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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unmen (研零新年联欢会), 信区: feeling
标  题: 在别处36
发信站: 听涛站 (Sat Dec 23 22:48:27 2000), 转信

发信人: doctorl (猪怕撞), 信区: DebutPark
标  题: 《在别处》(36)
发信站: 交大兵马俑BBS站 (Sat Jul  1 12:46:04 2000), 转信

三十六

“芳芳，等你长大了，我一定要娶你。”小男孩把一个草编的戒指戴到了小
女孩的手指上。
“小虎哥哥，什么是娶你呀？”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
那个小男孩。小男孩的额角有块深深的疤痕，是为了保护小女孩被别的男孩子用
砖头砸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娶你呀，就是天天和你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再有个小娃娃，
就象爸爸妈妈一样。”小男孩认真地说。
“那就是过家家了。”
“对了，咱们一起过家家。”小男孩随手拔起一个草叶，嘟嘟地吹着。
“可是，小虎哥哥，小娃娃是哪里来的呢？”
“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咱们都是垃圾堆里捡来的，以后咱们也倒垃圾堆里
捡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恩！拉够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
两个小孩子在草地上认真地拉够上吊，许下了一个百年的誓言。那年她三
岁，他五岁。

从八岁那年开始，小虎迷上了画画，每天都在旧报纸上画各式各样的东西。
那时候芳芳的家境比较好，父亲是一个小小的当权派，芳芳就偷偷地把自己练字
的纸拿出来，订成小本子给小虎画画，小虎的第一个模特就是芳芳。只是那张画
画得极为丑陋，被小虎揉诚一团扔到了小河里。芳芳为此还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芳芳，别哭了，等哥哥以后画一张更好的给你。”
“我不要，不一样。”
“一样的，画张一模一样的。”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芳芳的小嘴嘟了起来。
“那张画得好丑，一点也不象漂亮的芳芳。”
“真的？”小女孩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你以后一定要给我画一张更
漂亮的。”
“好，我答应你。”小虎拉着芳芳的羊角小辫。
“拉钩！”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那年，她十岁，他十二岁。

“小虎哥，你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呀！”
“我知道了，你也一样，要好好学习，争取两年后也考到北京来。”小虎终
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美术学院。
“我会努力的，小虎哥。”
两个人沿着小河堤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心中充满着淡淡的惆怅。十几年
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两人都想说些什么，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么来
来回回地走着，走到夏天的月亮挂上了柳梢头。
小虎的手在夜色中颤抖着，指尖诉说着犹豫。人长大了，男女之间的事情
有了朦胧的感应，便也不象孩提时那般自然了。两个人之间不知何时莫名的拉开
了些距离，那是一个懵懂的年龄，两个人相互吸引着，却又刻意地排斥着。忽然,
小虎捉住了芳芳的手,那只小手缩了一下,便安静地呆在了那只已被汗湿了的大
手掌中。
两个人又这样默默地走着，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来回了。
“小虎哥，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身体。”芳
芳依在了一棵大柳树下。
“你也一样，自己照顾好自己。”说着从手里变出一枚草戒指，戴在了芳芳
的无名指上。
“还记得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吗？”
芳芳的脸突地红了，垂下了头。小虎捏了捏芳芳的手。
芳芳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眸在夜色中闪着光。
“还记得吗？小芳？”
芳芳轻轻地点了点头，小指偷偷地勾住了小虎的小指。
“一百年不许变。”
小虎在芳芳的唇上印下了一个青涩的吻，在河边那棵大柳树下，月光将两
个人的剪影映成了一幅画。
那年，她十六岁，他十八岁。

芳芳和小虎不停地通着信，绿色的鸽子连着首都北京和这个祖国西北部的小
城。信中，小虎不停地给芳芳讲述首都北京的繁华美丽和奇奇怪怪的事情，鼓励
芳芳好好学习，一定要考到首都去上大学。芳芳也在加倍的努力着。可是，就在
一夜间，天地都变了个样。以江青为首的四人帮操纵了政治舞台，文化大革命粉
墨登场，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浩劫。芳芳最终没有能够去北京和小虎一起上学，而
是加入了上山下乡的浩大队伍。
那些日子，学校里每天都在搞批斗，已经没有人学习了，政治运动风风火火
地开展着，小虎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学把戴着高帽子的老师推上批斗台，讲着莫须
有的罪名，向老师身上吐着唾沫，挥着巴掌。为了这个他最崇拜的老师，小虎从
心里感到痛，那是一个很有功底的油画家，因为所教授的是西洋画而被戴上了崇
洋媚外的高帽子。 “人们都疯了，这个世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黑白颠倒，
数落别人成了人们最大的乐趣。艺术在这个国家里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是我相信，
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总有一天，那些人会走到末路的。”小虎在给芳芳的信里
这么写着，“芳芳，无论别人怎么做，我们都不可以做对不起良心的事。”
芳芳明白。她任劳任怨地进行着最艰苦的劳动锻炼。那年月，女知青无论从
身体上和心理上都饱受折磨，而且芳芳的父亲则被打为了走资派，关在牛棚里，
整天被拉到街上游行示众，后来因为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而自杀了，芳芳的
妈妈紧接着疯掉了，每天疯疯癫癫地在河边转悠，终于有一天转到了河里，再也
没有上来。可芳芳以极大的耐力承受着来自一切的压力和折磨，因为她的心底里
有着那个百年不变的誓言，因为那一封封从北京飞来的问候、鼓励和爱。

终于,小虎和芳芳走到了一起。毕业后，小虎被分到了市工宣队，负责一些
美工宣传方面的事宜，而芳芳则在小虎的帮助下进到了街道办事处工作，按说两
个人的工作都还不错，应该很顺利地结婚生子，可是恰恰在这个时候，市委某个
小干部看上了芳芳，整天想尽办法来和芳芳套近乎，威逼利诱，什么方法都用尽
了，芳芳还是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和小虎共结连理了，在新婚的日子里，小虎
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为芳芳画了一幅画，深深浅浅的蓝色背景前，芳芳的脸上
挂着甜蜜的微笑。本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了，可恰恰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那个干
部并没有死心，也许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得到，就越是诱惑
人，那人经常藉着一点小职权去骚扰芳芳，这一切，芳芳都没敢让小虎知道，她
明白，小虎是一个十分冲动的人，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算帐，一定会惹出
许多的事来，而这些，对于小虎又是相当不利的。但是纸包不住火，一切还是被
小虎知道了，于是小虎在那个小干部的脸上重重的给了一拳。小虎没有想到，这
一拳对于他和芳芳今后命运的影响。那个小干部本来已经很记恨小虎了，这一拳
将这种恨发挥到了极点，埋下了一个危险的火种，而这火种在条件一旦具备的情
况下，便会烧得人措手不及。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小干部被分到了工宣队当队长，表面上对小虎还有着
领导对下级的关心，表现出了一种不记前嫌的宽宏，背地里却藏着一颗无比阴毒
的心。他要一下子就置小虎于死地。而这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里是轻而易举的
事情。终于有一天，小虎因为一张宣传画被抓住了小辫子，工宣队长硬说这张画
里有诋毁毛主席的意思，大家就一致把矛头对准了小虎，有的人是因为不敢违背
队长的意愿，有的人是嫉妒小虎的才干，还有的人干脆什么都不为，就是喜欢看
批斗人，小虎在一夜间成为了众的之矢，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家就被操了。
工宣队长带着一大队人冲进了小虎和芳芳的新房里，进行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搜
查，搜出了他们两个人所有的信件，那是芳芳不舍得销毁的，而这就成了小虎毋
庸置疑的罪证，因为里面有攻击当权派的言语。小虎被压上了批斗台，台下群情
激昂，一定要好好的整治一下这个胆敢攻击主席的毛头小伙子。小虎在受着心理
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芳芳也一样，她已经恨死自己了，恨自己给小虎哥带来了
那么多的灾难。
“芳芳，只要你跟了我，我一定想办法放了小虎。”工宣队长满脸横肉地对
芳芳说。
为了小虎哥，我什么都可以干，可是，这种背叛我们感情的事情，不！我不
可以！可是，小虎哥……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一个消息，小虎逃跑了。芳芳被带去审问，可是她一
点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是死都不会说的，她只在心里为小虎祈祷着，小虎
哥，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芳芳什么也不说，大家也拿她没办法，那时候，芳芳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可是小虎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会不会留下芳芳一个人呢？还是会带着芳芳一
起走？
小虎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
界上，他们的孩子已经上了大学，芳芳则常常对着那幅画发呆，不知道小虎哥现
在生活得还好吗？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画画。
小虎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工宣队长还是常常来骚扰芳芳，说什么只要跟了他
就高枕无忧了，芳芳对着他啐了一口唾沫，就算要了自己的命，她也不会和这样
一个无赖在一起，而且她始终坚信，小虎一定会回来找她的，小虎一定不会有事
的。
芳芳已经没有亲人了，在邻居大妈悄悄的帮助下，她一个人把孩子生在了小
屋里，忍受着分娩的剧痛，她挺了过来，因为这是她和小虎哥的孩子，她一定要
把她好好的生下来，好好的养大。生产后不久，芳芳就去上班了，她没有什么积
蓄，她要养活自己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孩子很乖，眼睛象极了她的爸爸，这
是让芳芳最感欣慰的事情了。
后来，不知何故，芳芳在孩子刚刚半岁的时候就被调到了清洁队工作，负责
整片街区的马路清洁，说白了，芳芳成了一个清洁工。她没有抱怨什么，有一个
工作，能够糊口，能够把孩子养大，她就已经满足了。一直都没有小虎的消息，
芳芳不知道，他的小虎哥已经辗转到了香港，这在那个时代里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小虎做到了。她也不知道，她的小虎辗转到了香港后,曾经给她写过无数封
信,却都被那个工宣队长半路封杀了，他用权势和利益买通了邮递员，于是，芳
芳的所有信件都会先遭到他的清查，所有这些芳芳都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
了。工宣队长一直没有死心，纠缠不休的，芳芳却是宁死不屈，表现出了极度的
不屑，这个深深的刺伤了工宣队长的自尊心，所有的一切一下子变成了憎恨，他
把小虎的信交了上去，大家都把芳芳看作了危险分子，在静静的观察她的举动，
却没有人告诉她关于信的事，挤莫名其妙的被调到了清洁队，莫名其妙的当起
了清洁工，一当就是好多年，辛辛苦苦的抚养着孩子。这一切小虎都不知道，他
不知道为什么芳芳不给他回信，在一封封信都石沉大海之后，小虎失去了信心，
一下子颓废了许多。我为什么会离开她？他想，还不是为了不连累到她，她是那
么的年轻漂亮，现在一定是有了自己新的生活，在刻意地忘记以前的一切吧。他
好想回去看看，看看她的芳芳，无论她现在是否已经嫁做了他人妇，可是他不能，
他明白回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不能从事他所爱的事业，很有可能
连生存的权力也没有了。在外面颠簸了很多年，他又辗转去了美国，干过许多活
以维持生计，可是他始终没有放弃梦想。他曾经搬过死尸，曾经为饭馆洗过碗，
曾经在广场上为人作画，也曾经被歧视，被欺负，被黑人抢劫甚至殴打，这一切
都成为了他人生路上不可磨灭的印记，也为了这些凌辱和歧视，更为了他曾经对
一个女孩子的承诺，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成功，在艺术的领域中成功。他做到了，
而他是在一个美国女人的无私奉献和帮助下才得以成功的。那个女人爱这个东方
男人，爱得很深，爱他的才气，爱他的桀骜不逊，为了他，她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辛勤的工作着，为他去读自己喜爱的专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她不求什么，她知
道他在中国有一个妻子，但她爱得就是他对妻子的那份深情。他对这个女人为他
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的感动，甚至于不知所措，他是无法忘怀自己的妻子的，他
曾经告诉过她，可是她不在乎，她只是一味的对他好。就在他取得毕业证书的那
一年，她终于病倒了，医生说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是不可以太辛劳的，她是操
劳过度了。这个若干年来没有掉过眼泪的男人流泪了，他知道，他欠她的实在是
太多了，他必须用自己的后半生去照顾她，偿还她。于是他们结合了，在他漂泊
了十年后的一个夏天。
这是那个时代中一个很普通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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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怕出名，猪怕“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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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秋月了无痕，天边银月耀孤心。
                                 秋去冬来空增岁，落叶无声潜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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