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mile (离开在2003年), 信区: feeling       
标  题: 用文字回忆、自责和纪念（17）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Fri Mar  5 00:22:29 2004), 转信

那天早上4点多，爷爷大声的喊叫惊醒了梦中的家人。最先听到的是小阿姨，她一个骨碌
爬
起来，开门，之后万籁俱寂的清晨，爷爷刺耳而令人心碎的喊声“其湘其湘”直直得刺痛
我的心。这样的感觉，是如今重新回忆。当时却并没有太多的感觉，爷爷平时也是这样喊
妈妈爸爸；但是，历史永恒的终点，爷爷最后的一次喊叫，却在颤抖和异常的洪亮中，仿
佛是爷爷用尽了他剩余的所有力气喊出来，如此的尖锐和凝利，刺破空气，刺破距离，刺
破时间，刺破我所有的不满和叛逆，刺破我厚厚结枷的心壁，刺破我的冷漠和麻木，刺破
所有的尖冰，直直得，刺进我的心。一切，在那一刻瓦解；一切，在那一刻无法挽回。
至今，没有人明白，没有人可以解释，那天早上，爷爷为什么会从宽大的双人床上掉下来
――尤其是对翻身都非常缓慢和不便的爷爷；更没有人知道，爷爷那天头为什么会着地并
且磕破流血，成了致命伤――特别是，爷爷多年来脖梗特别的硬，睡觉的时候头从来沾不
到枕头；还有头天半夜11点多爷爷的那次起夜，大便反常的特别通畅――一切一切的反常
，至今都留给了我们解不开的困惑，无数的假设却永远不可能有答案。开始的时候，爷爷
还清醒，妈妈问“你怎么会摔下来啊？”爷爷说“我也不知道啊”；几分钟后，爷爷开始
说我们听不懂的话，爷爷也听不懂我们的话，妈妈问“你现在难受不难受？”爷爷反复的
说“我没意见我没意见”。可是直到那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怎样的危险，更是
万般没有想到这会要了爷爷的命。我以为，不过是像前些年那样爷爷不小心摔了，休养一
段时间就会好。爷爷还在说话，尽管说得我听不懂，但是爷爷还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我们
问，他还在说，所有的假象，让我甚至安心，甚至没有高三那次爷爷短时间的昏迷让我惊
恐和不知所措。妈妈爸爸也没有想到会有多严重，最快的速度联系了校医室和120。校医
室
的大夫来了，作了简单的伤口包扎，血压不太稳定可还算比较正常，甚至，连校医室的大
夫都没有意识到这成为了致命的危险――他们说老人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可能文革中受
了什么刺激才会一直这样重复“我没意见”。仿佛是爆发前最后的一片虚假的安宁的祥和
，留给我最后几分钟没有痛苦和眼泪的回忆。120急救中心的人来了，血压心电图，轻微
的
异常，可是120的急救大夫冰冷冷的职业声音、语气异常的凝重：“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
备
，脑部外伤很有可能导致了脑出血，要到医院检查，老人84年岁大了，这很有可能要了老
人的命。”这是我那一天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嗡的一下，我有点晕眩，从那一刻起
，我的大脑反应迟钝，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后来所有的感觉都被麻木和屏蔽掉，只有一种
不着天地悬在半空的害怕，不知所措，掺杂着一丝丝的苦涩和即刻开始涌现的后悔，再有
，就是集中全部精力，用尽几乎所有气力的祈祷。一切所有其他的感情和感受，都在瞬间
被烧成了灰。
 清冷的夜空，救护车偶尔刺耳的长鸣，刺得我心痛得浑身发冷；跟着120的车送爷爷到北
医三院，我对北医三院刻骨的仇恨，从那一分钟开始。担架，手忙脚乱的找推车；到北医
三院的时候不到5点，找大夫找不到，这个推脑科，那个推急诊，急诊的主任大夫不在，
助
手听说是84岁高龄的老人，不敢乱动怕担责任。好不容易等到了急诊大夫，二话没说开了
脑CT检查，可是脑CT检查室大门紧闭，无论如何怎样用力的敲门都没有人开。我几乎想把
大门用暴力砸开，在凌晨静的怕人的医院里，砰砰砰砰，乒乒乓乓，一声急过一声的敲门
就象是自己的一次强过一次的心跳，几乎窒息。在医院昏黄阴森的走廊里，我们推着躺在
推车上的爷爷，等，心急如焚的等待，听爷爷说我们听不懂的胡话，握着他的手，越发的
着急。偶尔有过路的大夫，看我们拼命的敲门，竟然――我真想一口把他吃了――什么都
没说就走了！敲了很久，才发现门边的墙上最不起眼的地方贴了张小条：夜间做脑CT，请
按门玲。然后旁边是更不起眼的小破门铃。气急的按下去，想破口大骂混帐：夜间检查都
是紧急的病例，谁有闲心能注意到这里？？！！那个过路的大夫干什么吃的？！值班医生
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就出来了，然后是一阵指挥，你们家属，去，把老人抬上去，这
么着不行，往左点，往上点，唉，不是这样……好不威风的指挥，我只恨的牙根痒痒，恶
狠狠的瞪着他。从进三院的大门到做上CT，整整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后来恨的咬
牙切齿的想，如果不是他们耽误了，爷爷会不会还有救呢？值班大夫毕竟常做这类检查，
有经验，我们站在门外焦心得等待的时候，他出来说“检查还没有做完，但是发现病人有
颅内出血，马上通知急诊医生。”急诊医生很年轻，经验不足，但也立即开了点滴在急诊
室里给爷爷输液，拿着片子看，然后在急诊室里就对我们说，“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病人岁数大了，这很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脑出血血小板不已凝结，颅内高压致死。”我
一阵阵再次晕眩，脑带一片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大声的占据我所有的思想和整个身体：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爷爷还在说话啊，虽然此刻他明显的累了，话少了，微闭上眼
睛，偶尔睁开看一看，我怎么能想到，那些胡话，就是爷爷在世上最后的几句话？！爷爷
不会离开我的，他一定能好起来的，他的生命力一直那么强，不过是小医生不敢承担责任
故意言重。我执拗的想，可是内心深处的恐慌却一阵阵的袭来；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我自
欺欺人的避开。

--
做个好女孩儿
可以伤心
不可以失望


※ 来源:·BBS 听涛站 tingtao.net·[FROM: 202.205.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