玩笑,藏了起来。我喊累了,就说,"老鼠,别开玩笑了,
我们回去吧!"
  我一直在湖边守到天黑,等着老鼠出现。
  可是老鼠再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老鼠终于从水里露出了头,那时的老鼠全身浮肿——老鼠已经成了死老鼠

  我一生中的第一个朋友——老鼠,就这样离开了我。
  安放着老鼠尸体的棺材被泥土掩盖以后,我离开了家乡。
  这一年,我十七岁,终于出了无尽的远门。
  从此后我成天游荡在陌生的路上,衣裳褴褛,肚子还总是空空的。
  我喜欢在乡间游荡,那里的阳光灿烂,欢快的鸟儿经常从身边掠过,无名的野花在
路旁无名地香着。那里有许多的井,井水冰凉却很甜。我到井边的时候,那些打水的人
总是很慷慨地让我喝个够。
  中午的时候,傍晚的时候,我经过那些正在吃饭的人家门前,在他们的门口站上一
会,他们就会端出一碗饭给我,我不客气地接过就吃,吃完了就把碗放在门口,然后一
声不吭地走开。
  我在乡间拥有了一个拨浪鼓,是个货郎给我的,因为我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走我也
走,他停我也停。最后他给了我一个拨浪鼓,叫我不要跟着他了。于是我站在路口,看
着他走了。以后也再没看见他了,也没有看见别的货郎了,也许他是乡间的最后的一个
货郎吧。
  我摇着拨浪鼓在乡间游荡了很长的时间——乡间令我迷恋。但是有一天我离开了那
里,来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
  我是无心的,我不想离开的。
  那天我在乡间的路上不小心惹火了一群狗,这群畜生追得我逃无可逃。任我怎么假
装拣石头扔它们也吓不走它们,最后我跳上了一辆货车。
  后来车子开动了,开车的人显然不知道我躲在他车上,我又不敢叫,只好让着辆车
包办了前途。
  就这样我被带到了这个城市。
  我不喜欢这个城市,可是没办法了,那群该死的狗。
  这个地方糟糕极了,空气里总是弥漫着灰尘,车子到处都是,喇叭象狗一样乱叫。
最恨的是到处都是红绿灯,这让我想起我生长的小镇,没有一个红绿灯。
  这里再也喝不到井水,只有水龙头里流出来的,那种漂白粉的气味让人好难受。
  当然这城市里有很多东西是很漂亮的,让人着迷。特别是那些漂亮的房子,房子下
面有着很漂亮的橱窗。
  有一次我看到一座很高很漂亮的房子,就坐到它前面看了很久,怎么看怎么不一样
。我就坐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后来里面出来一个人,竟然赶我走,说了一些很不客气的话,我觉得自己就象幼时
被那个数学老师赶出教室一样,委屈极了。
  到了晚上,我又回到那座房子前面,确认四周没人以后,抓起手里攥了很久的石头
往那房子的玻璃窗砸去。
  我听着玻璃哗啦啦掉下来的声音,迅速的跑开。
  这让我很快乐,那一夜,我在大街上,摇着拨浪鼓,走了一夜。
  在这个城市里我有了一点钱,说真的我从来没有乞讨过,可是只要我站在那里不动
时,就有人把丢给我。
  开始我还以为那人是钱丢了,我就追上去把钱还给他,可是他说,"给你的。"
  还有一次我把钱还人家时,那个人说,"嫌少啊?"又给了我五毛钱。
  久了,我也就习惯地把钱收好了。
  这些钱后来我用它买了一张门票。
  那一天我走到一座很高的建筑物前,很多人往里面走。站在它的下面我觉得似乎有
什么东西在压着我的胸口,气都喘不过来。
  我想起了老鼠。
  老人们说人死了灵魂就飞到天上去了。
  于是我的胸口一阵悸动,我想着或许在这建筑物高高的顶上我可以看见老鼠。
  我跟着人群往里面走,后来有人拦住我,要我买票。我掏出了我所有的钱——那些
角币和一元币,还有几张二元和五元的纸币。卖票的人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数着钱,到后
来还给我几块钱,原来还有余。
  我跟着人群上了电梯,但他们都远远地避着我,还捂着鼻子,嘴里说着什么。
  很难听,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电梯越升越高,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我想着我可以看见老鼠了。
  我觉得眩晕,幸而电梯上得很快,顶楼到了。
  我抬眼上望,云彩似乎离我很近。我想叫老鼠,我怕他躲着不见我。
  那天老鼠被水带走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麻烦让老鼠这么早离开我。
  我心里惶恐,不停地叫唤着老鼠。
  可是老鼠没有出现,我心里怎么叫他,他都听不见。
  我看着天上的云,心里绝望,我想哭,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
  我坐在地上,全身无力,泪水模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后来我擦去了泪水,看到了下面的景色。
  那些房子就象是火柴盒,树木象绿豆,人象蚂蚁,而汽车就象一个个蠕动的臭虫。

  原来一切这么小——我第一次发现它们这么小,这个麻烦的世界竟然是这么的小。

  我想笑。
  我想想后还是想笑。
  终于,我笑了出来。
  时隔十多年后,阿呆看着白云,终于又象刚出生时那样笑了出来!

--
生命是一种修练的过程。
      追求结果,享受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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