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yyt (钝剑★雕刻时光),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第二粒砂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5月19日18:02:03 星期六), 站内信件

  海底有一粒砂，她爱上了另一粒砂，他们相距两尺远。每天她都默默的凝视他，他也
远远地凝视她。海水变幻着色彩和温度从他们身上流过，鱼虾成群结队一天天从他们上面
游过，她不觉得，他也不觉得。不管上面的世界沧海桑田也好，也许他们这样凝视了万年
亿年。他们沉在世界的底部，这里是永恒的，她还是她，他还是他，他们还是海底的两粒
砂，一粒爱着另一粒，另一粒也爱她。
    我爱你。她的眼睛每天在固执地传达同一句无声的话。
    爱你，爱你……海水汩汩地应和着，鱼虾活泼地穿梭着嬉笑着，不知他听懂了没有？
    你也爱我吗？她的眼睛每天在深情的问同一句话。
    爱的，爱的……海草点着头柔软地舞着，寄居蟹微笑着点头缓缓地爬行着，替这对恋
人作着传言。
    她于是心满意足了。她不过是一粒砂，他也不过是一粒砂，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砂互相
根本不认识，而她和他却躺在同一片海底，多奇妙。她固执地相信，她和他，与别的砂是
不同的，因为爱的缘故，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觉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借助着每一次水波，每一次翻滚，
他在艰难地长途跋涉，向她走来。她屏住了呼吸，几乎窒息地等待，等待他走到她的身边
等待他开口说一句话：她还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呢！
    这样的等待是多么漫长而缓慢的煎熬呵！她等了整整两亿年，忍耐着，等待着，思念
着，等待给了她无穷的幸福和痛苦，为了要按奈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筋骨和牙根都酸楚了
。他终于来到她面前，他要开口了，她含着泪等待着。正在这时，忽然海水一阵翻腾，一
阵天昏地暗的翻卷之后，她睁开眼，他已不见踪影。
    她茫然四顾，最后终于在一只打开的蚌壳里看见了他。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这时
蚌壳又缓缓地合上了，她看不见他了。
    等待又成了她生活的全部。每天她只等待、着蚌壳缓缓张开一条缝，好让她看见她的
恋人。他每天在变样，身上渐渐包裹了越来越厚的外衣，她知道他正在变成一颗珍珠。那
没有关系，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不在乎。她还是她，他还是他，他们还是海底的两粒
砂，一粒爱着另一粒，另一粒也爱她。没有关系，她可以等待，他有的是时间，为了一句
还没说出口的话，她等了整整两亿年。
    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爱你，爱你…… 海水缓缓地荡漾着回声。
    你也爱我吗？
    爱的，爱的……海草跳着舞点头。
    又这样过了亿万年，有一天一个采珠人潜进海底，把那只蚌捞走了。蚌壳紧紧地闭着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走了，那没有关系，她想。她知道他会回来的，尽管他们没有任
何的盟誓和诺言，尽管她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她可以等待。
    等待……海草死了，腐烂了，又长出新的。寄居蟹死了，腐烂了，壳还静静趴在沙上
。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这对恋人的故事了，没有人知道，一粒砂心中，会有一份怎样天长
地久的煎熬。
    有一天一只珊瑚虫把她吞进肚里，她仍旧在一片漆黑中静静地安详地等待。等另一粒
砂，等一个未说出口的诺言。珊瑚虫死了，腐烂了，她溶在它的尸体里。更多的珊瑚虫死
了，腐烂了，她于是被嵌在了珊瑚上。那没有关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还是她，她
还是爱他的。
     珊瑚被人捞了起来，几经转卖、脱手，最终被摆设在宫廷里。她看见了许多许多故事
许多许多的纷争、纠缠、爱恨交织，她耸耸肩不明白，她的爱情很简单，没有这么多的纠
杂。
    她不知道，就在摆放珊瑚隔壁的房里，桌上放着的王冠上，就嵌着她的恋人。他也不
知道，他们其实离得这样近过。但那没有关系，无论他在世上哪一个角落，他都知道，有
一粒砂是在等着他的，无论他在哪里，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是等着他的。
    国王死了，珊瑚一代传一代。不知过了多久，国亡了。一切都被推倒被打碎。珊瑚被
摔碎，被践踏，被碾成粉末，她又还原成一粒砂。这下好了，她想，这样，他回来的时候
就不会认不出她了。
    历史从她身上轰隆隆地碾过，她不关心，她静静躺在废墟里，不由自主的想念海，想
念恋人曾经的凝视。没关系，她还可以等待。
    一切尘埃落定了，推土机轰隆隆的响，一只大铲子“唰”地把一大堆泥土--连同她，
铲了起来，接下来是天旋地转的混合、搅拌，等她苏醒过来，她已经凝结在一座房屋里面
了。她向上看看，向下看看，左，右，看看。四处都是她的同伴，素不相识的冷冰冰的砂
子，拥挤的很。那就这样吧，就在这里等待吧，总有一天是回得去的。她安详地挤在里面
，她与别的砂子是不一样的，她相信是不一样的。因为她爱着另一粒砂子，那是世界上最
好的一粒砂子，爱她的砂子。
    她又这样过了不知多少年，房屋旧了，黄了，潮了，裂了，房里的人换了又换，故事
换了又换，最后房子塌了。
    她又成了众多砂子里的孤零零一粒砂，有一天她被人从废墟里清理出来，连同别的砂
子运到了工厂--这里生产劣质石粉，石料不够，就用砂子代替。
机器轰鸣着运转，许多砂子在重压下粉身碎骨。她害怕了，死死地躲在别的砂子中间：不
不不，她不是怕死。她只是知道，这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里，还有一粒砂在爱着她，他会
回来的，会千里迢迢回来找她的，她不能让他找不着，她不能死啊！
    流水带轰轰地转，她终于没能逃过去。死的时候她在想，那没有关系，至少，粉身碎
骨以后，每一粒粉末尘埃，都还是爱他的。
    机器碾碎了她柔弱的身躯，一阵风拂过，一粒砂的故事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她曾是海
底一粒砂，曾嫁给了一块珊瑚，曾构成了一所房屋。她终她一生等待着她以为可以但终于
没能等到的一粒砂。他们只是海底两粒砂，一粒爱着另一粒，另一粒也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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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这以后
 以后的以后
 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就做一把雕刻时光的钝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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