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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aoxian (小仙~笑靥如花~), 信区: Girls
标  题: 上海往事(17)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12月25日13:24:15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如果这个秘密不再成为秘密,

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

    (十七)


有一种人,活在黑夜里。心中压着千斤的秘密,不能说,不能吐。把它烧在烟卷里,一
口一口地吸入肺中,再吐出来。让“秘密”就这样消失在暮色里,弥散在空气里,让夜
色掩护他的悲凉,逃离。而那个时候,我,总是可以听到远处有口琴的悠扬。

天有些凉意了,梅蕊终于决定搬家。

这个决心来来回回下了好多次,总归以志杰的苦苦哀求而告败。

志杰是梅蕊初恋的男人。那时候她还在大学里念书,一边在一家酒店的工艺品博物馆兼
着差事。

有天来了个很干净的男人,问梅蕊想看一看玉器。梅蕊虽不是什么职业鉴赏家,但因着
从小的家教,对古玩玉瓷都是有些研究的。于是便将七千年中国玉器史娓娓道来。

自新石器时代的红山,良渚文化,讲到商周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五德六瑞
”,再从汉代的“金缕玉衣”讲到“三国白玉杯”,“唐兽首形玛瑙杯”,以及宋元的
“玉玩”,最后把明清炉、薰、瓶、鼎、簋仿古玉器再一一析解,倒把那个男人听得一
愣一愣。

那天他从梅蕊手里买了一个玉洗,一个笔筒。过了两天,他又来。梅蕊见了也很亲切,
便又介绍了一枚仿宋的鸳鸯玉坠给他。那个男的让她用红色的绸缎包了,笑笑离开了。

晚上梅蕊下班正在跟老板一起打烊,那个男人却又来了。梅蕊说“我们打烊”了。男人
说,我就是来等你下班的。

他们沿着延安路一直走,拐进陕西路,又慢慢踱过了茂名路。那时候天已经慢慢暗了,
两个人也不多话。梅蕊只指些旧的建筑给他看。

隔了很久,男人才说,我一直以为上海是镀金般的浮躁,却不想也有如古玉般温润的女
子。他在老锦江门口停了下来,拉住了梅蕊的手,把那个红色的小包塞进了她的手心:
我知道这样做是冒犯了你。可是不这样做,我又怕终于我会错过了。我们就在这里别过
了,我也不问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以后用那笔筒,便会记得是你的手捂过
的,你见了这坠子,便也会记起我一些。

梅蕊却早已也说不出什么,只是那么低着头,过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说,你是志杰,
你进门的第一刻起我就认出你来了。我看你的书,一直一直喜欢的。我没有想到,我们
会这样遇见。

志杰听了,拉过了她,把她搂在了怀里,拼命地用力抱着,说,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怎
么会是这样的呢?

又过了两个月,志杰仍然到店里去找她。可是梅蕊已经回学校了。志杰就一路追到了学
校。老板娘并不知道梅蕊的具体情况,除了名字和学校,其他都是空白。志杰就在校门
口等了三天。后来总算问到了梅蕊班里的一个同学,才把他带到宿舍。

他在楼下等着,想象着她看见他时可能会有的表情。那样等了又等,想了又想,突然抬
头,她却已经在那里了。

她在那里笑着,一种所有的一切都了然在心的灿烂。似乎早就有的约定,她自信他不会
失约。

那天他们在校园后面的大排档吃饭。他本来想带她去好一点的地方的,她却执意要请他
吃上海的小吃。他们吃了沙锅馄吞,小笼包子,外加一碟臭豆腐。把他吃得呲牙咧嘴的
。两个人都孩子一样地兴奋着。临要回去,她撒娇着说要吃羊肉串。他便买了一大把给
她,她却不吃了,一只手捏了直直伸过去,就那么举着,看着他一块一块地用牙尖小心
咬住了,然后再从钢签上套下来。那浓烈的孜然味道把他呛得脸通红,她便伸了手去拍
他的背……

那一次,志杰在上海住了一个星期。周末的时候她带他去苏州看了专诸巷。那是明代的
琢玉中心,有“良玉虽集京师,工七则推苏郡”之称。

两个人还骑着自行车去玩拙政园,逛观前街。回来的火车上,志杰说,我想在上海买一
套房子,以后也可以常来住住,看看你。

梅蕊其实从报纸上就得知志杰是有家室的,可因着心里的那份“喜欢”,却也任性着自
己,他这么说,她也不反对。于是他就真的回去作了一些经济上的分配,然后搬了一箱
的书到上海来了。

梅蕊搬进西霞路一百八十号二楼时,这里还没有什么人。屋子里没有电话,没有煤气,
也没有热水可以洗澡。两个人买了一个电炉来煮饭,还常常会把保险丝烧断。有一个晚
上就这样饿着肚子在黑屋子里过了一夜,两个人便疯狂地做爱,一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月光下,梅蕊看着志杰说,如果我是“玉”,那你就是“解玉砂”。志杰听了就笑,说
你怎么可以那么黄色?梅蕊又笑,说,男人硬一点没什么不好。志杰再骂她“黄色”,
两个人又闹成一团,结果就在那天,梅蕊怀上了志杰的孩子。

志杰因为一个笔会去了西安。梅蕊等不及,买了去新疆的车票。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会选择去那里。反正上海是不行的,万一被查出来自己的一切就都完了。去新疆是因为
正好有个小时候的朋友在那里做妇产科护士。梅蕊打了电话给她,朋友说,来吧,没问
题,这里天空那么高,再烦心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她在新疆做了人流,顺道去了和田。她听说那里的玉是彩色的,她想看一看,五颜六色
的玉会是什么样子。她在集市上为志杰买了一个玉佩,那是他36岁的生日礼物。她用红
丝线串了它,又用嘴亲了亲,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那块玉她一直贴身存着,到了上海自己叫了车回家,却发现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还
是那样。志杰开会早就结束了,梅蕊知道,他一定是直接回那个家了。

梅蕊在屋子里等了一个月,其间志杰往学校给她打过几个电话。梅蕊又搬回了宿舍,西
霞路的房子却一直那样空着。她只是周末在回家之前去那里拐一下,开开窗透气。
屋子里还放着志杰的书,却没了他的气息。

那样过了快半年,志杰回来了。

可是梅蕊发现自己再也没能力爱了。她还是为志杰熨好所有的衬衫,配上相应的领带,
又特意陪他去淮海路给他太太挑选礼物。

她把志杰送上飞机,说,房子我帮你留意着卖了,或者你还是可以来住,但我会搬走的
。志杰看来很是黯然。他说房子就留着你住吧,正好拿了一笔稿费分成,加上以前付的
,过些日子,这个房子就算是买下了。

梅蕊说那也是你家里人的,我不要。

志杰说,那你先住着,算帮我一个忙,我不会来打扰你的,你放心好了。

梅蕊没有告诉志杰关于孩子的事情。她还是每次都买他的新书,从报纸上剪下关于他的
文章。但这个男人终于是渐渐走出了自己的生活,除了这个房子。

她打电话,然后写信给志杰,告诉他自己准备搬家。每次志杰都请她还能继续住着,一
直到把房款付清。

这样就又拖了一年,梅蕊暗地里把那些手续都办了,然后请了装修公司把一些破损的地
方都修补了一下,再把里里外外刷了干净。

我陪她一起去看的房子。在淮海路后面的一个小弄堂里。是那种花园洋房被零碎地打开
了以后的格局。我们在底楼租了一大间,然后隔成两半。又重新买了床和一些简单的家
具,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我也找了个借口搬出来--虽然有些许“最后的疯狂”的意味
,但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我要那么做。

我知道,秘密被打破的那一天就要到来。而我,握着她的手,便可以坦然面对。

阿三有问: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要同居呢?

我知道那样很危险,尤其是我们这样注定没结果的。可是,不让它发生比没有结果更残
酷。

于是我们给自己开了绿灯。我对自己说,饮吧,就醉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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