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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hoenix (剑心◎磨刃), 信区: lovestory
标  题: 沙漠城 二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8月19日15:19:25 星期天), 站内信件

第二章 漂浮着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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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沙漠城,”青色的山峰道,“你上次跟我说,城市禁锢了很多年轻的灵魂,
那么城市就没有给予他们什么吗?”沙漠城伸个懒腰说:“可爱的山峰,城市当然也在
给予,那是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名字叫做欲望。”青色的山峰叫起来:“欲望不就是禁
锢灵魂的根本所在吗?你的意思是,给予就是束缚,就是禁锢吗?”沙漠城道:“对极
了,你很聪明。当你给予人爱情,会使人陷入情感的旋涡;当你给予人智慧,会使人浸
入思考而烦恼;当你给予人金钱,会使人坠入贪婪的深渊。”青色的山峰道:“可是,
有些人是能够解脱的,有白头到老的爱情,有欢乐和创新的智慧,有驭钱度善的富人。
”沙漠城笑了:“是,你又说对了,知道为什么我们有分歧吗?”青色的山峰摇头。沙
漠城道:“因为我只看黑暗的一半,而你只看光明的一半,这就是原因。”
  
  远翔照着镜子,很仔细地把镜子里的人打扮一番。那身可怜的西服被抛弃在衣橱里
,接替它职务的是一身雪白的学生装。远翔脸上的笑容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使得脸部
肌肉出现抽筋前的预兆。
  看看手表,是出发的时间了。远翔走出家门,开始了他未卜的情感征程。
  走在容达路上,远翔用他“哲学家”的独特眼光观察着街道。容达路是市里的严管
街,也是市里最繁华的街道。这条街的性质和其它城市的繁华街道是完全相同的。两边
是欲与天公势比高的大厦。和视线平行的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商品橱窗。闪耀着彩色
人造光的巨幅广告牌塞满街道上空。街左的“财贸技术学院”孤立在这条商业娱乐街上
,楼匾上六个绕灯的光动字中,有四个已经夭折,只剩下“技”和“院”两字,依旧光
彩照人地闪烁着,夹在桑拿院和美容院中间,并称“三院”。真可谓“遥看酒绿灯红处
,广厦千间不庇寒”。
  路面上车水马龙,象是草原上大片的屎壳郎虫在来来往往。摩登女郎们搀着腰缠万
贯的白发丈夫在人行道上蹒跚而行。放学的小学生们唱着一首流行歌曲,歌词俗的不能
再俗,曲子简单的叫三岁孩童也能哼唧出声,而演唱该歌曲的那位港台的“三稀明星”
,年龄虽已是半老徐娘,面容却保养到位,依旧红颜不改地混在舞台上。远翔一路行来
,看见“美美杂技院”门前人山人海,原来是女训兽师们穿三点式泳装进行杂技表演,
此招果然见效,化解了杂技团多年的经济危机。再往前走,看见“福星酒”专卖店,生
产福星酒的福星酒厂在去年非常热火,可惜今年年初因为用飞机在城市上空往下空投“
福星酒”做宣传时,其中一个降落伞出现问题,致使三瓶福星酒急速掉落,砸在一个市
民头上,该市民是绝对的戒酒主义者,可惜晚节不保,还是死在酒下。此事一经登报,
福星酒一下被人传为“灾星酒”,最终使得本股下跌,销售低迷,职员跳槽,厂长自杀

  远翔信步来到一家名闻本市的“塞北酒家”前,这家店铺的门脸装潢的好不气派,
生意火爆,大门时开时关,人群川流不息。男的夹包提箱,不知那箱里的钞票是公是私
;女的红发乌唇,不知愿不愿意把黑眼珠换蓝眼珠。
  再往前走,是家新开的“牛奶浴室”,当年宋美龄用奶洗身,以示尊贵,如今平民
也可享此殊荣,真乃世事轮回。只不知早点铺的饮用牛奶是不是“牛奶浴室”提供的,
本着废物再利用的勤俭原则,浴室经理很可能实施了这个可行性计划。紧挨“牛奶浴室
”的是厕所,厕所墙上贴一纸,纸上曰:“小病杂病疑难病,口疮痔疮癞头疮,只要吃
了通神丸,包你治愈不再犯。”下面一行小红字写着:“往南二百米进胡同,转左,走
十米,拐右,见一大屋,大屋旁的小屋便是敝诊所,欢迎光临。”
  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孩从远翔面前走过,其中一个女孩突然翻头朝着远翔伸出右
手中指,喊:“高远翔!去死!”远翔定睛一看,认出是高中同学,因为高考时没告诉
她历史题答案一直记仇至今。
  远翔不去理会她,继续往前走,过了街角,就看见“酷丽蒙”酒吧。
  酒吧就是给人放纵的地方。变化不断的光线飞快地从这个人的脸上逃到那个人的脸
上。远翔一头扎进这个迷乱的充满陌生的世界,震耳的音乐让他感到眩晕。
  他拣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张望酒吧里的每个人,没发现缨子,于是要了一杯啤酒坐
着等。
  一个浓装艳抹的女人站在吧台前看着他,头发松松地披在胸前,她左手抱胸,右手
细长的指头夹一支白色烟卷,用粉红的嘴唇吸着,喷出烟雾。当灯光打在她身上,可以
看见半露的胸膛上泛出肉感的色彩。她的眼神里满是欲望和痛苦,几乎要流出来淹没整
个世界。她发觉远翔没有看她,身体颤抖了一下,神经质地把烟灰磕在面前的酒杯里,
再端起来一饮而尽。
  在远翔侧面坐着一对男女,那男人的样子连上帝看见都会掉泪。一只眼睛快偏到太
阳穴上,好象要搞分裂。鼻子大概被人打了一拳,从中间塌进去,好象塔里木盆地。耳
朵还灵,就是形状不好。嘴巴一张,露出牙来,被贪官贪污了似的少两颗门牙。这人本
身就象个贪官。贪官是小偷的师父,小偷偷人民,贪官偷国家。贪官贪污钱财被人发现
是没本事,贪污后永远不会叫人发现才是有本事。
  贪官搂着的女孩很漂亮,成熟的打扮掩饰不住她稚嫩的脸庞。她本来应该叫做叔叔
的男人此时正在使劲地揉捏她未发育成熟的乳房。强颜欢笑中,女孩那张为钱消的人憔
悴的脸,隐现出只有远翔能发现的凄楚。贪官就这样喝着蓝带,搂着下一代,最后把钱
装进女孩的口袋。
  一个脸长的象柿饼子的胖男人走到歌台上唱歌。赤裸的上身抹了猪油般闪闪发光。
一双小眼睛象是八宝粥里的红枣,鼻子象剥了皮的蒜,两条腿香肠般弹跳着,嘴张的老
大,大到可以同时塞进五个鸡蛋,嗓子眼里喷出熊吼般的歌声。他的情人站在台下朝他
飞着热吻。
  远翔感觉被扔进了地狱,又象是在溢满泡沫的浴池里游泳,自己被丢到这个混乱的
世界里,就如同被丢到无边的荒漠中。
  远翔把头埋到桌上,不想再看。这时候,酒吧里的人已经开始随着那糟糕透顶的歌
声跳起舞来,他们疯狂地舞动肢体,好象要把骨头甩出体外,双脚蹦跳着,仿佛有看不
见的火在烧他们的脚。
  远翔的心象沙袋般被击打着,额头顶到桌面,用手捂住了耳朵。
  几分钟后,他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
  远翔猛地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的人正是朝思暮想的缨子。她穿一身橘色的紧身
便装,衬出了柔和的曲线与高雅的气质。她伸出手来,洁净的袖口带起一阵清香。
  “你好,远翔。”缨子浅浅地笑一下。
  远翔慌忙站起身,差点带翻桌子。“你好,缨子。”他的手刚握住缨子的指尖,缨
子就收回了手。远翔心里打个突,见缨子在对面坐下来,也慢慢把屁股挨上椅子。
  缨子要了瓶红酒,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成为红酒的陪嫁。远翔盯着缨子的脸不放
,恨不得一双眼睛长到缨子的脸上。缨子看到远翔呆呆的神情,又浅笑一下,其实就是
嘴角的肌肉跳了跳,远翔觉得那笑容变的很陌生。他看着缨子说不出话来,照以前是可
以伸手摸缨子的脸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包括他在内的一切都已经变了。这个世界又
有什么不会变呢,都在变,而变的最快的是人心。
  “远翔,过的好吗?”缨子轻声问。
  “我?哦,我过的还行。”远翔明知道缨子和自己一样年龄,但却觉得对方要比自
己成熟。若是秦浪在场,决不会这么认为,他会说那是因为缨子的冷漠,冷漠给人的错
觉就是成熟。
  见远翔失了魂似地看着自己,缨子再一笑,稍稍侧过头,抚一下长发,拿起红酒往
杯里倒。她的眼睛看着红色的液体流进杯中,雪白的脖颈映出灯光穿透酒杯后媚惑的颜
色。远翔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她漂亮的面容和优美的动作。
  “嗨,怎么不说话?生疏了?”缨子说着,把酒放到远翔的面前,再给自己倒。
  “不——不是的,是高兴,呵呵,高兴,忘了说话。”远翔的舌头笨的象搓衣板。

  “呵,我也很高兴,来,我们举杯,为今天的重逢干杯。”缨子把自己的酒杯举起
来。
  “好,干杯!”远翔木讷地重复,把杯子举起来,和缨子碰杯,那一瞬间,远翔透
过酒杯看见了缨子戴在无名指的钻戒。
  远翔的心被针猛刺了一般,如同泄了气的气球,疼痛着收缩成一颗黄连。人生在世
,最悲哀的莫过于突然发现自己最喜爱的东西已经失去,尤其是爱人。爱和恨在远翔心
里迅速变成一把制造痛苦的双刃剑,切断理智的思考。他仰脖子把酒倒进胃里,凄苦的
神色一览无遗地掉进缨子的眼里。钻戒提前揭露了缨子此次约会远翔的目的,也打乱了
她计划中的节奏,这使得事情变的难以预料。缨子一边在心里责怪自己粗心,忘记脱掉
结婚戒,一边张嘴想解释,可又怕雪上加霜,把远翔的眼泪勾出来,于是只用舌头接触
了一下空气,又闭了嘴,静等下音。
  远翔喝的太急,那酒带了愁火把五脏六腑烧成灰烬。又倒一杯,大声道:“来!缨
子!为你成为别人的妻子干杯!”缨子端着第一杯酒,忧伤地看着远翔,见无法保持沉
默,轻声道:“远翔,你不要这样。其实你一直都不了解我的。我只是个表里不一的女
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也无法承受你多年来对我付出的感情。以前我们都太小,不明
白爱情是什么,现在我们大了,知道那只是一种最珍贵的友谊,即使它是爱情,也会改
变的……对不起,远翔……知道我变成什么样了吗?抽烟喝酒打麻将,这就是我生活的
全部,可我却喜欢这样傻活着,总比以前的苦日子好过。你已经看到了,我结婚了,很
幸福,我不想自己的生活再有波动,我累了,不想考虑太多。这种平淡的日子,很快乐
……”她停了下来,因为远翔低着头,好象没有在听。
  等了几秒钟,远翔猛抬头道:“来,喝酒!”又把刚才的动作复制一遍,差点把杯
子也扔进胃里。
  “远翔!你还是那么容易激动,还是那么天真!我们不能静下心来谈吗?”缨子的
声音提高了几分贝。
  “我天真?哈哈,是呀,骗人的人总爱说被骗的人天真。”远翔开始扔炸弹。
  “远翔!你应该理解我,这不是什么欺骗,我没有办法,而且我认为自己没做错什
么!”缨子想把声音的分贝量提升到和远翔平级,无奈肺活量不支持这个设想。
  “理解?!那你有没有理解过我?你想到我的感受吗?你只想到你自己,你变的把
所有的朋友都忘记了吧?秦浪都不喜欢提你的事情,我看出来了,你大概想把我们的样
子从记忆里踢出去吧?哈!你有钱了!看不起我们了!对!我能理解!人都是这样的!
阶级造成的小把戏。”远翔认为咆哮和自己的心情属于正比。
  “远翔!你不要胡说!你要故意气我吗!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们,如果我不想见你们
,就不会去找秦浪,更不会坐在这里和你吵架!我知道秦浪对于今天短暂的见面很不愉
快,但是我当时真的有事,他不理解是他的事。我只在乎你对我的态度!你的话叫我伤
心!我还不至于变的那么坏。”缨子在声音上略输一筹,只能横眉怒目以神情来给自己
助威,但这怒气又有几分是真?
  有时,怒能产生距离;距离产生美——寂寞的美,保护了自己的安全和尊严,也带
来了双方的平静。
  远翔突然觉得心酸的要命,闭起眼睛。缨子微垂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手里的酒喝
完。
  酒吧里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见双方的口战进入中场休息阶段,忙点烟倒酒,准备
聚精会神地观看下半场的精彩对白。
  “远翔,你冷静一点,可以吗?我们心平气和地谈,好吗?”缨子发现几十只眼睛
在阴暗中窥视自己,便觉浑身爬满蚂蚁般不自在,于是一番软言软语,希望缓和战局。

  远翔闭起眼睛用内脏吸收闷气,听见缨子说话,睁开眼仔细看着面前这个即熟悉又
陌生的女人。三年等待得到的结果和他长久的担心不谋而合,原来缨子从来没有爱过他
,那美好的时光里,只流动着最亲近的友情,而不是他想象中的爱情。至于对方含蓄的
拒绝更加抬高了原有的贵族身份,使他跌到可怜虫的地位。他暗笑缨子袒露心声的开场
白何必要那么长,其实四个字就够了——“我不爱你”。他吐出一口没消化完的闷气,
轻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他对你好吗?”
  “结婚两年了,他对我挺好的。”缨子很高兴自己制造的谈话氛围能被远翔接纳。

  周围的观众们突然听不清声音,只好遗憾地放弃了“求知欲”。
  “有孩子吗?”远翔对计划生育很关心。
  “没有,我不想要。”缨子怕生了孩子会改变自己的体形。
  “他很有钱,是吧?”远翔认为是金钱抢走了他的情人。
  “是的,他在北京和天津都有自己的工厂,他很爱我。”缨子特意加上最后一句,
想让远翔明白自己是为了爱才结婚的,不全是因为钱。她不想过多地破坏留在远翔心中
的完美形象。
  “生活难道只是幸福地过日子吗?”远翔突然发问。书呆子都喜欢问这种蠢问题。

  “你是想问人究竟需要什么才能过好的生活,对吧?你想的太深了,远翔!生活的
实质就是早晨起床洗脸,中午吃饭洗碗,晚上睡觉前洗澡,就这样,很简单,我们的生
活需要的就是平安和宁静……我相信,在你未来的生活里,会出现比我好几十倍的女人
……我不值得你留恋。”缨子妙答。最婉转的分手台词都离不开毁己誉人的说辞。
  “缨子,你相信命运吗?”远翔怪问迭出。人一旦陷入迷惘,就开始求助于神灵。

  “我信!”缨子的回答很干脆。女人一过了幻想的年龄,就变的相信命运了。
  “我不信!”远翔说的斩钉截铁。男人从不轻易认命,即使心里认了,嘴上也绝不
会认。
  “远翔,你哪怕把你的性格稍微改变一点点呢,脑袋硬嘴更硬。”缨子很了解远翔

  人们留恋不变的事物,改变的和正在改变的总是叫人们难以接受,但是,我们就是
处在这样一个变化不定的世界中,而我们本身的状态也随之而变。当变化成为一种必然
规律时,一切感情因素都将有针对性地产生剧烈的跌荡起浮。
  “其实你没必要来见我的,一切都结束了。”远翔觉得自己从思维的混乱中逐渐清
醒过来。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缨子其实是负疚才这样说的。
  “是,我们当然还是朋友。”远翔嘴上这样说,心里明白自己根本做不到。他突然
想逃开,回家看他的书。
  “远翔,你还是喜欢一个人躲在家里看书吗?你真的应该走到阳光下,多接触接触
社会。”缨子转守为攻,开始拉拢远翔背弃其生活轨道。
  “是啊,如今的阳光也充满了黑子色素,猖狂地在城市里跳舞,吸引年轻的心堕落
。”远翔的思维脱离苦海之后,立刻当了和尚参禅入定,窥破红尘。
  “远翔,你太悲观了,为什么你看到的事物总和别人不一样呢?你要改改自己多愁
善感的性格了,这样活着太痛苦。”缨子进一步瓦解远翔的防御工事,争取让他的思想
尽快还俗。
  “哈!一个痛苦的制造者在解释痛苦的来由时,又用老伎俩把它栽赃给社会。”远
翔的悟性果然高,参禅片刻即得道吐真言。
  “难道不是吗?在父亲病死,母亲下岗,弟弟需要读书的情况下,一个女孩能做什
么?她没被吓倒,她也没有逃避现实,而是迎接现实,用自己的力量养活了她的家人,
这就已经足够。”缨子以事实为依据,以生存为准绳,把得道高僧逮捕入狱。
  “所以她背叛了爱情,抛弃了理想,更出卖了自己,为的只是一个‘生存’的理由
。”远翔无辜入狱,在绞刑架上慷慨陈词。
  “不要把字眼用的那么难听!这是被逼迫的无奈!不是出卖!一个人如果连生存都
做不到了,那么谈其它的就是毫无意义的一纸空文。”缨子把绞索套上远翔的脖子。
  “你的意思是,为了生存可以泯灭善良的人性,而且把生命投注到生存唯一的基础
——金钱之上?那么生命的价值就只能附庸在金钱的光泽上才能放光喽?在腐烂的思想
中享受奢华的物质生活时,你能得到真心的快乐?富贵把人的智慧和良知都侵蚀了,人
性在它的面前只遗留下赤裸的欲望,最后会把自己也吞没掉。”远翔视死如归,继续宏
扬佛法,讲经布道。
  “你是在背诗吗?好深奥。对,我已经看不清生命的实质,能看到的,只有金钱!
没有钱,酒吧的老板会叫你把刚才喝进胃里的酒全吐出来。我没有你那样远大的理想和
抱负,我只为生活中点滴的小事而伤神。活在书本里的人来妄谈生活是最可笑的,他甚
至连小麦也没见过,却要用一支笔去赞颂农民。钱命紧相连,没有钱你会饿死在书桌上
!你喜欢读书喜欢写诗。可这又有什么用?那些大文豪们写出一部著作会疲累致死,而
他们用生命完成的硕果在有钱人眼里只是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消遣品,有几个人能品出书
里的苍凉?与其悲哀,不如把世事都想开,也就快乐了。”缨子把绞索勒紧。
  远翔倒第三杯酒,举起道:“缨子,你终于说出了你的真心话,仔细想一想,似乎
不无道理。人,为了幸福的生活都在追求金钱,膜拜金钱,在追求中,人类的本性和道
德也会沦丧在金钱的铜臭里,至于真实平凡的生活,自有伟大的诗人去拥抱。如今,堕
落也可以作为年轻人的精神图腾了。哈!我无意嘲笑,也不屑去嘲笑!你放心,名著不
是写给有钱人看的,是写给普通老百姓看的,写给纯洁和进取的心灵看的,这和有钱人
扯不上任何干系。有钱人就喜欢享受别人忙碌后的成果,却不肯说一句赞美的话。你说
你想开了,我也想开了,这是两个概念!来,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干杯!”最终,缨
子没有绞死远翔的精神。泪腺喷射出的液体直接流到远翔心底,他把忧伤溶在酒中吞掉

  缨子黑发轻掩面颊,在酒的魔力下一双眼睛透过发丝幽怨地看着远翔,微红的面容
隐露妩媚之色。她把酒瓶一把抓起,染作粉红的指甲因为受力的缘故,印出血色。
  “干!”缨子把瓶中剩酒一口喝干,神情撩人至极。
  远翔呆看着缨子,仿佛回到了儿时,在青草悠悠的山坡上,他唱着歌,缨子笑着站
在他身边,落日下,缨子的笑容象晚霞般美丽。
  神情恍惚之际,远翔不禁伸手去摸缨子的脸,但是没有得逞,缨子把空酒瓶塞在他
手里。记忆里的笑容突然融化了,变成一圈涟漪,在无数波纹中,荡成一片汪洋。
  远翔的泪水在酒的刺激下不争气地流下来,他突然明白,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
永恒”只是人们的精神向往和美好心愿而已。
  “远翔,你怎么哭了?”缨子明知故问。
  “我最近沙眼犯了。”远翔欲盖弥彰。
  “哦!滴药了吗?”缨子突然关心备至。
  “没有,我难受的厉害,现在就回家滴去。”远翔不想在爱人面前流泪,虽然这爱
人早已是别人的老婆。
  “这么急着回啊?”缨子轻声问。
  “还有什么事要说吗?”远翔又想留。
  “是啊,该说的也都说了。”缨子冷酷到底。
  高远翔勇敢地站了起来,强忍泪水,并且勇敢地说:“我该走了,希望你今后过得
比我好。”
  缨子听出了言外之意,幽幽地道:“远翔,你也要过的快乐些。”
  远翔没答话,他看见两个叼着烟卷的家伙正不怀好意地走过来。
  “美人,要走了啊,再坐一会儿嘛,我们谈谈心呀。”其中一个脸长的象青蛙的家
伙涎着脸说。另一个就要去拉缨子的胳膊。
  缨子看了远翔一眼。这一眼把远翔胃里的酒精点燃,无名怒火暴起,烧到眉心。这
一眼带出的是鄙视?还是嘲弄?这一眼是对他三年痴等的否定?这一眼流露出的是落寞
?还是哀愁?这一眼把他的心烫出一个偌大的疤——爱在上面冷却并冻结,变做他一生
的祭坛!他的爱应该全部收回还是应该全部暴尸荒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痛苦正在蚕
蚀他的爱——悲哀的爱也是伟大的爱!他看着缨子,把自己的灵魂溶进对方的眼中,沉
入漆黑的死亡般的黑洞中……我爱你!缨子!我爱你!远翔心里狂喊!一瞬间,所有圣
贤之道都离他而去,所有平和忍性都消失不见,远翔的生命此时只为他最爱的女人而燃
烧。当那只丑陋的“青蛙”把嘴贴近缨子的脸时,远翔终于扔掉了理智的制约,还原成
人类最原始的心态。他突然大吼一声,操起桌上的酒瓶砸到“青蛙”的头上,然后一脚
踹倒“青蛙”的同党,拉起缨子的手就往门外跑。酒吧里的人马上着火般大叫起来,远
翔听见一些人大步追上来的声音,他迅捷地冲出门去。
  缨子被远翔抓着手跑出“酷丽蒙”酒吧后,两个人在大街上狂奔起来,起先还可以
听见后面的喊叫声,但是远翔越跑越快,几乎要把缨子的手拉断。缨子的长发飘起来,
跟不上远翔的步子。远翔路熟,绕了几个弯,听不到身后的喊叫声后,两人才在街角的
垃圾堆旁停下来。远翔的手兀自握着缨子的手不放,感觉着久别的温馨。缨子被远翔抓
着手,弯下腰猛喘气,好久没这样子疯跑了,心差点蹦出口腔,她感觉到紧张的快乐,
更惊讶于远翔刚才勇猛的表现。她抬头看远翔,远翔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便只会心
一笑。
  “呵呵,怕吗?”远翔担心缨子把手抽回去,借问话吸引她的注意力。
  “怕!怎么不怕,你什么时候变的那么厉害?”缨子感觉到远翔手心里传过的热量
,任由他抓着。
  “就刚才变的,我看你一使眼色,马上动手。”远翔说。
  “呵呵,这么说是我主使你动手打人了,你就瞎领会吧。”缨子乐着。
  “哦?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远翔问。
  缨子道:“我就是害怕,看你一眼而已。”
  远翔笑着不说话,看着缨子迷人的嘴唇。他流过泪的眼里却找不到丝毫笑意。
  清丽的一弯月牙从夜空照下来,把城市铺出一片银色光辉。
  “远翔,我明天就要回北京了。”缨子把那只被擒获的手挣动了一下。
  远翔极不情愿地松开,还给那只手自由,道:“要我送你吗?”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这座城市。”
  “你误会了,我是说现在用我送你回家吗?”远翔逗乐。
  “呵呵,也不用,我想冷静一下,自己走回去。”缨子的笑容不再让远翔陌生。
  “可我怕你碰见刚才那伙人。”
  “放心好了,我会很小心的,家又不远。”
  远翔使劲看着缨子,直把缨子的双眼看的迷离起来。好想抱紧她,不叫她走,让她
留下来!让她伴随自己一生,能这样做吗?到底能吗?这样做她会反抗吗?她会说什么
?不能!绝对不能!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算了吧,高远翔,你不要再自做多情了,
留个美好的回忆比什么都重要,该走的怎么也拦不住,给她解脱,也给自己解脱,说再
见吧,她也应该知道这一声“再见”就是永别,就是回忆的开始,心碎了吗,为何如此
疼痛?我不是个男子汉吗?我应该敢爱敢恨,走吧,哈,头顶的月亮不知见证过多少对
情人的离难了,又怎么可能在乎我们?爱情,从古到今,一场似水冬梦罢了。
  “远翔,想什么呢?”缨子轻轻问,声音象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没什么!这样,我们现在一起转身往家走,好吗?”远翔突然显得活力四射。
  “呵呵,好提议,我数一,二,三,再转身,谁也不准回头,就一直走回家去,好
吗?”缨子顽皮起来。
  “同意!谁要是回头谁今晚做恶梦,开始!”远翔说。
  “好!一——二——三——”缨子喊。
  远翔转身开始走,苦涩又要冲破乔装的欢乐露出来,但他忍住,走了七步,他停了
下来,然后转身。他看到缨子俏丽的身影在夜幕下正向远处离去,心里被利斧砍了一般
裂开,眼泪掉下来。他好想好想喊一声“缨子”,但终于没有喊出来。泪光中,他看了
几秒钟那模糊的橘色身影,狠下心转身大步走去。
  缨子在走了二十步时,才转身去看,那时候,远翔刚掉身离开。缨子忘记了能从两
人间的距离判断远翔是否停留过,她站在风中,长发微扬,一直看着远翔矮小的背影没
入黑暗中,然后她的眼神变的凄迷,湿湿的,牙齿轻咬着下唇,缓缓转回身,低了头走
下去。
  夜色里,残缺的月也哭了,泪滴飘散,化作星光。
  韩小芸这个名字极其普通,但韩小芸这个人却是极不普通。早上,她感觉是从别人
的梦里边醒来,坐起身,头痛的要从脖子上面掉下来。她开始回忆,想起了一些事情,
昨晚她喝酒了。酒原来是那么不好喝,真奇怪男人们为什么要嗜酒如命,那种象卤菜汤
味的液体把身体烧的难受极了。她开始环顾四周,房间里很干净,但她清楚记得昨晚房
间里是一团糟。莫非是阿浪打扫的房间,若是的话,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韩小芸下了
床把窗户打开,晨风吹入,使她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也不再疼痛。她突然很想看到儿子
,于是推开秦浪的房门走进去。
  秦浪还没有醒,睡梦里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可爱的多。韩小芸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
,摸着儿子的头发,端详着儿子的睡容,心里有说不出的宽慰。阿浪真象他的父亲,连
性格也那么象。韩小芸的表情温柔起来,她的思绪不可抗拒地回到了从前的年代。那年
她十八岁,在聚罗镇的一家文具部做服务员。秦方海就常去她那里买信纸。第一次见到
秦方海,韩小芸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他穿着一双打补丁的布鞋,风风火火地跑进门,把
攥在手心里已经汗津津的四毛钱递过来,喘着气说:“同志,一沓信纸。”带出很浓的
南方口音。她就想这人真逗,又不是什么大事,买沓信纸至于跑这么急?以前没见过这
张生面孔,估计又是乡里的知青,因为机灵又有文化,被调到镇里当通讯员。秦方海隔
三差五地来买信纸,每次都是用跑,好象约会怕迟到似地赶趟儿,来的次数多了,自然
就认识了。有一次,她问:“通讯员,你每次跑那么急干吗?”秦方海笑道:“挤时间
呀,我在自学教科书,看报上说,中央已经有了文件,让知青返乡,我必须抓紧时间学
习,要不回了上海怎么工作。”说的一本正经,她却笑他天真,可是也着实佩服他的志
气,不经意间便开始留意起他的一切。后来果真听说市里下了通知,要逐批安排知青返
乡,她才真正在意起这个有先见之明的青年。于是在短短的三个月内,他们开始频繁来
往,互相谈心。年轻人的感情来的就是那样突然和激烈,爱情顺理成章地降临到他们身
上。秦方海回上海时执意要她一起走,但是已经知悉他们关系的韩小芸的父母亲坚决反
对她去上海,母亲甚至气病。面对两个选择她痛苦地徘徊,最终她选择留下来。秦方海
很失望,他一个人走了,回到他自己的故乡,但他明白他一生的真爱和回忆都会留在这
里。秦方海走后一个星期,韩小芸才发现母亲根本是在装病骗她,气愤之余,收拾行装
直下上海,可是,茫茫人海哪里去找他呀,文革中父母双亡的秦方海没有任何音讯,没
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的家也早已经被拆毁了。韩小芸痛苦地回到聚罗镇,大病了一场
,痊愈后决定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就辞别父母,独自一人来到沙漠城,贩些衣服
卖,维持生活,后来生下了秦浪,她才又有了希望和勇气,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儿子,生
意上也越做越大,钱越挣越多。看着儿子一天天健康成长,她就欣慰。她一直单身,没
有结婚,也没有遇到再让她心仪的男子。昨天是她第一次见到秦方海的日子,心里升起
忧伤和美好的回忆,才要喝酒的。
  
  秦浪的房间同所有男孩的房间一样,存在脏、乱、差三大问题。他的书桌就是主要
受害者,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电脑旁是一摞方便面,一些光碟散乱地扔在书报上。
墙上没有张贴明星画,只挂着一幅乡村气息十足的油画,近景是一位正在晾衣的农村妇
女,远景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幸好他的被褥并不脏,床并不乱,而睡在床上的秦浪也丝
毫不差。当韩小芸拨开记忆里的尘土,寻找那些依旧珍贵的化石时,床头的闹钟发出了
清脆的“铃铃”声。但是闹钟显然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秦浪依旧死尸般一动不动。韩
小芸只好亲自出手把儿子的耳朵揪住。
  “早上好,老妈,这里是哪儿?”秦浪马上睁眼道。
  “死小子,少贫,知道你就醒了,赶快穿好衣服从这里爬出去,今天星期天,老妈
心情好,要清理卫生,现在就免费给你的房间洗澡。”韩小芸说话果然厉害,真是有其
子必有其母。她说着就要撩秦浪的被子。
  “嗨,老妈,且慢动手,请先回避,总得给儿子点更衣的时间吧。”秦浪生怕在老
妈面前春光外泄。
  “搞什么呢,你身上有几根毛老妈比谁都清楚,当我面不能换吗,哈,臭小子,不
会是又在被窝里藏了美女相册吧。”韩小芸乘机挖苦儿子。
  秦浪马上反击道:“别光羡慕我啊,老妈想在被窝里藏俊男相册也没人敢拦啊。”

  “好小子,大清早跟我练嘴皮子,我看你是老母猪逛商场——找揍!”韩小芸口上
敌不过儿子,就要动粗。秦浪这才大笑着起身穿衣,洗漱完毕后,一溜烟跑出门直奔远
翔家。他急于想知道远翔和缨子昨晚见面的情况。
  
  远翔的屋子与昨天相比没有多少变化,但是屋子的主人却变的差点叫秦浪认不出来

  秦浪一进屋就看见远翔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象是给车轮碾过,面无人色,想
是一夜未眠。他听见秦浪进来也不抬头,好象是灵魂被上帝收了去,只留下一具躯壳。
看到如此情形,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远翔,振作一点,别象个倭瓜似地缩在沙发上,伤心归伤心,睡觉归睡觉,到床
上先睡一会,养足了精神再继续伤心。”秦浪大声说。
  远翔这才抬起一双比兔子眼还红的眼睛,看着秦浪慢慢道:“阿浪,你不要烦我。

  秦浪的火气一下窜到了头顶,叫:“远翔,我一辈子就说了这么一句正经话,你就
烦了!缨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缨子了,她昨晚一定和你招供了吧,人家肯定在北京有相
好的了,就你傻子般在幻想里活着,成天写一些没人能懂的酸菜诗,挂块‘哲学家’的
招牌要给别人指点迷津,却不料自己也是俗人一个,掉在自掘的坟墓里享受痛苦,是男
子汉,就别在乎这些芝麻大的鸟事,如今的爱情都是虚情假意,骗来骗去,何必过分认
真,把你的目光放的远一点,天空大的很,可以投入感情的除了爱情还有事业和理想,
远翔,把我的话好好想想,真的,你的伤心太不值得,甚至是可笑的。”
  远翔的脸白的象张纸,一颗心疼成了蜂窝,轻声说:“阿浪,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
爱情,也不知道失恋是怎样的痛苦,因为你没有恋爱过,求求你,不要烦我,让我静一
静,好吗?”
  秦浪被刺中要害,说不出话来。他就是担心远翔想不开,做出傻事。报上说跳楼的
都是书呆子。
  远翔仿佛街头算命的徐半仙,掐指就能算出秦浪心里想什么,苦笑道:“阿浪,你
放心吧,我没事的,我很清醒,不会做出对不起肉体的事。对了,你还要去疗养院吧,
快去吧,我想一会儿泡完澡再睡。”
  秦浪怀疑道:“你真的确信自己没事?”
  远翔道:“真没事,你去吧。”
  秦浪拍拍他的肩膀,走出这间充满忧伤的小屋。
  
  星期天的城市,多少带出点悠闲的味道。太阳象刚是抢劫完银行的大盗,坚决地躲
在云层后面,悄悄窥视着城市里的人群。秦浪收拾了凌乱的心情,往“沉香”疗养院走
去。 “沉香” 疗养院座落在仪星路上,路两边高楼林立,颇具规模,可惜只是“镶边
工程”,若留心往楼后瞅上一眼,却是青一色的低矮砖房,很多乡下人就住在里面。于
是这楼倒成了“遮羞布”,那乡下人和他们的房子就成了“羞”。秦浪在“遮羞布”中
间穿行,很快都达“沉香”疗养院。
  “沉香”疗养院大概是城里最恬淡安闲的地方了,没有任何形式的争斗,有的只是
静谧与祥和。秦浪穿过青草坪,绕过一座中式楼亭,在一片花木扶疏的坛苑前站定,微
笑着看向离他十米处的一个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身素雅白裙,坐在石凳一角,右手微支香腮,撑于石桌之上,两条粉
白玉腿,一曲一伸,轻点草坪,似水双瞳直望远方,如画娥眉尽写青春,薄唇含笑,梨
涡隐现,神态秀雅温醉,韵致宛然。只那左手拇、食二指,捏了一朵白花轻柔转动,这
静中有动的景象,美奂至极。
  秦浪看了片刻,放慢脚步悄悄朝着女孩身后走过去,足底摩擦草尖的细微声还是让
女孩听到了,她一下转过身来,阳光洒进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却照不出一丝灵气。
  “阿浪哥,你迟到了!”女孩的声音很甜。
  “哈,鬼丫头,长了双老鼠耳朵,又被你听出来了。”秦浪咧开嘴笑。
  “呵呵,盲人的耳朵是最灵的呢,我一下就能听出你沉重的脚步声。”女孩的笑容
比她手里的花儿好看。
  “我的脚‘沉重’?那我要赶紧吃点‘瘦的快’喽。”秦浪坐到女孩的身边,看着
她。
  那是两个月以前,韩小芸因为下楼时不慎扭伤脚部,住进了“沉香”疗养院。治疗
期间,秦浪每天中午放学就来陪伴母亲一会儿,给母亲讲学校里的趣闻。当时这个女孩
的病床就在韩小芸的旁边, 她很快成为秦浪最热心的听众。女孩小名叫雯雯,属先天性
双目失明,只凭一双耳朵和一双手来感知这个世界。她常被秦浪和韩小芸逗乐的话引的
“咯咯”直笑,而且很喜欢问秦浪关于学校的事情,大概学校就是她心里最向往的地方
。雯雯的父母都在美国,过不久也要把她迁过去,现在只有姑姑常来看她。秦浪曾问她
为什么不念盲人学校,她说是父母不让,只叫她好好疗养,等父母凑够了钱接她过去做
手术,治好了眼睛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念书了。秦浪也曾问过负责看护雯雯的郑医师,
究竟是什么导致雯雯双目失明,郑医师说雯雯的病很罕见,以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病例
,初步分析是视神经病变所致,但还不能确定。秦浪只知道神经系统一旦受损是很难恢
复的,但他不是学医的,具体的病理就不得而知了。韩小芸很喜欢雯雯,病愈出院后,
叮嘱儿子有时间就去看看她,秦浪难得对雯雯有好感,便答应下来,每到周日上午就来
疗养院看看这个小姑娘。
  “阿浪哥,我手里的花是郑伯伯刚才摘给我的,他说是白色的,还说和我一样,我
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笑,不说话。”雯雯受了韩小芸的影响,也学着叫“阿浪”,
只不过后面加个“哥”,以示尊称。
  “哦,郑医师去哪儿了?”阿浪很关心别人的行踪。
  “被一个病人叫走了。你快点告诉我,郑医师说花儿象我,是什么意思?”雯雯一
脸焦急之色。
  “那意思是说,你和花一样美丽。”秦浪低头看着她手里洁白的花儿。
  “哪里有啊,我一定很丑很丑,是个丑女孩。”雯雯的声音低落下来。
  “雯雯,你怎么这样想呢,你很美丽的,真的,好看极了,象天上的月亮。”秦浪
慢声道。
  “可是都没人和我玩,大家不愿意和我玩,他们不喜欢我。”雯雯轻声说。
  “那是因为你接触的空间太小了,没人了解你呀,根本不是他们不喜欢你,等你眼
睛治好了,就会有很多朋友了。”秦浪都惊奇自己能说出这么温柔的话来。
  “真的吗,阿浪哥,你这么说我好高兴。”雯雯笑起来,露出贝壳般雪白的牙齿。

  “当然是真的!喔,雯雯笑起来的样子好可爱,来,我把这朵花儿给你戴在头上。
”秦浪想学插花艺术。
  “呵呵,那样会好看吗?”雯雯想起韩姨姨曾说阿浪哥喜欢恶作剧,就担心他把草
棍插到自己头上。
  “肯定好看,你不愿意吗?”秦浪怂恿着。
  “那好,你插吧。”雯雯相信阿浪哥绝不会对她恶作剧的。
  秦浪接过白色小花,很细心地插在女孩的耳畔。
  “好看吗?”雯雯问。
  “比预料的要好看的多,可惜没有照相机。”秦浪又想学摄影。
  “呵呵,既然好看,那我也给阿浪哥插一朵吧。”雯雯窃窃地笑。
  “哇!那怎么成,男人是不能在头上插花的。”秦浪坚决反对此提案。
  “好你个阿浪哥,欺负我,真不公平,你给我插花,我也要给你插花,男女平等。
”雯雯说的头头是道。
  “可是……可是……那个……”秦浪明知对方强词夺理,却无言以对。
  “就插一下,然后你就可以摘掉的,好吗?”雯雯降低要求。
  “好吧,等我一下。”秦浪不忍拂逆,站起身跑到花坛前,也选了朵白花摘下,跑
回来。“来了,给,拿好,插吧。”
  雯雯“咯咯”笑起来,抿着小嘴,一双眼睛仿佛也有了生气。她伸出手,摸见秦浪
的耳朵,把花儿戴在他头上。秦浪红了脸,扭头看有没有人注意自己。
  “咯咯,,阿浪哥,你现在也和我一样美丽了呢。”雯雯笑说。
  “嘿嘿,是呀,可以摘掉了吧?”秦浪如坐针毡。
  “呵,可以,但有个条件。”雯雯神秘地说。
  “快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秦浪发现有人朝这里走过来了。
  “就是……我想摸摸阿浪哥的脸,可以吗?”雯雯怯怯地道。
  “哈!我以为什么呢,当然可以了,你摸吧。”秦浪说着,飞快地把头上的花拿下
来。
  雯雯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先摸着秦浪的两只耳朵,然后慢慢往中间移动,感觉着
脸部的曲线;右手食指滑过鼻梁,左手拇指轻触到嘴唇,又一起往上移,摸到凹陷的眼
眶和凸起的眉骨,最后是平光的额头。
  “呵,阿浪哥,你的眉毛好粗。”雯雯把手慢慢放下来。
  “哈哈,我的胳膊更粗。”秦浪打趣。
  “阿浪哥,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呢,还有韩姨姨,对我都那样好。”雯雯双手抱
在胸前快活地说。
  “谁叫你那么可爱啊。”秦浪也觉得和这个女孩在一起很快乐。
  他看见郑医师从水池后走过来,就站起身。
  “小伙子很准时啊,雯雯每天都念叨你呢。”郑医师很高大,四十多岁的年纪,面
目很俊朗。
  “她是想听我给她讲故事。”秦浪和郑医师握手。
  雯雯笑道:“郑伯伯,我刚才摸到阿浪哥的脸了。”
  秦浪不自然地笑一下,对郑医师说:“我的脸同时也摸了雯雯的手。”
  三个人笑了起来。郑医师注意到雯雯头上戴着自己摘给她的小白花。他很喜爱这个
清纯无忧的小姑娘,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对一些事物表达不清,但她畅开心扉溅射出
来的热情把每一个疼爱她的人都包裹在幼小的心灵里。他发现每次秦浪来看望她,她都
快乐地不得了,这对她的健康很有益处。秦浪这个热心的小伙子幽默风趣,他的个性完
全吸引了雯雯,在这美好和喜悦的背后,难道没有隐藏着一丝令人疑虑和堪忧的情感吗

  “那你继续给她讲故事吧,我再去病房看看。”郑医师微笑着离开。
  秦浪把目光移在雯雯脸上,渐次强烈的阳光在她的额头造出一层细微的汗珠。
  “吃雪糕吗?”秦浪决定破费。
  “好啊,我要吃‘情人’雪糕。”雯雯从石凳上站起。
  “哈!心里想什么呢,好,我去给你买来,你乖乖等在这里别动,要是有陌生人和
你说话,就喊救命,你的明白?”秦浪怕疗养院里藏匿着拐骗犯。
  “呵呵,知道了,你快点回来。”
  只一小会儿,秦浪便风似地买了雪糕跑回,到雯雯身前粗声说:“小妹妹,跟叔叔
到车站玩,好不好?”
  “阿浪哥还是带我到警察局玩吧,把手铐戴在你手腕上一定很有趣。”雯雯接过雪
糕淘气道,“再到拘留所里给你开个单间……你吃的什么雪糕呢?”
  “大白鲨,怎么了?”秦浪一口下去,消灭了半个“大白鲨”。
  “‘情人’要比‘大白鲨’好吃。”雯雯吃雪糕的样子和秦浪在伯仲之间。
  “走,我们去水池那里……摸鱼。”秦浪牵起雯雯的手。
  “好啊,上次我一个人去摸,差点掉进水里呢。”雯雯开心地说。
  “哇,你可够大胆,是不是还想去摸老虎?”秦浪发觉女孩抓自己的手很紧。
  “如果老虎不咬我的话,是很想摸摸它。”雯雯对一切模糊的事物都很新奇。
  水池的围栏不高,池中有一块巨大的褐色湖石,上有一眼喷泉,骄阳下飞花溅翠,
由石顶一波三折地泻入水中。白玉雕成的石灯分置四角,到晚上可以看见朦胧的彩光。
就在那绿水浮草之中,几尾金红鲤鱼追逐嬉戏,畅快游弋。
  雯雯听水声叮咚悦耳,不由喜欢,便把上身探过青石围栏,伸右手浸入水中,感受
丝丝清凉。秦浪在旁边圆睁双眼死盯着水中的鲤鱼不放,仿佛鼻子里已经飘入“糖醋鲤
鱼”的香气,正自强咽口水,冷不防雯雯撩起水花泼向他的脸,事起突然,被泼个正着
。秦浪受了傣族的礼节,心下不甘,也捧起水来泼回去,不料把雯雯的上身弄的尽湿。
女孩“咯咯”笑个不住,湿透的白裙贴紧了皮肤。秦浪见坏了事,哪里敢看,拉起她的
手跑回病房。
  “怎么了,阿浪哥,玩的好好的,为什么不玩了?”雯雯站在窗前的阳光下问。
  “你淋了水,会感冒的,来,穿上这个。”秦浪找一件外衣递给她。 她觉得奇怪,
淋一点水怎么会感冒,可是阿浪哥既然这样说就是关心的意思,便听话地穿上。
  “雯雯,你等着,我去给你捉条鱼回来。”秦浪说完奔出去,只一阵工夫便返回来
,手里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鲤鱼。“差点被人看到,来,伸手接着。”秦浪把鲤鱼放
到雯雯的手心上。
  “啊……哈!它好滑,瞧,它在我手心里动呢,好痒,呵呵……呀,它有好多的翅
膀……嗯,阿浪哥,它是红色的吗?红色美吗?”雯雯跳着脚把鲤鱼合在掌心里,轻轻
用指尖感触着,脸上露着清甜的微笑。
  “红色很美,如同火焰般耀目,它是生命的象征,充满了激情的希望。”秦浪道。

  “是这样啊,那红色一定美丽极了……呵呵,要是鱼儿能在蓝色的天空中飞翔该有
多好。”雯雯把眼睛迎向窗外的天空,她的内心是多么渴望看见那些奇妙的颜色啊。
  “如果水能够在天上流动更美妙。”秦浪跟着瞎说。
  “呵,那世界就乱套了……啊,鱼儿好象不动了,阿浪哥,快把它放到水里。”雯
雯露出担心的样子。
  秦浪忙找只玻璃杯,灌上水,把鱼放进去。
  “怎么样?阿浪哥,鱼儿还活着吗?”雯雯抓着秦浪的胳膊小声问。
  “哈哈,它正自由自在地游动呢。”秦浪解除了雯雯的担心。
  这时,窗上一只关在鸟笼里的百灵叫了几声。那是雯雯的姑姑怕她寂寞,专门买来
陪她的。雯雯很喜欢这只百灵,管鸟儿叫“蓝鸽”。
  “呵,我的蓝鸽在高兴地叫呢,它是在欢迎新朋友吧。”雯雯兴奋地也象只百灵。

  “它们会成为好朋友的。”秦浪说。
  “嗯,也许它们还会谈恋爱呢,呵呵……”雯雯双手抱在胸前作祝福状。
  “哦?但愿如此。”秦浪差点晕菜。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鸟儿在叫,鱼儿在游,女孩在笑。秦浪把快乐
送出的同时,也在回收着快乐。他喜欢这里,喜欢这个女孩,喜欢唱歌的鸟儿,喜欢跳
舞的鱼儿,喜欢这里的一切。这里是他的天堂,优雅清淡的气氛,让他暂时放下沉重,
惬意地舒展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也让他忘记忧愁,体味人生的纯净。
  快正午时,秦浪要走了。
  “阿浪哥,下个星期天还来吗?”雯雯急切地问。
  “当然来,想要什么礼物吗?”秦浪问。
  “呵呵,不要什么,只要阿浪哥能来就好了。”雯雯笑着。
  “嘿!要不给你买把浇花的漏壶。”秦浪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没有种花呀,用来干什么?”雯雯天真地问。
  “你头上不是种着一朵小花吗,就浇它!”秦浪揭破谜底。
  “你……呵呵……”雯雯乐了。
  “好了,再见,记得要多吃饭,下星期称你的体重。”秦浪离开了病房。
  走出疗养院后,秦浪的好心情依旧不减,看见大街上每一个人都很可爱。于是哼着
歌,迈起大步欢快地向青大校园走去。
  青大这座谱写浪漫青春的燕园,在假日里则变成了谈情说爱的伊甸园。步入校门,
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巨大的穿天杨。这杨树天生一派硬汉的脾性,长在塞北寒漠,经风
雨历练,方显出阳刚之美,若是生在江南水乡,怕是要坏了小桥流水的秀气。偏偏有个
好事的隋炀帝,当年抛下国家社稷不顾,沿运河南下苏杭赏玩散心,爱上了风姿柔婉的
垂柳,不禁龙颜大悦,把国姓“杨”亲赐于柳树,于是垂柳变成“垂杨柳”,杨和柳结
成了同床异梦的挂名夫妻。后来宋朝的鲁智深大概听说了“垂杨柳”三个字中带着某位
狗皇帝的姓氏,一怒之下才演绎出“倒拔垂杨柳”的佳话。秦浪信步走到一棵穿天杨前
,伸臂抱住,也想演一出“秦大少倒拔穿天杨”的剧目,可惜没有鲁达的勇武,只好放
弃。
  再往前走,可以欣赏到校园东墙外田劭朴校长的欧式洋房,艺术系的丁老师说这栋
洋房外观上有些哥特风格,类似于巴黎圣母院的一角,秦浪当时听到后差点把舌头笑断
。这“巴黎圣母院的一角”虽然盖的颇为美观,却少个敲钟的卡西莫多,至于阴险贪婪
的副主教克洛德,田校长非常乐意亲自担纲出演,更何况田校长本人是天主教的忠实信
徒。田校长的小洋房还没有建成之前,这地方因为很隐蔽,成为男生们抽烟聚赌的秘密
集会所,后来田校长有效地利用空间学,把此地清出来建造自家的洋房,不想却惹怒了
该领地的“头儿”——江冰。江冰是青大的问题学生,因为有个当官的灿烂的爹,还有
个开公司的光辉的妈,所以他生下来想不发光都难。他从小到大惹的祸用银河巨型计算
机也算不清,他那整日提心吊胆的爹妈总害怕有一天警察先生会上门来请儿子去监狱里
做客。
  田校长和江冰展开领地之争后,田校长的女儿接到一个恐吓电话,内容是提醒长的
并不漂亮的校长女儿到晚上千万不要独自外出。校长女儿接此电话后吓的庸容失色,噤
若寒蝉。田校长当即报警,可是警方调查了半个月,一无所获,田校长只好作罢。紧接
着校园里开始谣传建造洋房的地方早以前死过一对殉情的男女,田校长恼羞成怒,千方
百计地查找谣言的原产地,但也无功而止。于是田校长以为此言属真,悄悄到乡下请了
风水师来验。那风水师贪他钱财,一番添油加醋的乱讲,把男女殉情的故事补充得越发
丰满,几乎可以拍成《铁达尼号》的续集,直把个田校长听的目瞪口呆,泪如雨下。末
了,风水师声称田校长正是化解这段孽缘的绣花剪刀,可以轻松剪断这缕纠缠日久的情
丝,让两个冤死的亡灵得以超脱。田校长大喜,自此不再忧虑,只是每晚必在枕下压一
把剪刀,以示诚心。他老婆每晚睡在他身旁心惊肉跳,怕田校长梦游时剪情丝剪到自己
脖子上,于是每晚在田校长睡着以后都把剪刀抽出来换成纸片。
  再说江冰又打恐吓电话又造谣,还是没能阻止洋房的落成,气愤之余扔石头砸碎洋
房的几块玻璃后退学去了英国,而他抗击崇洋媚外的壮烈举动被学弟学妹们评为本年度
青大的十佳行为之首。田校长之前曾对江冰念过不知多少次“劝退”的紧箍咒,可惜没
得到观音菩萨的真传,故一直无效。现如今这该死的小魔头终于自己离去,田校长高兴
的失眠了三天,把这看作是那对殉情亡灵的报答。
  秦浪来到教学区。花前树下,一对对亚当和夏娃正在进行几千年没变的山盟海誓,
按照秦浪的“爱情生物学”规律,他们先是甜言蜜语,然后是肉欲寻欢,再下来结婚生
子,最终完成传宗接代、育子成人的任务,这是高级智能生物延续生命,不断进化和演
变的本能。不过,有时候本能也会引发犯罪,因为总有一些雄性智能生物用武力非法完
成交配过程,这种生物性本能被判定为社会性犯罪,法律给予这种行为严厉的惩罚。智
慧创造了人类的伟大,智慧同时也制约了人类的本能。智慧需要一个文明的环境来体现
高贵,而文明的建立则是最大限度地抑制本能。秦浪想,本能难道就等于野蛮?本能难
道就等于肮脏?如果将来能在生物基因工程学上消灭人类的本能,那么人类是否就变的
绝对纯洁了?就可以建立起绝对的文明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变的绝对纯洁了,
因为本能没有了,欲望也就没有了,欲望的消失导致生命无法延续,人类也就完蛋了,
而死亡是最纯洁的。
  秦浪瞎想着,很佩服自己有如此新颖的观点,决定把这点思想火花写在论文里,让
它照亮更多的人。要是邢天立教授听到秦浪的这番宏论,肯定会把该宏论骂成“混”论
,并且用丰富的生物学知识把这点狗屁不如的“思想火花”一脚拧谢,首先会被驳的体
无完肤的就是“欲望的消失导致生命无法延续”那句,邢天立会说,他用一粒精子和一
粒卵子外加一个试管,便可以完成生命的延续。
  
  秦浪的脑细胞在大脑皮层下飞快地碰撞出智慧的结晶——新理论,不料视神经细胞
也罢工参与讨论,使得秦浪一头撞到了树上,疼痛的感觉被迅速送到大脑中心,脑细胞
们停止生产新理论,把肉体从思想家恢复到俗人的状态。“哎呀!疼死我了!混蛋!”
秦浪大声咒骂。
  树被骂成了混蛋,没有耳朵听不到,只好默认。
  秦浪用手掌把额头的疼痛揉散,心情又好起来。折出教学区后,他特意穿过校园的
操场,让热情的阳光蒸发自己的喜悦。当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林荫地时,看到一个女孩
正坐在浓荫下,抬头望着树顶。空旷的操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吃午饭的时间还呆在操
场的学生,不是身无分文,就是刚把早点当午饭吃掉,反正不会是绝食。此时的校园,
说不出的安详,枝叶的绿意把阳光投在地面的影子切碎成美丽的斑纹,那个女孩就坐在
斑纹中央,两只手支在膝盖上,捧着脸,望着从枝叶的间隙滑露的阳光。秦浪弹一弹没
有灰尘的肩膀,大步朝那个女孩走过去。
  女孩穿着粉红色的紧身上衣,白色带有波浪褶的长裤,明朗的脸庞,活泼的短发,
给人清爽亮丽的感觉。
  “小妹妹,在等谁呀?”秦浪走到她身前,叉着裤兜,撇起嘴巴,故意挡住她的视
线。
  “青大生化系高才生秦浪,自投罗网!”女孩把右手抬起来,伸出拇指和食指,作
手枪状,对准秦浪的鼻子。
  “嗨,别开枪,我的遗嘱还没来得及写呢,”秦浪惊奇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干脆
捋起裤腿儿也坐到地上,“看来本人的名字非法入侵了你大脑的记忆空间,为了公平起
见,请告诉我,你叫什么。”
  女孩把右手拇指弯回去,留下食指在秦浪眼前慢慢摇一摇,表情象是在给人算命的
巫婆,说:“错!最公平的应该是,你也到别人的嘴里去挖出我的名字。”
  “哈哈,好啊,你的名字看来很值钱,必须请盗墓的飞贼来掘,”秦浪发觉这个女
孩很有趣,“对了,你有笔吗?”
  “干嘛?要写诗?”女孩不解。
  “给你签名啊!瞧你苦等了我这么长时间,也没理由拒绝。”秦浪大言不惭地说。

  “……应该是我给你签名才对吧,三年前你已经输给过我一次。”女孩顽皮地眨眼
睛。
  秦浪愣住,仔细看女孩的脸,想不起记忆中有哪张面容能和这张脸吻合,便道:“
天哪,亲爱的,原来是你呀,你什么时候整容了,好漂亮啊,我都认不出来了,这几年
过的好吗?想过我吗?”
  一通乱说倒把女孩唬住了,她歪头看着秦浪满脸的坏笑,突然明白过来,笑道:“
呵呵,秦浪的舌头果然比脑袋厉害,无中生有的道行令小女子折服,要是当年的苏秦有
你给助上一臂之力,二人游说六国,合纵抗秦的成功率一定大增,保不准会改变中国历
史呢。”
  秦浪见诡计被识破,亡羊补牢道:“你不是小芳吗?长的真象啊!”
  女孩笑了起来,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鼻尖微微皱起,象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她站
起身来,拍拍腿上的土道:“秦浪,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三年前全
区的高中生创意作文大赛,你是第二名。呵,好了,小女子要走了,啊,忘记告诉你,
从明天开始我将成为你的校友,就读于一年级历史系,下星期的演讲比赛你要好好表现
啊,不要再输给我呦。你看树叶间的阳光,那是生命里最精彩的舞蹈,如同雪花般漂亮
呢,再见!”女孩又把右手作手枪状,对着食指轻吹一口,朝秦浪翘一翘嘴角,转身走
出操场。
  秦浪哑巴似地看着女孩离去,想起那次作文比赛的第一名是个女的,名字他记的特
别清楚,叫叶婷,她的获奖作文名为《继母危情》。颁奖那天秦浪生病未去,是同学邓
玉代领的,便没有见到得第一名的叶婷。牛刀小试就弄个亚军的头衔,秦浪心里美滋滋
的,可转念一想,冠军叫个丫头得了去,心里又变的满不是滋味,于是将之结了茧藏在
心底,预备有机会见识一下这个叶婷。三年时光匆匆而逝,正当那心中老茧琥珀般孕成
追忆时,却在方才被这个女孩一语惊醒,破茧而出的缘分,化蝶起舞,伸手可及。嘿!
这个丫头好象也蛮在乎自己,都已经窃取了自己的情报,看来是存心要斗,有意思!秦
浪见女孩还没有走出自己的视野,就大喊起来:“叶婷!你看阳光下的花朵,那是世上
最美丽的生命,如同阳光般可爱!”
  女孩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过身来,惊讶地望着他。秦浪见挽回了败势,忙见好就收
,激流永退,接着喊道:“大哥腹中空空,这便要去用膳,小妹走好,后会有期!”飞
也似地往食堂奔去,一路上强自收了心思,只想着吞几个包子让肚子停止演奏交响乐。

  不管什么形式的情感,它都会象酒一样,窖藏越深越久,就越浓烈、越醇香,并带
给人开朗清明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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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漂泊在东湖的心

                                                                  
※ 来源:·听涛站 tingtao.dhs.org·[FROM: 匿名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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