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rls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now (青春无悔), 信区: Girls
标  题: 表姐家和(上)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Apr  2 17:23:53 2001), 转信

    她和我同岁,大我两个月。我从没叫过她表姐。我叫她的名字
:家和。这名字给我朴素安宁的感觉。我看着家和。不,我看到的
是另外一些东西,离朴素安宁很远,又有点接近。
  
  那是什么呢?
  家和穿着花边的连衣裙,洋娃娃一样瞪圆了眼睛,咧开嘴笑。
这是在一张发黄的照片里。家和小时候照片很多,背景都在她家:
用黑篱笆围起来的草坪,草坪尽头的洋房,白漆木浮雕床。这房子
的真正主人是家和的外公,一个旧上海资本家。他和七八个子女都
住这。旧照片里还有家和的父母,很年轻,西装革履和旗袍蔻丹的
一对,像旧时文明戏的剧照:男人搂住女人的细腰,女人捧一束花
。那是五十年代的照片,家和刚出生不久。家和长得像她母亲,长
圆脸,眼和嘴略略外突,不如浓眉直鼻的父亲漂亮。父母常吵嘴,
又常和好,一和好就新婚似的送花拍照。小小的家和总是被忽略在
屋子一角。她的哭声和笑声一样直率尖锐,不秀气。她父亲曾说,
这也像她妈妈。
  
  在家和逐渐长大的日子里,这个大家庭无暇传授给她笑不露齿、
坐必拢膝的淑女风范。公私合营使外公成为“吃定息的”,反右运
动中父亲差点戴上帽子。或许还有别的,家和不清楚。她只是感觉
父母说话都没好气,家里好像人越来越多而地方越来越小。几年后,
她随父母(还有她哥哥)搬出了徐家汇这幢令人羡慕的花园洋房。
  
  新家仍不是真正独立的家。他们和家和的爷爷奶奶合住,在太
原路一幢新式里弄房底层,阴暗且潮湿。值得庆幸的是家和每天上
学。她考取了本区一所女子中学,在那里学会不依靠男生独立处事,
还有疯耍疯笑的自由。她学习成绩平平(除了美术课的优),但对校
内各种事都很热心——这样她可以少呆在家。
  
  不久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已经读了两年初中的家和重被抛回家
中。这段日子十分难捱。
  
  这一年的夏末,家和父母彻底结束了长期吵闹不休的婚姻。他
俩很快各归各找到便宜的栖身处,很巧,都在虹口区著名的棚户区
内。家和哥哥去了农场,家和主动报名去了江西插队落户。
  
  家和改名就是在那时。从此,她新认识的农民和知青都只知道
她有个红彤彤的响亮名字。从江西寄回的照片上,她裤管袖管挽得
老高在井台打水,一如既往地咧嘴大笑,仿佛全无心事。水亮晶晶
地泼溅出来,水桶被她壮硕的胳膊轻松地挽住。那样子,真让人相
信,她从来就属于一个硬梆梆红彤彤的名字。
  
  很好,家和说,你来棚户区体验生活。她把我的别着白色校徽
的衬衫从椅子上递给我。这是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早晨,我躺在她家
的白漆木浮雕床上。家和已结束十年江西老表生活,回上海顶替她
母亲进厂做工。我趁暑假去看她,在她家住了一夜。这个家,就是
当初她母亲找到的一间棚户。
  
  我看到了她的画,立在画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临摹。她
说了一个外国画家的名字,我没记住。我记住了画面上用厚厚颜料
堆砌出来的绿树,小路,空中阴云。树绿得蓬勃,路闪出奇异的光,
阴云虽然沉重但不抢眼,仿佛是黑泥地小木屋及周围一切的一部分

  
  她将一管油画颜料直接挤在画布上,再用刀和笔抹开。小屋很
闷热。她脸上在淌汗,微微前倾的身体像在农村时一样结实、丰润

  
  隔了几年,家和成了家。也许人都得走这条路。不过她的婚姻,
不是经别人介绍的。她丈夫是同她一个厂的叉车司机,老知青。家
和事先向我透露过:人温和,老实,对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好——如
今很难看到这么个好法了,想必会体贴人,还有……人长得不错。
  
  我在家和的新房里见到她的丈夫。他个子很高,但没有魁梧感,
说话声软绵绵的,五官标致得近乎秀气。他对前来贺喜的人很客气

  
  新房就是家和母亲的棚户阁楼,墙壁全刷成乳白,以配合白漆
水浮雕床和相同大橱的色调。墙上挂的油画,就是我曾看到的那一
副临摹作品,已经完成。在白色的背景衬托下,树木绿得十分浓艳,
阴云的沉重感也大大显出了效果,林中小路则需仔细辨认。
  
  后来我有了儿子,家和有了女儿。我很久没有她的消息。我想,
她的生活走上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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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爱你八小时,勿忘自习二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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