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maohao ( 我是一个小冒号), 信区: feeling       
标  题: 远去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Thu Mar  4 17:58:29 2004), 转信

    “外面雨下得好大！”老妹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舅公死了，昨天晚上。
”
     一阵沉默，心底开始戚然。

     挂了电话再无心情看书，在烈日下走了一圈，眼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每一段死亡总是让我无法自拔。

     舅公是奶奶的大哥，一个高大儒雅慈祥的老人。舅公还是一个孩子时，他的父亲
跟婶婶私奔去了上海，从此再没回来。坚强的曾祖母栓着3个孩子独立支撑残破的家庭，
年轻的舅公作为长子很自然地在某些方面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奶奶每次跟我说起她的大
哥脸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浮现一种景仰崇敬的神情。在上海创业发家的曾祖父至死都未能
得到舅公的原谅，坚决拒绝了遗产的分配。所以舅公是一个相当有原则和自尊的人。

    印象里舅公似乎从没叫过我的名字，每次他都很奇怪地称呼我“小女孩子”，刚开
始听得特别扭，怎么会有人用这么长的词语称呼别人，难道自己就不嫌麻烦？时间久了
也就麻木起来。偶尔他也感慨：“小女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语气中不无怅然。不知为
什么，他总是把我当成最小的孩子，其实在我之后还有老妹和堂妹。

    儿时舅公来看奶奶一定会带许多好吃的东西给小孩子们，而且他很细心，一般会分
成三份，大哥二哥和我平均分配。他经常善意地取笑我：“整天跟哥哥们在一起玩，你
都要变成男孩子了，以后就嫁不出去咯！”那时候我傻傻的，会很笨地说：“没人要就
跟舅公一起住，把哥哥的东西都偷吃掉。”

    也许从小失去父亲，所以舅公在持家方面非常认真。奶奶嫁给爷爷的时候，爷爷家
还是地主，有很多很多土地。做惯少爷的爷爷脾气暴躁，更可恶的是他迷醉于赌博。赌
资由小到大，瘾也越来越重，输得越多就越渴望翻本，而狡猾的庄家利用赌徒丧失理性
的大脑设置了一系列欲罢不能的圈套，一张张地契就这样跑进了别人的腰包。软弱的奶
奶一方面心疼老公的身体，另一方面对越来越大的家庭漏损束手无策。舅公得知后教训
奶奶道：“妹妹啊，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土地一定要保住，不能让孩子们饿着啊。”大
概后来爷爷被他敬畏的大舅子狠狠训斥了一番，加之奶奶的贤惠，居然真的金盆洗手，
好好做人。

    父亲是最小的外甥，所以一直很受舅公疼爱。97年父亲出事，大伯二伯为了保全自
己全都袖手旁观，而爷爷那时生命垂危。很少干涉晚辈私事的舅公破例出马，召集兄弟
三人开了有史以来争吵最严重的家庭会议，二伯终于答应帮助父亲渡过难关。事情并没
有能够如意进行，二妈出面阻饶，她不愿自己家庭牵扯进入一个无底洞，所以后来父亲
惨败而归，几乎倾家荡产，幸好我们依然活着，只是不再拥有太多的物质包容。舅公对
此很是自责，而父亲在事后早已雄心不复，所以就算再次给他机会都不会有壮志去从头
做起。对我来说，物质是身外之物，父亲的盲目与任性早晚会有这样的结局，我甚至很
庆幸事情如此早地发生，让我及时体验到生活的艰辛和世道的炎凉，父母在患难之时经
过一年的争吵开始彼此真正了解，很幸运，我的家庭逐渐完美和谐。舅公在我外出求学
之时说道：“小女孩子这么早就要自己照顾自己，真舍不得啊。”他为了能有人照应我
，去上海第一次见了他父亲的后人，希望他们能帮助我（当年我曾立志考上海的大学）
。只是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我希望能远离熟悉的地方去很远的地方安静地生活，所以
私自改了高考志愿，荒废了舅公的一片心意。

     我真的远离了熟悉家乡，来到陌生的地方读书，跟舅公极少联系。最后一次见到他
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全部银白，听力开始衰退，毕竟已经82高龄，不过还是很习惯地
大声叫我“小女孩子”，我也会很大声地回答。现在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永远不
会回头，再也没人很亲昵地称呼我“小女孩子”。

     2003年7月5日10：13，南方下着很大的雨，而天津烈日高悬，“舅公死了，昨天晚
上”老妹握着电话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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