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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yan (恍惚),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楔 子(1)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Sun Sep  5 18:13:13 2004), 站内

含含做梦都不会想到,她竟然在这三天里从了三个男人。幸亏那时她的爹和娘已经死
了,要是人死了真的有灵魂,他们非得从土里拱出来再死一次不可。

  若干年后,含含临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并没有看到小鬼们来索拿她的命,她
看到的全是昔时家里的富丽。要过年了啊,后院儿里挂满了剥得赤条条的猪和羊,就
像它们是从地底下一丛丛地长出来似的,一串串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挂在瓦檐下,吃惊
地看着陆地上袖着手  
游动的人们。含含听下人说,光礼花和炮仗,就得花去几百个大洋,张灯结彩的铺张
更不知要花去多少金银。新油漆过的门上,窗棂上,树上,都结着花灯,就连院子里
每个防火用的大缸都系上了大红的丝带。

  含含她爹才四十几岁,不老。爹穿着崭崭新的缎子棉袍,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
手窝着一把精致的紫砂小泥壶,不时地对着壶嘴儿吸溜一口,故意钝着脸其实是透着
满腔得意地冲含含的娘吼:哎!我的太太啊!买的鞋子都可以开铺子了!

  也冲含含吼:含儿啊,不许再乱买东西了。否则送婆家的时候可就没有嫁妆了!


  含含的爹是南京城里的大丝绸商人。他饱读诗书,被儒雅之气和财富滋润着,随
便往哪儿一站,都能让人看出他的不同凡俗来。但在家里,他还是喜欢做一个传统的
老太爷,娇妻宠儿,倚老卖老。他的喊其实是一种卖弄,在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面
前,堆砌男人的骄傲和成就感。如果她们真不去买东西了,他就会亲自大包小包地买
回来,哪怕买回来堆在那里没用,他还是要买。他喜欢看着票子大把大把出去,然后
又大把大把地回来。就像一个养鸽人看着鸽群呼啦啦地放飞,又扑棱棱地回来一样。
那个得意啊!

  含含认定那天是该有喜事发生的。

  一大早还没有起床,就听见窗外的桂花树上有两只鸦雀儿在聒噪。那是南京城最
多的一种鸟儿,普遍得就像那些穿着长袍马褂起早遛鸟的老爷子一样。爹的那些商道
上的朋友总是说,这些个鸦雀儿!爹就会接着他们说,唉!这些个鸦雀儿!要是她的
奶娘活着,她就会跟含含说,乖乖儿啊,要有喜事了。或者说,今天可得当心,看这
鸦雀儿叫的,早报喜晚报忧啊!这鸦雀儿一大早的叫,正合着含含掩饰不住的喜悦心
情。

  含含瞒了爹和娘,偷偷从家里跑了出来。说是日本人要打到城里来了,满世界的
人都闹哄哄的,谁家有闺女也不会这会子放出去。听说总统府里的人都躲出去了,有
钱的人家也都急惶惶如丧家之犬,纷纷找地儿藏起来。王老板也想走,可太太怕出去
受苦。她说的也在理儿,到哪里还不是做我们的生意?再打再闹,还能不穿衣服了?
想想也是,他们两家人都是好几代之前漂到城市里来的,在外地都没有了亲戚,更没
有个满意的去处。女儿含含不知道为什么是死活不愿意走。儿子去年刚在总统府捐了
个事,好歹是有公差的人,走不了。眼看着仗一天天打起来,炮声恍惚就响在耳边,
王老板要走的打算就给耽搁了。

  王老板且不说顾及自己的生命,若是他能知道一点点后来女儿的结果,就是拼

  尽家产拼了命他都会逃出去的。

  含含这几日快要急疯了。她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被她的娘看着,到茅房都恨不得跟
着去,更不要说是出去找同学玩儿了。可是今天她说什么都得出去,她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特殊的人。

  昨天傍晚王家来了个姑娘,说是含含的同学。含含的娘原来也见过,知道是城北
吴家的小姐。那吴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城里好多条街上都开着铺子,文庙后面有半条
胡同都是他们家的宅子。吴家的姑娘挺招人喜欢的,说话一板一眼,落落大方,一看
就知道是大家出来的女孩儿。含含娘不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也并非嫌贫爱富,她只是
觉得女儿和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交往让她更安心。娘忙着去张罗点心,那姑娘却只待
了不大一会,没等娘端着点心过来就走了。娘还直纳闷,问含含,这大老远的从城北
跑到城南来,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含含是有了秘密的人,她的爹和娘都还不知道。并不是她刻意隐瞒着不说,她只
是觉得这事要由别人来说,由她说不合适。含含虽是被金枝玉叶地捧着长大,却还是
个懂得分寸的孩子。

  吴家的大公子克凡本来是在上海读书,这几日因为上海吃紧,家人要商量出去避
难的事情,特意被父母召了回来。他已经给含含想法子送了几回信约她出来见面。但
含含被母亲监视着,一直不得脱身。妹妹昨晚看哥哥焦急的样子,心里比他还急,仗
着父母的几分宠爱,半娇半嗔地过去把这件事情跟父母说了,还直催着让他们出面去
找含含的父母提亲呢。父母听说是绸缎庄王家的女儿,对这件荒唐的婚事倒还真的没
什么意见,只是这个时机让他们犹豫。爹说,兵荒马乱的,哪里是说亲的时日?仗打
完了再说吧!

  见他们这样说,克凡也没什么可说的。但他却坚持让家人先走,自己和含含见一
面,再去找他们。

  那含含出门就叫了黄包车直接往夫子庙那里奔去。车轮滚滚,含含的心情也像车
轱辘似的忽忽悠悠。她的头发被风一缕一缕地吹到后面,衣服也灌满了风,她感觉自
己快飞了起来。夫子庙过去就是他们见面的老地方,那里人杂,不起眼,而且离家不
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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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耗下去都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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