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now (情人节的郁金香), 信区: Girls
标 题: 月上柳梢头
发信站: 听涛站 (Tue Mar 13 14:25:07 2001), 转信
一大一小两双新布鞋并排放在窗台上,阿秀望着它们感到特别愉悦。她红色粗糙的手指
抚摸着大布鞋,抚摸着鞋底密匝匝的针脚,想象水生穿上这双鞋的样子,不由地抿嘴笑
了。窗外,月亮又大又圆地升在天空,清辉投射下来,穿过树枝,窗前一片斑驳的树影
,对了,今天又是十五了,假如水生在家多好,这又该是个“月上柳梢头”的日子啊!
她想起了白净、瘦高挑的水生,不知他在那个遥远的城市里一切是否安好?这双布鞋要
尽快托人给他邮走,她估算着水生的鞋子有些旧了,幸亏,这种等待的日子快熬到头了
,再有几个月,水生就要大学毕业了。
她把小布鞋拿过来,用细布条绑住,这双鞋是水生妈的,那个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太好,
眼睛又花得厉害,阿秀看她的鞋子已洗刷得变色了,就顺便给她也做了一双。她推开门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母亲在旁边屋里搭话了:“阿秀,你去哪儿?”“我去水生
家,马上就回来。”阿秀说。“这么大个闺女,晚上出向外跑也不怕人家笑话!”母亲
嘟囔了一句不吱声了。阿秀悄悄走出家门,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极有韵律地摆动着。
村子里不时传出几声狗吠,连绵起伏的山在月色里只剩下黑色的轮廓,村口的大柳树沉
静而肃穆,阿秀望望柳树,感觉好象喝了蜜水一般,每次她走过这里,都是这样的感觉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树,是她和水生的感情见证啊!
阿秀和水生从小一起长大,她非常喜欢这个秀秀气气的小男孩,她比水生大一岁,但水
生从未喊过她一声姐。水生和寡母相依为命,生活一直很贫苦,家境也很一般的阿秀就
常常把偷偷积攒下来的红枣、鸡蛋、白面馒头等那时属于好吃的东西隔三岔五在这棵树
下送给水生,看着水生大口大口吃得香甜,童年的阿秀却总是咽口唾沫,心里却比自己
吃了还高兴。
夏天草木丰茂,农村的孩子空闲时都会成群结队挎上篮子去打猪草,阿秀和水生也不例
外,瘦弱的水生总是割不了几镰草就大汗淋漓,阿秀就会赶忙招呼他到树荫下歇着,然
后自己割满两大篮压得实实的草,左手挎一篮,右手挎一篮,让水生小尾巴似的在后面
跟着,一直帮他拎到家门口,才气喘吁吁地回家了。
阿秀的文化程度不高,只上完小学就辍学了,大山里的人大都认为女孩子只要认识自己
的名字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太高的文化,不上学倒能给家里增添个劳力。而水生家再艰
苦,他的寡母也咬牙供着儿子读书,每当水生文绉绉地说出一些新词汇的时候,总能让
阿秀羡慕不已,阿秀觉得,水生就应该是有文化的人,瞧他那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样
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干粗活的,肯定会有出息。
阿秀和水生逐渐长大,长大后的阿秀键壮丰韵,脸色黑里透红,家里田里都是把好手,
还能做手好针线。水生也一直是学校里的尖子生。
儿时的习惯一直沿续下来,以至于阿秀一看到好吃好玩的东西就想起水生,但他们不能
象幼时那样随心所欲地玩了,他们对村里人那种半开玩笑的议论感到害羞,于是水生提
议,每当十五月圆的时候他们就来村口的柳树下碰面。
一次水生抬头看看柳树和月亮,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阿秀听不懂这句话
的意思,水生就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了半天,还教阿秀背会了整首诗,于是阿秀就知道
了在宋代有个叫欧阳修的大文学家,写了这首叫做“生查子”的脍炙人口的诗。
还有一次,水生望着阿秀,好半天才说:“阿秀,其实你长得很美。”阿秀红了脸,不
好意思地说:“我怎么算美呢?我比你还黑呢!”水生一本正经地说:“美是不能以黑
白来论断的!照你这么说,非洲的黑人都是丑八怪吗?不,不是!看人美丑,五官、身
材是首位的!”阿秀笑了,她想,水生懂得真多。
水生考上大学了,临行前的晚上,也是一个月圆之夜,阿秀想到水生就要远行了,这一
走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见面,越想越伤心,就嘤嘤地哭起来。水生把她揽到怀里,这时
的水生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他轻轻拍打着阿秀的肩,对她说:“别哭,别哭,好阿秀
,等着我,我会回来的!娶你为妻的男人会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阿秀文化不高,但
却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那个晚上,她做了一夜好梦。
操劳一生的水生妈盼得儿子考上了学,她却累倒了,在水生走得那天,阿秀搀扶着水生
妈,送他到村口的柳树旁,对他说:“你放心走吧,不要想家,只要有我阿秀在,就会
照顾好大妈和庄稼!”一句话感动得水生热泪盈眶,他说:“你真好,阿秀,我永远不
会忘记你!”
阿秀担起了照顾水生妈和庄稼的责任,她确实兑现了曾对水生说过的话,农闲时,她学
会了编柳筐,待柳筐编成一小垛时,她就背上一大捆翻山越岭去集市上卖掉,然后把钱
寄给水生,她不知辛劳地编呀编,她知道他在外面不容易,处处需要钱。村子附近的柳
树她几乎都跑去折过柳条,却始终没有折过村口的那棵大柳树,她舍不得去折它。她的
手比起前几年更粗糙了。
水生走了以后,一共回来过三次,每次都是过年时再回来,路途太远,来回的车费也是
一笔不小的数目,水生第一次回来给她带了条红纱巾,她从未舍得戴过,那纱巾红得鲜
亮鲜亮,她想留到那属于红色的那一天。第二次水生回来给她带了一本字典,她从那上
面学到不少生字。去年水生回来什么也没带,他抱歉地对她说来得匆忙,阿秀说,傻瓜
,我什么时候希罕过你的东西。阿秀推开这扇熟悉的小木门,就听见一声亲切的招呼:
“是阿秀吧?”“是我。”阿秀回答,她进屋把鞋放在桌上,“大妈,我给你做了双鞋
。”水生妈过意不去地说:“阿秀,你总是挂念着我。对了,你上午挑完水刚走,水生
就来信了,有你一封。”水生妈递给阿秀一个小小的信封,那是水生的老习惯,在给母
亲的信里夹着一个单独的自己制作的小信封,信封里往往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大多是:
阿秀,我真想念你!阿秀,谢谢你照顾我母亲!阿秀,我真想见到你!
阿秀拿起小信封,心激动得直跳,好久没有收到水生的信了,她一口气跑到自己家中,
在昏黄的烛光下撕开了那信,与众不同的是,这封信比往常略长:阿秀姐------,阿秀
一惊,这称呼显得有些陌生,她接着看下去,
阿秀姐,你对我的恩情我永生不能忘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不想再回到那个
偏僻贫穷的小山村了,我有个女同学爱上了我,她的父亲是个局长,能把我留在大城市
,我决定毕业后和她结婚,到时再把我母亲接来,我算过了,这几年你一共给我寄了二
千八百四十二元钱,等我挣钱了一定会加倍还你,还有就是不要再给我寄鞋了,我已买
了皮鞋,穿布鞋会让同学们笑话。真心祝福你,阿秀姐。
信纸飘落在地上,梦幻也飘落了。阿秀望望窗台上的新布鞋,无语地呆坐着,任凭泪水
横流,好久,好久,她起来找出那条红纱巾,围在头上,镜中,那片红红得刺眼,红得
象心中流出的血。窗外,月色正好,阿秀想起了那首“生查子”,最后两句不正是“不
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吗?多年的情意,多年的月上柳梢头,难道就值这轻飘飘的一
页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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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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