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sto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tomado (失乐园), 信区: lovestory
标 题: 悬壶济世8
发信站: 听涛站 (Thu Mar 9 19:16:56 2000), 转信
(21)
这是一个难得见到的阴天。
这天,德兰接手了一个癌症患者。老人七十多岁,看起来还精神挺好的。从
病历看他这是第三次发现癌细胞了。前两次是通过手术和放疗处理的。入院后经
仔细检查,造影、化验、分析下来好象癌症转移目标不只胰腺一处。从病人的状
况来看,手术已经不现实。只有通过药物控制和放射杀伤。主任也同意德兰的诊
断和方案。
治疗是相当痛苦的。随着大量的白细胞被杀死,老人一天天衰弱下去。控制
癌症药物又严重影响着老人的食欲。大量液体的补充也挽回不了颓势。一个疗程
下来病情没有好转,癌细胞反而有扩散的趋势。德兰感到了束手无策。老人的身
体看来已经承受不了第二个疗程了。而不作放射,癌细胞势必迅速扩散。主任同
意保守一段,等老人身体略有恢复再行放疗。就在这保守的时间里,雪崩发生了
。癌细胞大面积扩散,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这样的病人,最后要被送到“阳光病房”,用大量的吗啡镇痛,让病人安享
天年。从病历上看,老人没有亲人。老人清醒时候,他总是乐观。他很明白什么
将会发生。在他将被移往“阳光病房”的前一天,这也就是德兰最后一次给他当
班时,他精神格外的好。那天不忙,德兰就多陪陪他。
老人看着德兰,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美国人。老人解释着。德兰明白了他
的意思,改说是香港人。老人有些失望。但他还是给德兰讲了自己的身世。
老人祖籍是日本。他父亲那辈来到美国,在华盛顿州安顿下来,开小片荒种
地。辛苦下来攒了一点钱,回去娶了日本妻子,在美国生下了他。他是天生的美
国公民。然而,当二战爆发时,他们家被迫贱卖了那一点点能称得上是财产的土
地,全家迁往爱达荷集中营。当时他是美国公民,他有两条路,当兵或进集中营
。他全家被送进了集中营后第二天,就报名当了兵。
这时老人平静的脸上显现出一种矛盾的感情。他接着叙述着:他是美国公民
,他还有这个选择。他至今也不知道他的选择对不对。
“有时候人有选择也挺痛苦的。”老人说。
他走了,留下了父母。自己参加了海军,战后驻扎横滨。退役回来以后就按
”老兵法案”上了学。他父母均已在他回国前去世。
老人干涩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他继续着--
上完学,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但是一想起过去他就无法不心痛。他没有结婚
,他不愿意他的后代也是“尼基”。
他解释着:“‘尼基’就是第二代日本人。”
作为“尼基”是痛苦的,他们心里找不到祖国。老人叹着。
就在前一阵,他找停车位同另一个人相争,那人冲他喝道:“滚回日本去!
”他跳出车去喊着:“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为这里打过仗……”
停了一阵,老人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还能有机会去一趟华盛顿,看一眼
我们原来拥有的土地。去一趟集中营的旧址,凭吊一下父母。”老人痛苦地摇着
头说:“我们是找不到祖先的!”
德兰背过身去,她哭了。
第二天,他被送去了“阳光病房”。
从那天起,德兰不论一昼夜的倒班下来有多累,下班后都要去“阳光病房”
看一下老人。用一次性牙刷给他刷刷牙。开始他还能开口表示一下。后来,睁睁
眼。最后,只是眼皮动一动。虽然看不见了,但他知道,她来了。
每次来,德兰都要从外面摘一朵小黄花,插进她带给他的瓶子里,每次换一
朵。这朵花给‘阳光病房’带来新的生命力。
他从到“阳光病房”这天起就已经不用德兰开处方了。这里的病人有着统一
的处方:每四小时一剂吗啡。德兰感到了作为医生的无奈。
他的腹水已经很厉害了。皮下的癌肿已经连成一片。人瘦得只剩一张皮,两
眼深深地凹进去,宛如骷髅。
在他还能抬手动的最后一天,他把如柴的手放到了她的手里。这只他从换病
房开始就一直攥着的手,这时终于松开了。落到德兰手里的是一枚铜钱,一枚上
个世纪的老钱,这是老人唯一能够追溯上去一代人的遗物。没有子女的老人把它
交给了德兰。
有一天,当德兰再一次地来到他的床前,老人已经不在了,而昨天的黄花依
然鲜艳。德兰仍然同往常一样给他换上了这朵新花,然后连小瓶子一同拿去。
老人去了,但德兰记住了他的名字:滨凇,一个找不到祖先的人。
公寓门口的楼下摆着的李医生让花店送来的一打玫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
黄花,她把玫瑰一下塞进了装废弃邮件的大筒里。
(22)
就在那个老人离去的那个晚上,德兰给林凯打了个电话。她谈着刚刚逝去的
那个老人的故事,谈着她的感受,她的难过,她的不解,她的思索和她的看法。
中间有一段时间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在电话的另一端,林凯也被她的叙述所感动,禁不住一阵心酸。他感到,对
德兰来说,这是一次死亡的洗礼,她从中懂得了很多。她与自己分享她的观察,
他也从其中更多地了解了这个社会。
德兰过了那段伤心之后接着说:“凯文,对着病魔,我感到如此的无奈。我
考试得那么多A,却也不能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实现最后的一个愿望。”
“德兰,我觉得老人走的时候并不遗憾。”林凯沉默了一刻接着说:“其实
,他走得很坦然。你使他感到安慰,亲切。他给你讲了他一生‘无根’的痛苦,
这痛苦远胜于他的病痛。他向你讲了,你的存在减轻了他内心里的痛苦。你明白
吗?”其实,林凯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他把铜钱交给了你,他想着这铜钱所携
带的古老生命力会在你身上延续,他还有什么可遗憾?”但在这个时刻,他不愿
再让德兰感到压力。
“他可能一开始以为我是日本人呢。”德兰猜想说。
“我想,那是他最希望的。但后来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你的善良,使他
后来认同了你,你祖先是哪里人已经并不重要了。”林凯说完后先给自己打了个
问号。他不敢肯定如果德兰没有东方人的相貌,老人会对她谈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去当兵打日本人呢?”德兰天真地问。
静场。
“他也许从来就没有认为过他不是美国人。”林凯给出了这个自己听了都可
笑的答案。这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也不知道,真的,德兰。如果这
么简单,老人也就不会一生痛苦了。他不是说过‘人有选择也是痛苦’吗?”
“你说,那他假如要选择呆在集中营会是怎么样呢?”德兰继续问着。
“那他的一生就会完全不一样。他会跟他父母生活在一起,他父母也许就不
会那么早地去世,他一定会感到更多的祖先的东西。但他也许就不能进大学,最
后也不会住进你们医院了。”
林凯想着自己人生的种种“选择”和“假如”。假如他不上大学,假如他没
有出国,假如他没有兄长,他的生活就会完完全全是另一个样子,他也就不会遇
见德兰。到这里,他不禁又想着德兰那俏丽的形象。
“德兰,人生是充满选择的,选择之前需要权衡,选择了以后就不要‘如果
’,因为那是没有用的。这也就叫‘青春无悔’。”
“……”
放下了电话,德兰觉得很舒畅。她很久没有这样地与人畅怀交谈了。除了跟
林凯,跟谁她还能这样呢?谁会这样地理解她的心呢?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于医
生”。追求她的男孩只会对她说甜言蜜语。
她心里再一次地呼唤着“凯文!”
林凯手里依然拿着话筒。忽然,他仿佛听见了德兰的叫喊。
他提起话筒一听,盲音一片。
--By Kammi's SuperPost General Version
--
※ 来源:.听涛站 cces.net.[FROM: 匿名天使的家]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1.120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