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ilymmiao (伊利苗@排骨()), 信区: Girls
标  题: 黑暗中的探戈(zz)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07月02日00:03:07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小安说：“一个人的饭不好弄，有空就到我们家来吃吧！”
　　琪雅抬起头来，刚好遇到钱天的目光。柔和的烛光映在钱天的眸子里，乍眼一看，
竟是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琪雅赶紧避开了去，说道：“可惜你家太远了。”
　　酒吧上空此时正飘荡着《QUIZAS》。琪雅辨认出那是电影《花样年华》里的音乐。
Nat King Cole用他那沙哑低回的声音在反复地吟唱：“Quizas，Quizas，Quizas！”
　　　　　　　　　　　　　　　　　
　　琪雅去民族学院会朋友。站在校园的梧桐树下，琪雅突然想起仁杰来，那个在锅庄
舞会上认识的藏族小伙。
　　那是一个闹哄哄的夜晚。琪雅踩着节奏，在人群里翩翩起舞。一个异族小伙子宛若
无意地舞到了她的身边。正巧组织者换上了强劲的DISIC音乐，他们面对面地跳了起来。
肆意的舞蹈，没有语言。偶尔一个眼神的交流，或者一个会心的微笑。
　　当欢快的音乐声嘎然而止，琪雅看到挥汗如雨的小伙子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我能
不能邀请你去喝点东西？”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生涩。琪雅笑了笑，跟着他来到学校外
面的一家冰室。
　　仁杰很快表现出藏族少年的奔放与豪迈。大口大口地饮酒，肆无忌惮地唱歌。激越
的歌声顿时在冰室里弥漫开来。
　　琪雅循着歌声抬头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天空中看不到月亮。月亮躲在云层背后，浸
染出一丝丝惨淡的亮白。都市的夜空没有星星，仁杰的歌声却把琪雅带回满天星光的泸
沽湖畔。曾有个摩梭族少年在黑暗中紧握了琪雅的手，指着那片多情的湖水对她说：“
看，河对岸就是你们四川。如果你就住在河对岸的小村庄，我明天一大早就划船过来看
你……”
　　琪雅把思绪和目光收回来，触碰到仁杰迷乱的眼神。琪雅温和地笑，说：“你唱得
真好。”
　　他们回到学校。黑暗中的操场，偶尔传来秋虫的呢哝。琪雅靠在双低杠上抬头望天
，仁杰的脸凑过来。琪雅伸出手阻挡了他就快要达到目的地的嘴，轻轻地说：“何不让
缘分停留在一夜的欢歌，留一段意味深长的回忆给自己？”
　　仁杰诧异地问：“你不愿意？”
　　琪雅摇摇头：“太快了。我不喜欢这样的速度。”
　　仁杰古怪地笑了笑，上前一步，左手捉住琪雅的右手，另一只手抬起琪雅的下巴，
以卒不及防的速度，把自己的唇叠在了琪雅的唇上。琪雅扭头转身，挣脱了仁杰越靠越
近的身体，然后跑出操场。
　　　　　　　　　　　　　　　　　
　　如果琪雅不拒绝，那应该是一个美妙的夜晚。就像泸沽湖畔星光灿烂的一夜，都是
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浪漫。
　　但是琪雅已经厌倦了那样的游戏。
　　害怕面对清晨男人默默离去的冷漠背影，越来越渴望一份细水常流的感情。
　　可是现在，谁有耐心和你谈一场细水常流的恋爱？连歌里都在唱：爱情只是一种传
说，难开花难结果。
　　琪雅自嘲地笑了笑，裹了条披肩在睡袍外面，倚在窗畔看远天飘过的静静流云。
　　伤感带来的时空错觉，顿时让她堕入了一种悲剧的氛围之中。
　　十多年前的家乡小镇。少年钱天乌黑的发，宽阔的肩，笔挺的背影。他骑着单车打
她身边经过，被风扬起的衬衫在身后不羁地翻飞。她驻足停留，远远地观望……
　　那是她今生唯一一次撕心裂肺的爱恋。温柔的，伤感的，也是失败的。在她心深处
，只烙下一道难以痊愈的伤。
　　她却渴望再经历一次让人为之生为之死的真正的爱情，哪怕有伤害。
　　　　　　　　　　　　　　　　　
　　第一次见秦淘，是在小酒吧。秦淘是琪雅的大学同学小易带来的。小易介绍说，秦
淘是她的同事。
　　三人要了一扎红酒。空气中飘荡着一种来自印度的充满宗教色彩的音乐。一个女人
没有止境的哼唱，空灵而神秘。
　　男人和女人。无性之爱。淡漠的道德观。情人……琪雅微笑着倾听他们的谈话，压
抑着心中深深的失落和悲凉。
　　她并不是卫道士，能够接受现代社会无序的男女关系。可是她永远不会再身体力行
。
　　小易走了以后，秦淘带琪雅去了一家会馆。
　　琪雅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市中心还有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四合院落。秦淘说
，他常常一个人来这里，泡一杯清茶，一坐就是一下午。
　　夜已深，万籁俱静。点缀在院落周围的彩灯已经熄灭，唯一的光源来自回廊上空高
高的吊灯。吊灯下面摆放着一张张木桌椅，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上去像是记忆里的一张
旧照片。
　　秦淘点燃一支烟，开始讲述他的奋斗史。琪雅认真地倾听，偶尔望向院中央。那里
有一丛茂密的植物，阻挡了她的视线，使她不能看到院落的全貌。
　　秦淘的声音低回。琪雅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听一个年界不惑的
男人讲述自己的故事。不需要防备，一切干净而透明。
　　有时候她抬起头去看他的脸，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有时候她抬头去看那婆娑的树
影，在黑暗中，优雅地舞蹈。
　　琪雅喝完可乐，秦淘送她回家。夜风吹进来。夏末秋初的夜风，带着薄荷的清凉。

　　是一个没有意外的夜晚。琪雅回到家，一夜好梦。
　　　　　　　　　　　　　　　　　
　　后来他们又去了一次会馆。比上一次早些。植物上稀稀落落的彩灯还亮着，有人坐
在木椅上，就着大厅里的灯光看书。
　　他们坐在一道狭窄的回廊上。藤制的桌子很矮小，椅子却很宽大，高高的靠背，配
了麻布靠垫。
　　听得见身边的假山潺潺的流水声。琪雅将靠垫抱在怀里，想起那些往事。一个青春
期随时都会上演的简单故事，却是她心中永远的结。
　　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和最好的朋友喜欢上同一个男生，亲手将最好的朋友送入
男孩的怀抱。得不到最喜欢的男生和失去最好朋友的痛。人生的转折点，从此走向沉寂
和黑暗，以及绝望中的分裂。
　　琪雅的思绪回到十多年前那些倍受煎熬和折磨的日子。她向秦淘要了一支烟，深吸
一口，缓和了澎湃的思潮，才没让泪水滑落下来。
　　秦淘很认真地听。插话的时候，琪雅就看着他。黑暗中他的表情阴晴不定。
　　琪雅说：“他就要结婚了。可是有时候有很强烈的欲望，想在他结婚之前，把有些
话讲出来。”这样的欲望，产生过好几回。可是因为种种原因，竟都没有实施。
　　他们从会馆出来。秦淘提议去兜风。琪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她去了趟洗手间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看到了一张千疮百孔的脸。苍茫的灯光带走了憔悴与不堪，还
给她一个柔和的轮廓。琪雅突然犹豫起来，有点后悔刚才自己不假思索的决定。
　　果然，上了车，秦淘还未踩动油门，就握住了琪雅的手。琪雅平静地把手抽出来，
看着秦淘摇了摇头。
　　秦淘问：“你不想去兜风吗？”
　　琪雅回答：“想。但我不希望身边的男人对我有想法。”
　　秦淘一言不发地把车发动起来。琪雅也不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然后秦淘说：“
不可能，想法已经产生了。你决定，去，还是不去？”
　　琪雅说：“送我回家。”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秦淘这么回答，可是最后还是把车开上了绕城高速公路
。
　　他把油门踩到底，一种飞翔的感觉。速度带来的快感，使琪雅的情绪突然就HIGH了
起来。她把头伸向窗外，在黑暗中尖叫。呼呼做响的风，肆掠着她的长发。
　　秦淘把车停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河边。琪雅懒散地靠在坐椅上，眼睛微闭，开始唱
起歌来。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啊，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
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琪雅的歌声有如莺啼，秦淘又一次握住了琪雅的手。这一次琪雅并没有反抗，任由
他握着，却没有停止她的歌声。然后秦淘把脸凑过来。琪雅笑着拍拍他的脸，“别这样
。”她说。
　　他失败地把身子转回去。“你的心可真狠哪！”他说。然后开始把车往回开。
　　琪雅笑了笑，嘴里继续哼着小调，直到他安全地把她送回家。
　　琪雅天真的梦想，再一次被现实击得粉碎。
　　　　　　　　　　　　　　　　　
　　钱天匆匆地赶到琪雅所说的地方，远远地看见坐在院落一角的琪雅正抬头向空中缓
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钱天坐下来，神色冷俊。他为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然后隔着迷蒙的烟雾问琪雅找
他有什么事。
　　琪雅看着他。眼前这个成熟男人，真是当年那个令她不敢靠近的少年么？一种恍若
隔世的感觉。琪雅心里一酸，泪又要流下来。
　　深吸一口烟，琪雅说：“不是向你表白，不是。现在对你的感情，只不过是绵绵旧
情的延伸。在你结婚之前，请你和我共同回忆那段往事。”
　　钱天笑了笑。那么多年过去了，琪雅依然不能释怀。念书的时候，同学们都在传，
说琪雅喜欢钱天，钱天也有所感觉，可他还是选择了碧冉。没想到，琪雅会对这件事耿
耿于怀到今天。
　　琪雅一只手撑着额头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灭了烟蒂。她低下头，长发一顺溜垂下
来。在钱天不易觉察的阴影里面，琪雅闭上了眼睛。
　　那些梦一般的旧日影象，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飘然而至，在琪雅的脑海里一一闪
回——校园里栀子花下的惊鸿一瞥，操场上脸红心跳的偷望，课堂上写下的温柔诗句…
…那属于少女的美丽与忧伤。
　　而关于他的一切，她只能远远地渴望，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绝望。那个时候，她就知
道，钱天不属于她，永远不！只有貌美如花、气质高贵的碧冉才配拥有这样出类拔萃的
男孩，就像只有精致漂亮的小女孩才配拥有可爱的芭比娃娃。
　　她把最好的朋友推到他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那是刀
尖上的舞蹈，可惜她不是漂亮的美人鱼，没有人来疼惜她的伤。那木棉花下幸福女孩的
笑脸，那河畔堤岸上甜蜜少女随风飞扬的洁白裙裾，像一把利刀，将她的心刺得七零八
落，成为记忆里永远的隐痛。
　　从此她背上了沉重的感情的十字架，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成长就此停滞。十多
年看似精彩的生活，不过是她生命里的一段盲区。
　　迷失、分裂、沦陷，对身边的人产生了深刻的距离感。不敢走上前去品尝感情的蜜
酿，只能在角落里自斟自酌往事的苦酒。
　　后来她开始放纵自己。刻意的堕落。在黑暗中，男人挥汗如雨。而她只听见灵魂抗
议的声音，“你背叛了我。”灵魂在她耳畔冷冷地说。感情的重负越来越沉，压得她就
快要窒息。
　　要么是密密严严的封闭，要么是松松荡荡的放纵。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
端。
　　有时候她觉得她的伤已经痊愈了。可是，当她因了自己的逃避而错失一段真挚的感
情时，当她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时，心里的隐痛就会发作，提醒她，往事早已与她的身
体合二为一。
　　这一生，恐怕都走不出来。
　　正所谓，刻骨铭心。
　　在琪雅的叙述中，黑暗已经来临。烟灰缸里盛满了凌乱的烟蒂，一半是琪雅的，一
半是钱天的。钱天静静地听琪雅讲述，目光一直停留在方格子的桌布上。他不看她，她
也不看他。
　　琪雅抬起头来望天。月亮就像贴在天上的一张玻璃纸，光洁透亮。琪雅掠了掠长发
，开始用眼睛去寻找黑暗中一言不发的钱天的脸。
　　“虽然伤痛多过甜蜜，但那种感情是多么纯粹多么美啊！”琪雅看着钱天说。千帆
过尽之后，她渴望再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恋。可是已经回不去了。这个时代只有永不
满足的欲望，没有真正炽热的感情。
　　黑暗中传来琪雅幽幽的一声叹息。她怀念那个纯真年代，连伤都可以伤得那样深刻
美丽！
　　琪雅再一次用手撑着额头深埋了下去。沉默，只听见流水的潺潺声。钱天依然盯着
方格子桌布，在黑暗中沉静地吸烟。两个人保持着各自的姿态，坐成了雕像。
　　直到植物上的彩灯熄灭，他们才走出会馆。
　　在巷子的深处，钱天悄无声息地捉住了琪雅的手。琪雅靠在墙上，幽幽地看着钱天
的眼睛，一只手从他衬衣的纽扣间穿了进去，然后她把头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膛。
　　她闻到钱天身上曾经令她心悸的气息，听见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然后，在他的
爆发中，她身体里五彩缤纷的火焰腾空而起。感情的决堤，带来无止境的疯狂。
　　在纷纷坠落的火花中，她看到木棉花下碧冉的笑脸，堤岸上随风飞扬的洁白裙裾，
还有小安的声音：“一个人的饭不好弄……”
　　钱天燃烧的身体引领着她，像是黑暗中的最后一曲探戈，华丽忧伤，哀艳凄绝。
　　琪雅一忍再忍的泪水，终于静静地滑落。
--
※ 来源:·听涛站 bbs.tingtao.net·[FROM: 匿名天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