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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unmen (物相研究思考中...), 信区: feeling
标  题: 再别处37
发信站: 听涛站 (Sun Dec 24 17:50:27 2000), 转信

发信人: doctorl (猪怕撞), 信区: DebutPark
标  题: 《在别处》(37)
发信站: 交大兵马俑BBS站 (Sun Jul  2 11:42:28 2000), 转信

三十七

“小雅，你的父亲并没有死，但我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这么多年了，一
直没有他的消息，我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情，那个年代的很多事情你
们是无法理解的。”妈妈说得十分的平静。
“可是，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很多事情你并不明白，在那个年代里，爱情是承受不住现实的重量的，这
一切都不是我们愿意的，你爸爸有他自己的难处，也许，他只是不愿意连累到我，
他并不知道我那时已经有了你。”妈妈顿了一下，“其实我的心里也很害怕，如果
他还在，他应该会来找我们的，毕竟那么多年了，那个年代也早已过去了，我一
直不愿往坏的方面想，但愿他现在一切都还好吧。小雅，不要怨恨你的父亲，这
不能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那个年代。”
我还能再说什么，妈妈永远都在为爸爸辩解着，也许明天，她就会知道爸爸
的消息了，她又会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呢？

叶枫的专访登出来了，还附了一张爸爸的照片，作为记者，她应该算是相当
成功的了。
妈妈拿着报纸的手悬在了空中，有些不置信的盯着那张不算太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老了许多，可是就算经过几个世纪，那张笑脸都会永远印刻在母亲的
心中，那是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一眼就会掀起她心底千层波浪的人呵。妈妈的
眼圈红了，报纸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失散了二十多年的丈夫终于回来了，可他
还是从前的那个小虎哥吗？他的名字已经改了，曾家树，曾家树，是熟悉还是陌
生呢？不！永远都回不去了，二十多年的风霜血雨，心境已经变了。
“妈！怎么了？”
“没！没什么。”妈妈恍过神来，继续收拾着书报摊，“这些天生意不是很好。”
我替妈妈想流泪，妈妈却和往常一样，照样看着自己的书报亭，似乎这一切
并未在她的内心掀起多大的波浪。这么多年了，妈妈早已学会了把感情隐藏起来，
只是独自在心底默默流泪。我又能怎么做呢？也许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当作什么都
不知道吧。

几天后，妈妈很郑重地找我，说要和我谈谈，我知道，她一定是见到爸爸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雅，妈妈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妈妈显得很严肃。
“什么事情那么严肃，妈，有话你就快说吧。”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示意我坐下，看来她要和我进行长谈了。
“小雅，你爸爸并没有死，他回来了。”
我装作很讶异的样子。
“你一定听说了曾家树吧？他就是你的父亲。”妈妈笑笑，“我知道他一定会
成功的。”这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苦涩。
“他来找过我了。”妈妈顿了一下，“他现在常住在美国。”
“哦！”我不知道妈妈还要说什么。
“他不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他说如果他知道，他一定回会来找我们。他
以为我已经再嫁了。”妈妈又笑了笑，“他说不知该如何补偿我们。”妈妈摇了摇
头，“有他这一句话就足够了，还要什么补偿呢？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一面，我
已经很满足了。”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是不是当女人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时，都是这么的痴傻
呢？
“小雅，你爸爸想见你一面。”
“不！我不想见他。”
这显然出乎了妈妈的意料，曾经我是那么的希望能够见到自己的爸爸呀。
“小雅！”
“妈！你不知道吗？他根本就没有记着我们，他又结了婚，现在找什么借口
都没有用的，八十年代国门就开放了，他如果还惦记着我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他不配做一个丈夫，更不配做一个父亲。”我眼泪狂奔，为母亲申着冤，我已经
有些失去理智了，我以为我可以从容的面对，可是我错了，我忽略了自己所说的
一切对于母亲才是最大的伤害。
“小雅，不许这么说你爸爸！”妈妈有些生气，“他并不知道有了你。”
“就算他不知道有我，至少他知道有你啊。你为这样一个负心人等了那么多
年，爱他爱得那么辛苦，你值得吗？”
“他给我写了很多的信，可是我一封都没有收到，他以为我已经嫁人了，以
为他的信和他自己都只会给我带来灾难，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来中国的变革，他一
直认为他是不可能带给我幸福的，他是一个有案底的人。”
“妈！他说什么你就相信了？他说写信了，就真的写了吗？一封信都没有收
到，怎么可能？不要再为他找借口了，我永远都不会叫他爸爸，他不配！”我站
起身来。
妈妈也站起身来，“啪！”又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到了我的脸上，长了这么大，
妈妈只打过我两次，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男人。我忍着眼泪没有哭出来。
“你怎么打我，我都不会改变看法的，妈，你不要傻了，你就开始自己新的
生活，不好吗？如果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他怎能不回来找你？”
妈妈象被击中了要害，颓丧的坐了下去，眼睛空茫茫的瞪着那幅充满了深情
的画。
也许我真的过分了，那种感情是只有当事人才可以体会的呀。

几天后，那个应该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在公司的楼下拦住了我。我想转身就
走的，可是我没有，我做不到，有一种叫做血缘的东西，是任你怎样也抹煞不掉
的。他的风度，他的言谈举止，他的一切都在吸引着我，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妈妈这么多年都忘不了这个男人，而且是那样的无怨无悔。我也终于理解了那个
美国女人无私的付出。他是一个浑身都散发着魅力的男人，那种魅力来自于一种
精神。
我们来到了一家格调很好的咖啡厅。
“小雅，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解释是徒劳无用的。但我只想告诉你，我
爱你的母亲，从很小的时候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因为爱她，所以才离开了她，
我不知道那场动乱要持续多久，我害怕总有一天会牵连到你的母亲，而她正是年
轻漂亮的时候，应该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无论和谁在一起都会比和我在一起幸
福的，我是一个看不到明天的人。走的时候并没有目标，也没有敢告诉你的母亲，
那时候我真的是觉得一点希望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明天，也许我当
时的想法太单纯了，我以为只要我离开你的母亲，一切的罪恶就都会离开他了，
我没有想到这一切给她带来了更多的灾难，而且我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你，如果我
知道，就算死，我们一家人也是要在一起的。一年多以后，我居然很侥幸的到了
香港,一安顿下来,我就给你妈妈写信,写了很多封,都石沉大海了,我以为她又开
始了新的生活,那段日子,我内心的痛苦是没有人能够明白的。小雅，我不是在乞
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知道事实的真相。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我没有
尽到自己的责任。”他缄默了，显得有些颓丧。
“如果你真的写了信，妈妈怎么会收不到？”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真的写了，写了很多封。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可是，
我都这么一把年龄了，为什么要骗你们呢？”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找我们？”我还是在为妈妈冤屈着。
“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才完成了我的学业，也许我真的是个懦弱的人，我不
敢回来，回想起那些日子里的遭遇，我就会整夜整夜的失眠，我不能回来，我一
定要在艺术上得以成功，这是我和你母亲一辈子的梦想。”
“这只是你的梦想！”我忽然觉得十分的忧伤，也许我并不能责怪他什么，
属于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我又怎么能说得清呢？“你知道吗？妈妈这么多年是怎
么过来的？你知道吗？她每天都要对着那幅画垂泪？你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最需
要的是什么吗？你真的很自私。”
我看见他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我怨恨，可是我又不忍心，怎样矛盾的心情
啊。
“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受苦了，我真的很想补偿你们，我该怎么做你们才会
原谅我？”他的语气是恳切的。
“我们不需要任何补偿，真的，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我和妈妈生活得很好，
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们真心的祝福你，二十多年的风雨，怎么可以补偿
得回来呢？”
对面的那个男人缄默了很久，“小雅，听你妈妈说，你很喜欢艺术，你很希
望能够学习艺术，是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给你最好的条件去最系统的学习。
和我一起去美国吧！你可以受到最现代的艺术教育，如果想去法国也行。”
如果说我没有动心，那是假的，我的梦，我的理想，我怎可能不心动？可是，
我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不用想尽方法来补偿我们了，我不会和你走的，二
十年前，你从妈妈身边带走了她的丈夫，二十年后，你还要带走她的孩子吗？不！
不可能的！我不会离开妈妈的，就算我一辈子都不能进入艺术的领域了，我都不
会离开妈妈的。”
他的眼中闪现了一抹痛，“我会带你的妈妈一起走的。”
“可能吗？你太太能答应吗？别说笑话了。就算她答应了，妈妈会去吗？”
我摇了摇头，二十多年了，我深深的了解妈妈。
“你可以说服她的，我真的是为你好，小雅，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断送了
自己的前途。”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这是不是一时的冲动，你不必再白费心
思和口舌了。”我很坚决。
“你再考虑考虑吧，也许……”
也许什么呢？对于我来说是没有也许的。

几天后，妈妈又来找我谈话了，我知道他一定找过妈妈了，为了我的前途和
兴趣，妈妈也一定被说服了。
“小雅，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爸爸，你不要再恨他了。”
“妈！我没有恨他。”
“那就好！”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爸爸也是一片好意，你不妨考虑一下，好吗？”
“我不恨他，不等于我就会原谅他。妈！为了他，你吃了多少的苦呀！”
“不！小雅，你错了，那不是为了他。”
我瞪大眼睛看着妈妈。
“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幸福，能让你开心的生活，能让你做自
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妈妈的力量太有限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很自责，小雅，
如果你是为妈妈好，就去吧，去实现你自己的梦想，要不然，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我的鼻子酸酸的。
“妈妈，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
“不要可是了，傻孩子，能有多少人有你这样的机会呢？”
“妈妈，你会和我们一起去的，对吗？”尽管我知道肯定的回答是微乎其微
的。
妈妈摇了摇头，“不了，我已经这么大年龄了，经不起折腾了，重新适应一
个新的地方，一个新的环境，对于我来说太难了，而且去到一个语言不通的地方，
又没有朋友，妈妈生活的不一定比现在快乐。”
“可是……”
妈妈打断了我，“妈妈现在还能自己照顾自己，你放心好了，邻居也都会相
互照应的。况且，在这个老屋生活了二十多年，我还真是舍不得。”
“妈！你等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不就是在等他吗？现在，终于等到
了，为什么不和他走？”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轨道，很多事情，很多心情都和二十多年前不一样了。
等你年龄再大一些就会明白了。有些事情是回不去的了。”
我似乎有一些的明白。
“妈！我不会离开你的。”
“傻孩子，又不是让你永远的离开，你只是出去学习，接触新的事物，学习
你喜欢的东西，你还是可以回来的嘛！”
我哭了，我知道妈妈的用心良苦，我该怎么办？跟他去吗？还是留下来？

“蓝风，我该怎么办？”
蓝风静静的看着我，“小雅，学习艺术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我点了点头。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不！是妈妈！我真的不明白，她等了他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作出的却
是这样的决定。她甚至平淡的没有泪水。”
“上一代人的内心世界你是进不去的，她那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蓝风拍
了拍我的头，“去吧，小雅！”
“连你也希望我走？”我的语气里有一丝的委屈，尽管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
好，可我真的希望他们能留我，只要有一个人挽留我，我就不会去的。可是没有。
蓝风的眼中也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他付出了那么多，而我始终是那样的无动
于衷，我想，我一定不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
“去吧，为了你的梦想，为了让自己将来不后悔，为了能够有个追求，去吧，
你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人羡慕你的，因为你有自己的理想，你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很多人，活到很大的年龄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蓝风笑笑，“你不要
担心阿姨，我会照顾她的。”
我真的很感激蓝风，感激上苍赐给我这样一个朋友。蓝风啊，我没有给你任
何的承诺呀，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个真诚的男孩子，这就是那个在学校里整天和我嬉皮笑脸没个
正经的蓝风吗？这就是那个我认为他永远也不可能真心地对待哪个女孩子的蓝
风吗？也许灵儿她们是对的，我真的错了。

我终于被说服了，爸爸很开心，忙里忙外的帮我办手续，我则一副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的态度。出国手续很快就办好了，爸爸为我联系了全美最好的艺术院校，
秋天就要入学了。那个应该被我称为爸爸的男人先回了美国，并且给了妈妈一大
笔钱，可是妈妈没有要，我知道她是一定不会收的，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收。妈
妈只是说，他不欠我什么，我也不能收他的钱。书报亭的收入养活自己是足够了。
许多人在嘲笑妈妈傻，可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妈妈的一生都在为
别人活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这就是她这么选择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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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秋月了无痕，天边银月耀孤心。
                                 秋去冬来空增岁，落叶无声潜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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