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now (醒悟*我要读研), 信区: feeling
标  题: 我有一个俄罗斯妈妈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Nov 13 15:59:48 2000), 转信

    那一年我15岁。从北京到莫斯科国际专列上,整整七天七夜,我都在
生爸爸的气!瞥见平时不苟言笑的爸爸,此刻轻松地哼着小调———有点
像“红莓花儿开”,却又不全像。他把行李袋中的给若亚她们带的礼物反
反复复地翻出来看,布满皱纹的脸上堆起笑意———我反感地把头扭向窗
外的冰天雪地。
  火车很快就要到站了,离莫斯科越近,我的心就越慌———该用什么
样的态度对待若亚和同父异母的姐姐?我还没想好。
  前段时间,我常看见爸爸和妈妈关起房门神神秘秘地商量着什么,妈
妈对我说:“家里要来客人了。”没过多久,若亚就来到了我们家———
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老太太,温文尔雅,弯弯的月牙儿眼总是微微眯着,
透出慈祥的光芒。爸爸叽叽咕咕地与她聊天———他说这是俄语———妈
妈告诉我:若亚是爸爸的第一个妻子,爸爸过去在苏联留学时他们曾是同
学!因中苏关系恶化,爸爸只好从苏联回来,独居多年,一直等待着能和
若亚团聚的一天,不过,他始终没能等到……十多年后,他和在同一个厂
当工人的妈妈结了婚,将近50岁时,才有了我这个“小淘气”。中苏关系
恢复后,若亚费尽周折,才找到了我们。
  虽然这个消息很意外,我从没想过我的爸爸曾是别人的爸爸!别人的
丈夫!不过,若亚的到来并没有动摇我在这个家庭中“掌上明珠”的地位
。我对她也就放松了警惕。
  直到有一天,有同学问我:“小淇,听说你爸爸要离婚到莫斯科去了,
是吗?”家境优越、一向听惯了奉承话的我感到自己受了侮辱。
  “胡说八道!”“呀,你还不知道?外面早就传开了,说你爸爸和你
的苏联妈妈好得不得了,还手牵手上街呢!”“哼!关你什么事?”一股
热血冲上头,我红着脸,抓起书包愤愤地冲出教室。快到家门口,我看见
爸爸和若亚走在前面,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的!终于等到妈妈下班了,我
气急败坏地迎上前去:“妈,我有事跟你说。”
  谁知妈妈听了却不以为然,说什么欧洲人生活习惯不同中国,说什么
若亚一个人带大姐姐不容易,还供她上了大学。再说爸爸和若亚都老了,
再相逢是缘分,不要让他们的人生留下什么遗憾,虽已不是夫妻,也可以
像老朋友一样重温过去,他们会有分寸的。还要我学会宽容。我无话可说,
心里直恨妈妈太软弱、太善良。
  我只好在煎熬中掐着手指算日子,好不容易盼到若亚回国了,我暗自
高兴。谁知若亚回国后写来了邀请函,请我们全家过去玩。特意提醒要带
上我去见姐姐。纵使一百个不愿意,我还是被妈妈逼上了火车(她单位里
忙,走不开)。
  在火车上,我暗下决心:有我在,你们别想把我爸爸给夺过去,一定
要让这个俄国女人领教领教我的厉害。
  火车到站了,我和爸爸拖着五大皮箱的行李,刚下火车,就被一大群
人包围住了。我抬头一看,若亚已经和爸爸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我恼火
极了,顾不得考虑别人的看法,重重地甩下行李包,双手抱在胸前,站在
一旁冷眼看着。哼!若亚越来越放肆了,仗着这儿是她的国土,在我面前
就敢这样和爸爸亲热……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不满,若亚红着眼睛拉过站在
一旁的年轻女子,叽里咕噜不知说了句什么,爸爸双唇颤抖,久久地凝望
着年轻女子,半晌,她扑到爸爸怀里,用中文说了声:“爸爸。”爸爸用
手抚摸她的头,泪水流了下来———我有些震惊:从没见爸爸流过泪!他
们三人抱在一起哭。我却想起了我那远在中国的可怜的妈妈,多么不公平!
  这么多年来,妈妈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全部的爱,却只得到爸爸的人,
得不到他的心———很多年以前,已留在了莫斯科!
  在我忿忿不平的时候,感到爸爸拉了我一下:“来,小淇。这是姐姐
西西利亚。”我这才扭过头来望着这个“我的姐姐”:一米六五左右的个
头,在一大群俄罗斯人中是小个子,瘦削的脸庞,虽是白皮肤,但她的大
眼睛却是东方人所特有的,明亮,含蓄,黑褐色的头发也表明她不是纯种
俄罗斯人。原来她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西西利亚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好
半天,眼里含着泪,然后笑起来,对我伸出手,轻轻地用生硬的普通话说
:“妹妹。”我呆了,她的笑容正是爸爸的翻版———在她身上,我看到
了自已———没有抗拒,也无法抗拒。伏在她的肩头,我的泪水也不争气
地流了下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就是我和我惟一的姐姐的见面方式!
  回到她们家里,看到聚满了人,墙壁上挂着各色彩灯,暖烘烘的,桌
上摆满了酒菜,他们在等我们进餐呢。见过了西西利亚的外婆,我在桌边
坐下,满满一桌酒菜,净是土豆、面包和猪肉,肥肉切得土豆那么大块,
油晶发亮的,看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吃,我很想妈妈,还有妈妈烧的一桌好
菜……夜深了,人们散去。我仔细打量这套两房一厅的居室,整洁、明亮,
只是我没有看到床!莫斯科人不睡觉吗?当爸爸和那祖孙三代三个女人在
房里嘀咕够了,才想起坐在厅里打瞌睡的我。他们一起走出来,“小淇,
若亚说让你和西西利亚睡大房,进来吧。”
  我噘着嘴站起来,走进大房,看到西西利亚正在把房里的折叠沙发拉
出来,哼,这个臭地方,连床都没有!我一肚子火没处发,转身跑回客厅,
叫道:“没有床我睡不着!我不睡了!”多少天来的郁闷憋在心里,现在
一股脑地渲泄出来。
  坐在沙发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滚落下来。“小淇,这是别人
家。莫斯科人不喜欢用床,折叠沙发一物两用,对他们来说很方便。你将
就一下,啊?”爸爸试图说服我。我把脸转过一边,心想:“别人家?”
你也知道是“别人家”?我才没那么容易就范呢。
  外婆和若亚也跑过来想安慰我,可是语言不通,不知如何是好。若亚
递了杯热茶,我一抬手把它掀到地下,摔个粉碎!
  一直站在一旁不作声的西西利亚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妹妹,Wait
amoment,I'll buy a bed for you.”(稍等,我这就去买张床回来)她
进屋披上大衣,转身走出了门。爸爸气得骂我:“都让你妈给宠坏了!要
风得风,要雨得雨!比不上姐姐的一半!没出息!”他扔下几句话,抓起
大衣也追出去了。
  闹够了,咬着若亚替我削的苹果,我也觉得有些累了,抽泣着靠在沙
发扶手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吵闹声把我惊醒,只见另外两位小
伙子帮着爸爸和姐姐把床搬回来,满头大汗!爸爸生气地告诉我,他们在
商店的门口敲了好久,求了半天情,看门人才肯卖床。床在莫斯科是稀罕
物,很贵———姐姐把她攒了三年的零用钱都花了才帮我买下这张床———
那是她6个假期的劳动所得,原准备和同学一道去俄匈边境滑雪的。
  躺在架好的床上,望着沙发上熟睡的姐姐,我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若亚给我准备了特别的早餐———稀饭、油条———她
说是爸爸过去教她做的———怕我吃不惯面包。望着这些特制的早餐,想
到昨晚对她的态度,我有点难为情,低下了头。早餐过后,若亚带我们一
块去看望西西利亚的外公———他永远地长眠在那白雪皑皑的小山坡上。
爸爸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若亚走过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西
西利亚,站在坟前三鞠躬,若亚语速极快地说了很多话,看得出她很激动
。后来爸爸翻译给我听,原来若亚在问外公,你的两个外孙女一块来看你
了,高不高兴呀?……若亚也把我当做是她的女儿吗?和西西利亚一样?
难道我真要称呼她若亚妈妈?我的心加快了跳动……以后的一个月,我过
得很开心。虽然我不会俄语,姐姐不懂中文,我们之间只能用英语交谈。
她是师范大学英语专业的学生,而我只是一个中学生,奇怪的是,这并不
妨碍我们的交流。她带我参加一切的活动,总是自豪地向朋友们介绍:这
是我妹妹!当了15年的“小皇帝”,我忽然觉得有个姐姐真好。姐姐告诉
我,她小时候,也常常被同学嘲笑没有爸爸。看到妈妈拖着疲惫的身子下
班回到家,她就吵着向她要爸爸,妈妈流着泪说:你有爸爸,他是一位最
优秀的中国人。你要为自己的血统而自豪!从此以后,她发奋读书,成绩
总是名列前茅,“我很爱我的妈妈,她是最坚强的女人。”西西利亚说。
  回到家里,若亚正在给我“变”好吃的(她特意买了本《中国食谱》
学做中国菜)。从我到莫斯科以来,她一直默默地关心我,希望以行动换
来我的认可。我鼓起勇气走上前,用姐姐教我的俄语问她:“若亚妈妈,
我来帮你好吗?”她一愣,随即高兴地点点头,我分明看到她眼里含着泪
花……一个月后,当我和爸爸踏上回北京的列车时,流下了泪水。
  我将永远记住:在地球的另一边,我还有一位姐姐和一位金发碧眼的
妈妈———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觉得很温暖。正如妈妈说的:人与人之间,
不光只有爱情,还应该有点别的东西。这一趟“探亲”,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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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寂寞中恋爱,就在寂寞中变态
要在寂寞中忍耐, 或在寂寞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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