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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lymmiao (伊利苗@排骨()), 信区: Girls
标  题: 人鱼(zz)
发信站: 听涛站 (2002年07月02日00:04:04 星期二), 站内信件

人鱼    湖心月影于 2002.07.01 17:32 发表在爱情故事
　　她是那种冷漠孤僻的女孩子，性格深处潜藏激烈和伤害。她几乎不和同学来往，没
有朋友。只有他知道她刻意隐藏的甜美与脆弱。
　　他和她是邻居，很多年的邻居。他目睹她家庭支离破碎的全过程。也听见她父母相
互谩骂指责。两个人尽力挑选最尖锐的语句伤害彼此曾经深爱过的人。已经模糊了最初
争吵的原因。家庭已丧失庇护的功能，她就逃出去。他的家是她最习惯的庇护所。
　　她经常躲在他房里，缩在床角就着暖暖的灯光看书。很久以前她会哭，一段时间之
后她就长出坚强麻木的面具。听着她父母的争吵从隔壁传来，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十
一二岁的孩子，在渴望关爱与呵护的年纪，无力阻止家庭走向分裂。那么深的恐惧和失
望都藏在她本应纯净的瞳眸里。这些，只有他看见，只有他知道。
　　有时候，她会趴在他的书桌上画画。把颜料和画笔摆满整个桌面，不留给他任何空
余。她凭直觉选择阴暗压抑的色调，或是给人最鲜明的视觉刺激的色彩。对比强烈。她
喜欢画人鱼。潜伏在幽暗深邃海底的一种生物。鲜艳的尾鳍在或明丽或阴暗的蓝色里穿
梭，浮动诡异的美丽。她执着地相信人鱼的存在。最初的想像源于北欧海盗的传说。迷
航的船只在触礁前，船上的水手都会听见惊涛骇浪里的歌声。他们心甘情愿把船驶过去
，撞成碎片，只余残骸。人鱼是充满诱惑的，把人类导入她们的天堂。人类的书籍里记
载下她们，却都是不祥的悲剧。
　　没有人知道人鱼会不会感到孤独。她们住在深深的海底，只是偶尔浮出水面来唱歌
。
　　　　　　　　　　　　　　　　　
　　她一直很喜欢游泳。尤其喜欢潜泳。把自己沉在水底，像一只鱼一样无声无息地游
动。她的个子逐渐长高，进入的水域越来越深。初二开游泳课的时候，女孩子都集中在
浅水区嬉戏。只有她一个人，静静游向深水区。深呼吸之后，她把自己潜入水底，一动
不动。她的长发像柔软的海藻在水中四散。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她沉在那里。总之等老师游过去的时候，她突然从水中钻出来。
游泳池顿时一片混乱。她平静地看着那些溃散的女孩，冷冷地问，有什么事？
　　当时他正在操场上打篮球，满身大汗。班主任叫人来找他去办公室。他用背心匆匆
抹了一把脸，就跑过去。他在窗外看见她站在办公室里，头发还没擦干，一滴一滴往肩
上落着水珠。
　　他推开门的时候听见班主任尽量用温和的声音对她说，齐琪，你应该向体育老师道
歉。她咬着下唇不出声，冷漠的眼睛。然后班主任的声音冷下来，那么你就回去写个检
讨，让家长签字。明天交到我这里。
　　他急步走进去，说，老师您找我？班主任点点头，示意他稍候，等待她的答复。她
把手放在背后，手指已绞得泛白。最后她说，我没错。
　　班主任脸色遽变。那以后的游泳课，你就不必去上了。
　　她很快地鞠了个躬，转身走出去，没有理会他探询的目光。他最终从气咻咻的班主
任口中听到整件事情经过。末了班主任说，麻烦你代我转告她的父母，请他们务必教育
好自己的孩子。什么态度！
　　放学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快到家的时候她突然站住，转向他，问，为什么他们
要剥夺人鱼游泳的权利呢？
　　他愣住，无法回答。
　　她的父母无暇顾及这些事情，他们正在协议离婚。最后他帮她写检讨，模仿她微微
倾斜的字体。她趴在桌上玩一支铅笔，后来就在纸上画画。画他的侧面。画好的时候她
在图下标注：齐琪。然后她把画送给他。
　　她对所发生的一切总是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而他，总是帮她善后。
　　他和她之间，是一种微妙的关系。
　　　　　　　　　　　　　　　　　
　　初三的毕业考之后，他问她，你想念哪所学校？
　　市重点。她笑笑地。那时她父母早已离婚，没有争吵的家庭似乎让她摆脱了往日的
阴影。她跟着母亲。他知道她聪颖的程度，所以相信她，在自己的志愿栏里填上同一个
名字。但后来她去了美院附属的高中，他进了市重点。
　　我觉得绘画对我比较适合。她很淡然地接受他的质问。没有道歉。他知道她故意在
考数学的时候放弃计算题，只做选择和填空。监考的老师都记得她。那个女孩子，竟然
在稿纸上画了一幅景物素描！
　　他想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酷热的夏天。他们站在法梧的树荫下对视良久，最后
是他转过身去。阳光刺痛他的眼睛。从那一刻起，她要摆脱他的照顾。他对她太熟悉，
反而给她巨大的压力。是不是过于亲密，反而容易导致疏离？
　　随她去罢。他想，她是一条人鱼，渴望奔向纵情自由的海洋。那么他就放开她，不
再逼迫，不再让她挣扎。
　　那个暑假她过十五岁的生日，他送给她一盒香蜡，做成心的样子。她在他面前拆开
包装，把蜡烛拿出来细看。一颗心，安静地停在她手上。她看了很久，然后对他说，谢
谢。
　　　　　　　　　　　　　　　　　
　　后来的事都是听说。她在开学后办了住校手续，很少回家。她的母亲也经常不在。
他们时间错位，难得再见。她的名字一度如台风过境。齐琪，齐琪。她和很多男孩交往
，抽烟，喝酒。但她的画一直画得很好。她的天性里有对色彩构图的敏感。
　　在他念到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她的画已跻身于本市一些知名画家的一起被展出了。
他想她成功了，那样出名。但随之而来的传闻却十分不堪。有些人说她是靠出卖肉体换
取成名机会。然后又有人说她给自己的美术老师做人体模特。这些传闻带给他极大的伤
害。
　　他在她家门口潜伏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周末的暮色里等到和她相遇。一个男孩用重
型摩托送她回来。他们在行道树下纠缠很久。他远远地看见她束成高马尾的长发剧烈摆
动，然后甩手给了那骑手一耳光。骑手发出一声粗鲁的咒骂，她咯咯地笑，毫不在意。
摩托发动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她很大声地说，你滚吧！
　　她走到门口掏钥匙的时候他才从背后叫她。琪琪。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才扭过
头来。是你？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你好吗？
　　他不出声。她已经那么美丽，可以吸引每一个人目光。真的好久不见。他觉得心口
微微发疼。他曾经那么了解她。
　　那些传闻是真的吗？他沉声问，看着她脸上掠过一片阴影。传闻？她轻蔑地笑，那
些没有价值的口水吗？
　　她的态度激怒他。他猛力将她推到门上，粗暴地吻她。她开始还在挣扎，然后安静
下来。他尝到从她唇上迸发出的血腥的味道。他放开她，看着她的唇角渗出微微的血丝
。蜿蜒曲折。
　　我只要听见你说那些都不是真的。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她仰起脸，苍白而寂寞。
像开得疲惫的花朵。如果我说这是我的第一个亲吻，你会相信吗？他痛苦地看着她，点
头。她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是的。她说，那些传闻都是假的。
　　有几秒钟的停顿。空气也会凝固。他低下头亲吻她的发，在夜间逸散奇异的清香。
对不起。他抱紧她，想把她融在自己身体里。他的回忆，都被她打下无数印记。她令他
那样疼痛，却找不到发泄的方式。
　　她摇头。轻轻地说，你会陪着我吗？没有人在家。
　　　　　　　　　　　　　　　　　
　　没有开灯。黑夜原来生长诡异。
　　她柔软的身体宛如花蕾，在他进入的时候发出绽放的轻响。像被突然挣裂的丝绸。
他抚摸她疼痛的表情，听见自己深深地喘息。
　　汗水交缠在一起，还有呼吸。他低哑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激情的来袭就
像暴风雨，毫无预警。汹涌的欲望浪潮，会把理智如数吞没。是她诱惑他，把自己的童
贞当作交换。即使深陷，再也不怕。
　　谢谢你如此爱我。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胸口。发丝在他指上缠绵不休。她卸下一切伪
装和面具，只有脆弱孤独的灵魂。她蜷缩在他身边睡着的时候，他安静地落泪。他相信
唯有此时，她才是他的琪琪。那个幼年时有明亮笑容和漆黑短发的小女孩，用甜美的声
音叫他的名字。她还没有想到要做人鱼，把自己藏在无声的海底。
　　为什么爱你会令我如此心疼？
　　她不会属于他。他有预感。她的脸上未知的阴影，痛苦强烈地渴望自由和释放。他
不知道有什么能困住她。
　　　　　　　　　　　　　　　　　
　　他离开的时候，她交给他一个纸盒。他打开，里面是那颗心形的蜡烛。
　　我很喜欢它。可是一直不敢点着它。看一颗心被一点点熔化，是很残忍的事。她低
下头去笑，复又抬起，请你不要再爱我。我也不想爱上任何人。
　　他黯然。她硬把蜡烛塞到他手里。你为我保管它吧。或者有一天我会想把它点着。
他不出声，拂开她披散的长发。在她的脖项上有一场被他吮出的血斑。
　　为什么你连爱你的权利都不肯给别人？
　　她微笑着，并不回答。
　　　　　　　　　　　　　　　　　
　　一个月以后，她搬家了。她的母亲要带她去另一个城市，和另一个男人重组家庭。
消息来得突兀，他回家的时候隔壁已经清空。有关她的一切，就这样从他的生活中突然
消失了。但他的灵魂已被抽离。
　　后来他收到她从另一个城市寄来的礼物。一幅有关人鱼的画。被闪电撕开的天幕下
是暗涌波澜的海洋，隐藏愤怒。人鱼就倚在海面凸出的一点礁石上，仰着头。她的长发
被海风吹得翻飞，表情坚毅。明丽阴暗的色彩冲突，看久了似乎会变成色盲。他把它镶
在镜框里，挂在床头。
　　她写信来，说她再也不会画画。激情已经冷却。心快要被燃烧得干干净净。所以，
她用孩子样的笔迹写着，我请你不要爱我。因为对于一个无心的人来说，感情的接受和
付出一样，都会变成伤害。
　　但是她已经伤害了他，她并不知道。他默默地把信夹到画框后面去。一份感情的沉
淀。总有一天他会学着遗忘。
　　　　　　　　　　　　　　　　　
　　第二年的夏天，他接到了一所著名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父母欣喜万分。他却无
法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早已行踪不定，在全国各地漂泊。他从她断断续续寄来的明信片
推测她的所在。无法通信。而且他的父母，已准备迁居了。
　　一切消息，就此真正断了来源。
　　　　　　　　　　　　　　　　　
　　整整六年，他的学习一直优秀。没有女朋友。尽管有很多女孩子暗示她们对他的感
情。学医的女孩子一般清洁而有理性。她们美丽像是用消毒液泡着的百合。但是他无法
忘记在他心口生长的那株狂野植物，会在暗夜散发奇异的清香。一些对往事的回忆。他
想他还是无法像她说的那样，遇见另一个更适合的女孩，和她结婚，有一个安宁平和的
家庭。没有爱情。他已经习惯她的激烈和伤害。再没有人长得和她一样的亮眼睛，放声
笑时可以肆无忌惮。再也没有人，可以像她那样刺痛他的灵魂。
　　如果他没有去那个以沙滩、海洋和棕榈树闻名的城市。一切就会到此结束。可是他
去了，在一间阴暗的酒吧听见她唱歌。
　　宿命是无常，让他又遇见她。
　　她剪了短发。穿男式的宽大纯棉衬衣。旧的牛仔裤。平底鞋。她已经不再抽烟或喝
酒。没有化妆。依然美丽。
　　他带她到他住的旅馆里。激烈地拥抱，亲吻，然后做爱。
　　他眷恋她的身体和容颜。情欲如潮水汹涌，是他五年的思念。如此强烈。她的指甲
在他背上划出伤痕。归于静止的时候，他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深深呼吸。海洋的气味
。
　　她对他讲她六年来的生活。不停地漂泊。从城镇到村落。做过个乡村小学的老师，
教孩子们用煤渣在石灰刷白的墙上画画。半年前来到这座城市，爱上她干净明媚的海。
于是留下来，在不同的酒吧唱歌赚钱。她还学会了潜水。
　　这些年，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人鱼，藏在人类中间生活。没有同伴。不可倾诉。巨
大的寂寞像铺天盖地张开的网。却时刻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我原来不是他们的同
类。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他捂住她的眼睛。睡吧。他亲吻她的额头，我会守在你身边。

　　第二天早晨她对他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人鱼。他笑着吻她，有我吗？她点头。突
然放声笑，你是一个渔夫。他沉默一会儿，才问她，我是否捕捉到你？
　　轮到她沉默。然后她轻轻地说，其实长久以来，我一直被困在你的网里。挣脱不了
。她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来。为什么你还是要爱我呢？
　　他用力拥她在怀里。不知道答案。爱的原色单纯，本来就没有原因。但是他说，你
可不可以答应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后来他们一起到街上去，在商店里挑了两枚式样简单的戒指。一粗一细。付过款，
他为她戴在手上。店员都看着他们笑。这个城市每天都会发生一些浪漫的事情。
　　她答应了嫁给他。再过一年，他就可以娶她做他合法的妻子。她像孩子一样高兴又
好奇，每走一段路都把手抬起来看。他忍不住笑她。
　　可是，真的感觉很奇怪。她把戒指对着太阳晃来晃去。笑微微地。
　　他终于还是缚住了她。她把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并给他，说里面藏着
她的灵魂。这是她在西部一个城市的庙宇里得到的。一直戴着，从她漂泊开始，不曾拿
下来。
　　即使我变成了泡沫，你也可以放心。她笑，因为我的灵魂会留在你身边。
　　他不知道这句话让他起了怎样的预感。混乱，毫无头绪。心中莫名地惊惶。可能是
过于幸福，才会胡思乱想。于是他拥住她，说，我们回去吧。
　　她留恋这座城市和她的海。
　　让我最后再潜一次水，好不好？
　　如果他知道结局，他就不会答应。但是他点头，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
　　好，我会坐在岸上看着你。
　　　　　　　　　　　　　　　　　
　　三天后，该城市的报纸上有一则关于氧气瓶故障，导致一年方二十三岁的女子在潜
水过程中死亡的消息。
　　　　　　　　　　　　　　　　　
　　她很喜欢潜泳。像鱼儿一样，无声无息。后来她爱上潜水，告诉他即使波涛汹涌的
怒海，在最深处也有温柔的暗流。她喜欢安静平和的生活，却一直在四处漂泊。她在这
个世界找不到同伴，感觉寂寞。她害怕感情带来的伤害，还有家庭分裂在她灵魂中投下
的阴影。
　　他已不会悲伤。她真的不会属于他，或者任何人。她是海的女儿，只听从海洋的呼
唤。他相信她投身于海，是化作了人鱼。一旦游向海洋的深处，便不再回头。
　　宿命的安排。最后一面，要她把灵魂交给他。然后离开。她说过他会忘记。然后像
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娶妻生子，直到终老。他的确会忘记。但要用尽一生的时间。
　　他把她的瓶子带在身边，贴着胸口。
　　在渡轮的甲板上，他把它拿出来看。听见身边稚气的声音，里面装着什么？
　　他低下头。是一个有漆黑短发的小女孩。明亮的眼睛，笑容灿烂。穿有荷叶边的连
衣裙。
　　他蹲下身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孩子们的灵魂仿佛透明，那样天真地好奇。
　　他让她触摸瓶子，微笑着告诉她：里面装着人鱼的眼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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