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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now (也许这就是爱), 信区: lovestory
标 题: 莫斯科故事——两种恐惧
发信站: 听涛站 (Mon Oct 23 16:05:36 2000), 转信
食堂后门正对着一片小树林,城市里的树林,是莫斯科的特色之一。
林子里已经覆盖了厚厚的白雪,这雪是要到开春三月份之后才会开始
融化的。
我靠在一棵秃树的树干上沉思,可是怎么也理不清头绪,脑海里浮现
出那个人,我丝毫也不明白他对我究竟有什么吸引力。我喜欢他吗?这并
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他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呢?!
是啊,这样的一个人,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女孩是没有半分真心的,他
对我说的话,稍稍改头换面甚至原封不动地就可以对另一个女孩说的,而
我,我明明知道是这样。
我忽然害怕起来,我明知道的,那为什么……难道我竟然连自己都不
懂得吗?难道我不能控制自己,没有最基本的自我保护能力?
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黑暗的天地之间,隐隐有一种莫名压力,使
我感到自己的脆弱,我需要什么可触摸的支持,使我能够把握自己。
忽然,我想到了妈妈。
在家的时候,我不是个很乖的孩子,时常跟妈妈闹别扭的,妈妈脾气
也不好,有时候态度很强硬,总是爸爸来哄我。可是妈妈的精明利落是我
暗地模仿的对象,我希望象她那样思维清晰,坚强明朗,象她那样保持着
不衰老的美丽,在任何场合都得体,大方。
这时候,我忽然很想跟妈妈倾诉一下,对她说点什么,听听她低柔镇
静的声音。
我看了看表,十二点半了,我犹豫了一下,可是我不能等,我心里有
可怕的火要一个冷静的安慰来浇灭。
我扭头走回隔壁的宿舍,宿舍安静得象一座坟墓,走廊幽长黯淡。我
到寝室拿了钱,带了一个旧背包。
--据我所知只有中心电话局是通宵营业的。
地铁轰轰地走着,车厢里只有廖廖两三个人,通常夜生活的莫斯科人
是不坐地铁的。
电话局里面有很明亮的灯光,居然还有不少的人,操着各种口音和不
同的语言在那些隔离的狭小透明的电话间里面交谈着。我填好单子,走进
了其中一间,开始拨家里的电话号码。
没人接?我再拨了一次,刚拨完最后一位数字的时候我把电话挂上了
。--我想起来了,他们是去了奶奶家,而奶奶家没电话。
以前的元旦之夜我们总是去奶奶家过的,看了电视晚会,放了炮仗,
常常就会在那儿过夜。小时候我最喜欢元旦和新年的晚上,因为可以玩到
很晚,睡在奶奶家地方不够了,我和几个表弟表妹都抢睡那张土黄色的老
行军床,因为觉得新鲜。
我再次郑重地拨号,等待,等了很久,才放下电话,
离开电话局的时候下起了大雪。好象老天故意要让我显得更沮丧更落
寞似的。我慢慢走到地铁那里,才发现已经过了末班时间,什么车都已经
没有了。看来我不得不叫出租车回去,而莫斯科的出租车通常都是打电话
预定的,不会在大街上来回兜圈子等客,临时要车,只能搭私家车。
我站在凌晨一点多的街边,看着茫茫白雪凄凉地微笑,这时候有一辆
破旧的“拉达”停在我面前,司机摇下窗子问我:“去哪儿,姑娘?”
雪还是很大,我摇开一点车窗,顿时有尖利的寒风切割着面部。
司机不满地嘀咕着:“嘿,这可不是开窗户的天儿啊!”的确不是,
我把窗子关严了,能感觉到劣质空调吹出来的热风炮制的虚假的人造温暖,
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姑娘!把安全带系上吧!--哎,这就对了,虽然这时候可能没有警
察……谁知道呢……要是给抓住了,得罚款呢!”我照他说的做了,他还
在自顾自地唠叨,“你是学生?这么晚去干什么了?噢,打电话,想家吧?
喜欢莫斯科吗?这地方生活可贵着呢,你靠什么生活?父母寄钱给你?……”
我心不在焉地简单应对着,怀疑他精神亢奋地说个没完,可能是怕夜
间行车会瞌睡。这时候周围渐渐暗了下来,莫斯科夜间主要街道都是灯火
通明的,我发现车子已经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只有车灯蒙蒙地照着前
面一米多的地面,在大雪分飞中视线级差,周围看不见一辆车。
我忽然激灵了一下,从自己的思绪里掉了出来。我问司机:“这是哪
儿啊?我怎么从来没经过这里?”其实平时出门都是坐地铁,我对地面上
的莫斯科本来就不熟悉,熟悉的仅仅是那十二条地铁线罢了。我这样问,
是诈他一下的意思。
“这是近路!更快一些!”他看我主动说话好象很高兴,冲我呲着牙
微笑,“你着急回去是吗?--我也急着回家呀,我老婆在等我呢,她会着
急的!噢,家,温暖的家!”
我听着他歌剧演员一样地抒情,一点没变得乐观起来,我警惕地看着
什么也看不见的周围,种种恐怖的念头瞬间从想象中冒出来好象可乐从纸
杯子里被挤了出来,我慢慢把背包移动到胸前,观察着司机,把手伸到包
里面,抓住了一把刀。那是前天在跳蚤市场买的一把旧土尔其刀,半尺长,
刀把上有很漂亮的花纹,买了以后就忘记拿出来,一直在背包里。这时候
我一寸一寸地把刀从鞘里抽出来,在书包里面紧紧握住。我小时候学了两
天武术,散打什么的,当然现在我已经不能象八九岁那时候似的把腿踢到
自己脑门上或者凌空来个后滚翻什么的,可是我对搏击还是有点自信。
我打量司机,运气不错,他没有一米八,这很难得。他看起来虽然壮
实,可是笨笨地样子,而且穿了厚皮袄运动起来肯定不灵活。如果他在半
路忽然停车,我就用刀子逼着他继续开,在狭小的车里面他不能施展什么
。
我正盯着司机同时紧张万分地设想着激烈的搏斗场面,猛然一阵天旋
地转,我觉得身体脱离了地球吸引力整个飞了起来,紧接着就是重重地一
震,我象个被民工野蛮装卸的包裹一样被摔得头晕脑涨……
怎么了?我茫然地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脑门冰凉。四处看看,我惊奇
地发现自己头朝下地坐着!!!脑袋正正地栽在车顶上。
我按顺序寻找着在印象中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发现身体还被安全带
牢牢绑在座椅上--是车子翻了。
司机的大声咒骂使我恢复了感觉和思考能力。他正努力在积雪中打开
车门,终于钻了出去,随后来到我这一边,把车门用力拉开,往外拽我。
“嘿!你还活着吧?”他大声嚷嚷,我向他点了点头,“那还不快把
安全带解开!见鬼的,你要在这里过夜啊?!”
这时我才发现因为自己被绑在座椅上,他怎么拉也拉不动,我连忙用
颤抖的手去摸那机关,因为手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了,还没命地狂抖,好容
易才打开,司机粗鲁地横拖竖拽把我从车子里弄了出来。
“你撞着头了吗?受伤了吗?你……噢我的老天!你要干嘛?!”
我顺着司机惊恐的眼神看,发现自己哆里哆嗦站在司机对面,右手攥
着出了鞘的土尔其刀。那刀在刚才的拉扯中从书包里被拽出来了,我本能
地首先想到如果我不是系着安全带,这把刀可能就直接戳在自己胸口。
“对不起!”我立刻把刀扔在了地上,“对不起,那是……从书包里
掉出来的……”
“你拿着它干嘛?!”司机惊天动地地喊着,“噢,见鬼,你为什么
带这东西,你想干嘛?!想杀我吗?!见鬼!”他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
是不满,他生气地走开去摆弄他的车子,我这才打量起我们的处境来了。
我们的确是翻车了。在一个狭窄的弯路上,也许是转弯太急,也许是
正碰到一块冰,车子从路面上翻到了路旁的浅沟里,因为有松软厚实的积
雪,车子好象没什么损伤,而我和司机都系了安全带。我试着活动手脚,
发现自己并没受伤,只是因为惊吓而肌肉僵直。我跑过去问司机:“怎么
样了?”
司机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象是我把车弄翻了似的,气鼓鼓地说:
“当然得去打电话叫吊车来,你以为我一个人就把它翻过来了,好象
翻馅饼一样?!”
我不吭声了,索性走开,这时候我把关于强盗匪徒的想象都丢到一边
去了,我只是想:反正你得想出办法来的,到时候你也不能丢下我不管。
司机转了两圈,走到我面前问:“你有电话币吗?”语气和蔼了狠多
。
“我有,”我打开背包翻找着,“可是你能找到投币电话?”
“前面的路口就有,”他接过电话币说,“你在车子这儿等着吧,我
很快回来。”
“我跟你去吧!”我脱口而出,让我一个人在这黑暗的鬼地方等,我
可受不了,“车子不会丢的,不用看着了,我不能自己在这里!”
“啊哈,”他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笑了起来,“这么说你害怕了--
小坏蛋!那么就走吧,嘿,把你的刀也带上啊?“他粗鲁地拍了拍我的肩
膀,这一拍的分量使我明白我那把可笑的刀是没有跟他抗衡的力量的,简
直就是个玩具,我跟他连搏斗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接下来我的运气似乎终于变好了,我们走到街口的时候遇到了一辆巡
逻车,我第一次觉得警察那么和蔼可亲。他们用车上的电话叫了拖车,留
下司机等待,查了一下我的护照之后,和气地叫我上车,把我送回了宿舍
。
那神气的白色巡逻车停在宿舍门口,我一走下车子,就看见雨泽,他
从门口匆匆走过来,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焦急,他以近乎失态的步伐冲
向我,只说得一句:“你可回来了!!”我就已经倒在了他怀里。整夜的
种种复杂情绪都化为单纯的软弱无助,我感到一种平和的虚脱,一种认输
的快乐,他的臂弯可靠而真实地散发着热力,我听到他轻叹一声,紧紧地
抱住了我。
“好了,没事了……”他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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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寂寞中恋爱,就在寂寞中变态
要在寂寞中忍耐, 或在寂寞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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