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unriver (画虎), 信区: Girls
标  题: 雨烟
发信站: 听涛站 (Fri Mar 16 12:08:54 2001), 转信

雨 烟
阿毛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堆满了浓密的乌云,伴着隐隐沉闷的雷声。窗外碧绿的树一
动不动,仿佛也在静静等待着这场期盼已久的甘霖。
  她那有点红肿的眼睛凝视着裙楼屋顶上那对焦急踱步的鸽子,一动不动。事实上,
她什么也没看见。她的脑海中两个男人的身影也在不停地走动——都在对她笑,都在对
她伸出他们那真挚的双手,与之有关的往事也随即像两轴铺开的画卷在脑海中延伸开来

  于明是她的初恋情人,相伴她整个大学四年。大一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女生
。虽然她也看过琼瑶、席娟那缠绵悱恻的爱情小说系列,可那近乎王子公主般的童话她
从未奢想真的去体验;虽然她也看的为之陶醉,为之流泪,可那终究是个肥皂泡般美丽
的梦,只能用想象的记忆盒去盛装保存。
  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中她并不突出,模样中等,个子中等,衣服也像个高中生,
干净清新。没人能看出她其实很手巧,很心细,因为她不善于表现自己,她也不爱出风
头,不大爱说话。
  是于明发现了这块璞玉,她起先好像有点被动,因为于明也不算出众,个子模样一
般,而且她还处于大学的适应期,每天都被大学里的一些新鲜事物所吸引,所以也没仔
细看过班里的那帮子男生,虽然她也被拉着去帮他们的球赛呐喊助威,可骨子里她对体
育不怎么感兴趣。她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因为以前为了考大学,一天到晚就是
学习,做怎么也做不完的题目。
  可于明那张孩子般无邪的笑脸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好像有一股力量,使她难以回
拒。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于明讲他们男生一帮子的趣事。她低着头听着,嘴
角挂着一丝笑。有时他讲得忘乎所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夕阳的余辉洒在他那光洁
的脸上,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灿烂,以前用这个词好像纯粹是为了描述而描述。
  林荫道上的叶子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一年很快就过去了,都快放暑假了。她看上
去已经很像个大学生了,无论着装还是举止。她跟他没牵过一次手,两个人依然并肩走
着,只是距离近了许多。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故事,习惯了他那灿烂的笑容。有时她也会
听得放肆地大笑起来,他就那么近的看着她笑,仿佛在鼓励她摆脱那份羞涩。
可她也不确定他们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同学们都很认同他们,她觉得她跟他在一起
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或者已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他是个处久了才会体会出他好的人,因为他跟她一样也是只会用行动表达的人,都
快一年了他从未说过一句听起来很肉麻又很想听的话。
  放假临走的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饭。他老盯着她看而忘了自己手里的饭碗,一脸
的舍不得。她心里也堵得慌,可又不知从何说起。那顿饭吃到食堂关门却什么也没吃掉
。送她到楼下的时候他说:“真想你是一件衣服,好叠放在包里带回家,陪我说话。”

  “痴子,别傻了,又不是见不着面了,暑假快乐!”在他的目光中她慢慢上了楼,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酸的话。
  回到家,爸妈像个宝似的围着她,她也很快乐于家人的团聚。吃饭时,换了学校的
搪瓷洋碗和调羹,改用碗和筷子,她有点不习惯;饭桌对面是笑眯眯的老爸老妈而不是
习惯了的他,她也有点不习惯了。太阳下山的时候,她整理一下好久没动过的抽屉、书
橱,累了靠窗远眺,看看夕阳。楼下的街道上不时有一对对青年男女手拉手走过,她记
得前天的这个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从林荫道上走过,只不过没牵手,她似乎有点失落。
  晚上她突然发现自己对精彩的电视节目没有了半点兴趣。也许寝室里没有电视,已
经习惯了。可她老觉得心里有点乱有点烦,老像落下了什么事情没做一样。老妈以为她
累了,叫她早点休息。
  早上四点多时她猛地醒过来,记得他在她小书包里放了一个小纸盒,叫她回家再看
。拆开简单的包装,拣出纸屑,一串透明的风铃已经被她用纤细的手指拎了起来,伴随
着清脆细碎的悦耳声音。一个个小钟形大小不一的卷口玻璃铃铛晶莹剔透,里边还有颜
色各异的绢花,最上面垂着一个金属薄片,上面刻着几个卡通字:我可以牵你的手么。
她的脸红了,腼腆地低下头,两手捏弄着睡衣的下摆,就好像他在面前。
七点半老妈推门喊起床,却看见女儿蓬着头,两眼定定地看着窗棂上的风铃,嘴角挂着
笑。
  家里很清闲,无所事事,大学又没有假期作业。第三天她就有点耐不住了,整天盯
着电视银屏,日子有点难熬。找老同学又没有兴致,她好静。于是她突然明白,原来生
活中有那么多的空白,只是平常他帮你填满了,而你却未曾察觉,只安逸的享受着,你
已经离不开他了。
  于是有种冲动,想写信给他,提笔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连他家的地址都不知道,只记
得他老夸自己的家乡很美有山有水,在江阴。可她住青岛,对江阴了解甚少。这回完了
,思念成灾,又无处倾诉,不过也好,可以慢慢记起他的好。
  记得他帮你走很远买图纸;记得他老让着你吃菜;记得他帮你披的那件衣服;最记
得他几乎每天黄昏都陪着你散步,给你讲许多趣事……想着想着脸就笑开了。
多难熬的暑假呀,扳着指头总算到了八月中旬。思念像菟丝子在心底蔓延泛滥到了不可
收拾的地步,那孩子般的笑脸,那不可抗拒的眼神像显影水里的胶片越来越清晰的浮出
梦的水面。
  再过几天就要见到他了,细想起来他还挺坏的,不能只看表面,不然又要被他那双
眼睛给颠倒是非了。哼,故意不留地址给我,故意设置一段感情真空,然后想一下子拉
近距离,没门!翻翻手里那记了厚厚一叠的日记,那么多痴话傻话,以后要是被他看见
了怎么办?多不好意思呀,可又不甘心摞在家里。思前想后,还是塞进了书包。
  走的那天, 脸上挡不住的急,妈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了。
  一天的火车终于到站了,她在还在滑行的车上往外随便地看了一眼,一下愣住了:
是他么?真的是他么?瞬即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整整衣服,拎起大包小包就挤到了
车厢门口,那时大多数乘客还没站起来。铃声一响,她第一个冲下去。把包往地上一放
就奔了过去,他还在四处张望。她从他后面蒙住他的眼睛,扯着嗓子装男声:“认识我
么?”他好像知道似的,顺势把她拥在怀里,动作竟那么自然,她也没有一丝惊讶,把
头埋在他的胸口,隔着衬衫听着他那其实很紧张的心跳,许久才想起地上的包。
  他一个人拎着一个大包,背着一个小包,一只手拉着她的手;她只是拎着那个小书
包。多么不可思议:一年都没完成的事情竟在一时间全完成了,而且那么自然,那么水
到渠成,积累了一个暑假的思念就这么厚积而薄发了。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以后一切变得开朗起来。她发现他变了,他也发现她变了。
她发现他原来竟然这么“道貌岸然”,嘴巴一下子油起来,尽讲些她爱听的酸话;他发
现她一见面就叽叽喳喳个没完,他倒成了倾听者,没话讲的时候就靠在他的肩头坐在大
操场的看台上看夜空的小星星,他轻轻地摇,她好像又回到了幼年的摇篮。
  有时候,她想着想着就笑起来:“有些人干嘛当初装的那么老实?”
  他就没好气地说:“没看到钓鱼的都专心致志,生怕到手的鱼再给溜了。”
  “你就不怕吊到鲨鱼?”
  “不要讽刺自己是母老虎嘛。”
  “是又怎么样?”
  “我遭罪,伺候你一辈子还不行?”
  “这还像句人话。”她心里甜滋滋的。
  …… ……
  他们都说大二大三是危险期,很多人都会重新选择,可他们没有。依旧每天的餐桌
相对,依旧每天的笑看夕阳,依据每天的新鲜话题。她发现他很会变花样让她开心,他
也发现她越来越像个甜蜜小妇人,居然织出一件模样绝对过得去的毛线衣,羡煞寝室里
多少光棍汉的眼睛。
  以后的假期他们都知道受不起思念之苦,索性不回家了。快乐的日子总是眨眼之间
就溜走了。升大四时,学习还算不赖的他们都想借考研而留在这个城市,于是平时的生
活语言夹杂着好多相互询问的公式语法,随着大考的临近日子换了一种过法,变得起早
摸黑起来。好在两人相互扶持,精神状态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焦急的等待中过了四年的最后一个寒假,分数下来,她取了,他总分过线,却因英
语单科没过而被涮了下来。他蔫了,她反而振作了起来,“大不了再叠一年”,她老劝
他。他准备回去休整一下再东山再起。
  离校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寝室里走的只剩下他了。他买了一大瓶葡萄酒,一点菜。
两个人便慢慢地喝起来,话反而很少,只是互相看着,看着对方的脸变红,变成与平时
不同的样子。平时滴酒不沾的他在第三杯时眼睛开始迷散开来,一会儿就趴在桌上不动
了。她的头也很晕,可勉强站起来把他扶到床上躺好,自己想坐下,缓一会儿就走,却
也慢慢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透过帐子洒在他们的脸上。她没挣开眼
也感觉到了阳光,她觉得耳朵热乎乎的,还有点痒。睁眼一看,是他的鼻子贴着她的耳
朵,他还没睡醒。均匀的呼吸正对着她的耳朵。洒满阳光的脸看起来好光洁,他睡得好
香。她突然感到了一种满足,一种拥有的满足。她宁愿他不要醒来,就这么听着感受着
他的呼吸。……
  她继续着她的学业,他分配回了老家。突然有一天,他打电话过来哽咽着说:“我
们之间不可能了……”
  她一听,听筒噹的掉在了桌上,两眼发直,被同学们抬了回去。那是怎样的一个礼
拜啊!两眼发直,双唇紧闭,任你呼喊也不吭声,急得父母从老家赶来也无济于事。后
来她突然振作了起来,她说我不恨他,他不是那种人,只是没缘分罢了。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研究上,一年中她写出了两篇高质量的论文并发表获奖,
可只有她知道,这一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像木头人,像机器人。白天还可以过,埋
首于书本资料中;晚上,门房老头说要关灯了而从实验室里最后一个出来的她却不知怎
么过,毕竟是她的初恋,毕竟是四年的同窗与共,四年的情感累积起的堡垒怎能几个月
就攻破?
  “俞一鸣”这个她第一次听到时惊得饭碗从手里掉下来的男生也是同时考进这所学
校的。因为普通话的“俞一鸣”和“于明”喊上去真的太相像了,甚至连他们的外表也
有某些相像:中等个子,中等长相,一看就知是那种沉稳性的,只是瘦了点。记得那个
尴尬的场面四目相对时,她从他的眼睛了看到了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不过她心里的那把锁已经慢慢地锈了,固结了。尘封了一段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再想启动真的好难。
  他也在本系的一个邻近专业,只是他已经工作过两年了,所以很多方面显得很有实
际经验,她论文中的实验数据有很多是经过他重新修订的。他们因为实验室条件有限而
被分在了一组做。她很佩服他的动手能力,有时她还没有头绪,他就已经开始搭实验架
了,连导师都特别欣赏他这一点。
  于是相互慢慢了解起来,他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很强,寝室总是清清爽爽,他说那是
给工厂里的规矩给逼出来的。有时候实验做得太晚,他还会不知从哪儿弄来两碗热气腾
腾的夜宵,有时也会说些关心的话:“外面冷,你先回去吧,我来等反应结果。”他还
自己做了一个只能容纳半个煤球的微型简易炉,搁在角落里。实验间隙两个人就在上面
烘烘被试管捂得冰冷的手,角落灯光暗,通红透明的煤球映红了两个人的脸,偶尔四目
相对时她却从那双期待的眼睛里看到了另外一个影子。
  他们配合很默契,实验效率也比较高。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但她凭直觉能确定
。可是她很害怕,她不想再受到伤害,所以只能把自己封闭起来,就如这天气:雪覆盖
了一切。
  他就像根蜡烛,找到了一个小缺口,就驻在那里,以缓慢的热辐射着周遭的一切,
直到一切都溶化。
  待冰雪融化,春暖花开时她觉得自己如蛰伏了一个冬季的蛹,在温暖的孵化下该破
茧而出成为翩翩起舞的美丽花蝴蝶去享受另一季的生命了。
  可她已不是当初的清纯小女孩了,老也找不着那时那种凌空飞舞的轻盈感觉,拥有
的只是一份平实细致的来自他的关怀。有时她为对比的存在而抑郁疑惑:为什么不再有
那种感觉?是自己年龄的增加还是心态的改变?老觉得俞一鸣身上有他的影子。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她下决心似的对自己说:生活本该就是平实的,平实才
让你拥有生活的真实感,就安于平实吧。
  有时她觉得跟他就好像认识了几十年,而不是两年。可是倒过来想想,那才有了一
辈子的依靠。她现在觉得自己是个要求不高的女子,虽然以前也什么都没有想过。人不
能老生活在幻想中,应该多想想现实,虽然生活不应该像实验数据那般精确。
  他一如既往的关心照顾,一如兄长。学业上也是互有帮助,他们是系里公认的“模
范一对”,连导师都笑着推荐自己当证婚人。
  她以为一切就这么平淡地继续下去,她甚至都已设想有点太过正经的他和他们的关
系都可以通过以后的婚姻来改变,她为目前的生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看着她笑也笑
了,她发现他其实挺帅气。
  上午她收到一封寄自广州的信,用的是打印的信封。她以为又是哪家单位来“挖”
她,就撕开了。信开头那两个熟悉的钢笔字“馨儿”一下子张满了她的视线,她感到天
旋地转,倚着墙看完了厚厚的五张纸,泪水已经满脸流淌。
  于明说靠糊火柴盒把他养大的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有个像她那么远的外地媳妇,他
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和依靠。当母亲以死相逼时,他只能痛苦地选择了媒人介绍的当地姑
娘,过了一年多没有实质的婚姻生活。母亲没有盼到孙子就中风摔死了,他在悲痛中草
草结束了婚姻南下广州。如今他的愿望就是来看看从未间断过思念的她,别无他求。
  她拿着信,也不知自己怎么爬到了这幢教学楼的五楼——一个不大有人的地方。蹭
到了临窗的位子,一下子跌坐在凳板上。她想清静,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一个上午,一
天。
  于明是有苦衷的,他更是无辜的。心理的天平也不是用两年或四年的情感付出就能
衡量的,自己已不是当初那个无所顾忌的小女孩了,她怕伤害其中的任一个人。可是她
真的很怕一旦见到于明,自己会推翻一切。
  从上午到中午,到开始打雷下雨,她始终没动过,依旧心乱如麻,没有丝毫的头绪

  又一个猛雷让她稍微收敛了一下思绪,于是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那
么熟悉。还没等她擦干眼泪,一个焦急的身影像落汤鸡一样站在了门口。
望着窗外屋顶上轻纱缥缈似的雨烟,她失去了方向。……

--
※ 来源:.听涛站 cces.net.[FROM: 匿名天使的家]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77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