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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hoenix (剑心◎磨刃), 信区: lovestory
标  题: 沙漠城 十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8月19日15:32:39 星期天), 站内信件


第十章 父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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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城道:“对于传承的结果随着人类智慧的持续提高正在出现全面的认识,传承
的意义在于延续祖先的文化、思想和品质,更在于教育的优先!当得到必然的肉体传承
之后,思想的继承却发生断裂,被外来文化和贪婪无知写成空白,留下发黄纸页上悄然
霉变的真知。”青色的山峰笑道:“年轻的人认为社会是最理想的大学,闯荡其间便是
一种磨练,可是最终使自己也沉沦于中,无复当初的美好愿望。好比吸毒前的人都是因
为愚蠢和好奇,当毒瘾侵占了他们的肉体,灵魂也无法抗拒,社会与此类似,少有勇敢
者从泥沼中自拔而出,象是一面镜子,能照出你的身体,却永远也照不出你的灵魂。”
沙漠城“哈哈”大笑道:“套用年轻人最时髦的一句话‘道德值几个钱’,灵魂又值几
个钱?”青色的山峰道:“爱情值几个钱?生命又值几个钱?人类喜欢用金钱来衡量一
切,让我们来看看它怎么衡量父子情深?”
           ※       ※       ※
  秦浪一晚未睡好,醒来时都觉得象在梦游,一双脚轻飘飘得踩在天宫的云彩上,怎
么有仙女走过来,脸蛋比蟠桃还红,笑得迷人不说,还那么眼熟,该不会是学校门口卖
茶蛋的川妹子吧?“唔,来两茶蛋,老规矩,还是你给我剥皮。”叶婷叉着腰站在秦浪
床前,她奇怪面前这家伙睁开眼还说梦话,要吃什么茶蛋,到哪里给他弄茶蛋?叫我给
你剥皮?哼,这好象是妻子的义务吧。“喂,老大,快醒醒,懒床容易发胖的。”秦浪
翻个身面朝里边道:“怎么?不给剥皮?那我不吃了。”叶婷想这人傻了,准是事情太
多把他急糊涂了,要不就是饿昏了头,伸手去拉,胳膊火烫,一探额头在发烧。叶婷慌
神,硬把他拉起来。这下秦浪有了知觉,坐起身嘴里喊:“大梦方觉晓,平生我自知。
”惊奇叶婷会在自己房中,便问:“你什么时候偷了服务生的钥匙?”叶婷心里急他的
病,见他还说笑,就指责他没有锁门,万一闯进来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就到地狱里去
被牛头马面当茶蛋吃了。又说他不关窗户,定是晚上受了风遭凉,病得这般快,必须到
医院里买药吃。秦浪心中怪她罗嗦,又感激她的关心,嘴里说无碍,叫她出去等,自己
穿衣服出来。
  两人没有退房,只怕今天见不上秦方海,再找旅店才麻烦。活络了筋骨的秦浪,象
是身体有健康的护身符,体热降低不少,再到北方菜馆吃完家乡饭,已是精神振作。叶
婷疑他逞强,行路上见有一家中医门诊,硬拉他进去瞧病。秦浪扭捏着好象得的是妇科
病,没有和大夫谈话的兴趣,只好叶婷代他回答医生的望闻问切。那是一个老中医,起
码外表来看有世外雅人的矍铄,这个极度衰老的人用抖嗦的手指号脉,另一手在桌子上
画着看不见的图形,好象是玛雅人的图腾,要不就是道学的太极。脸上虔诚的样子值得
孩子们来瞻仰。老先生号毕,推开秦浪的手,目光电射,颜容微沉,仿佛秦浪得了不治
之症,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医生,他怎么样?”叶婷忙问。老先生用布子擦桌,说出诊断结果:“看他舌苔
显绿,眼孔呆滞,脉象跳动迟缓,恐怕是旅途劳顿,有些感冒,但他体内虚火煨肾,心
火燎肝,此次小病成因,不日必有大病降身。”叶婷听着象是算命,急忙恭维道:“您
一定医术高明,赶紧给配个方子抓药,别让那大病降身。”老先生眉开眼笑道:“不急
,我这里有亲自的丹丸,吃后一定药到病除。”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九粒,用
白纸包好。秦浪见药丸形状雷同于感冒胶囊,心说碰见了骗子,就问:“这怎么看着象
是西药?”老先生解释道:“我这药丸是中药成分西药制法,各取所长,这九粒一天三
次,一次一颗,连吃三天,轻身换体。”说的玄虚,秦浪越发不信,当即说他吹牛。老
先生不顾年高德重,站起身大骂出口,辱及秦浪的父母,那样子简直比民国时号召人们
坚决抗日的演说家还慷慨激昂。叶婷丢下问诊的钱,拉着秦浪就走,说是强龙还不压地
头蛇呢,何况他们两个外地小百姓。
  闹一肚子火气,秦浪又觉头晕,最后去药店买了药吃。叶婷转眼变成了大夫,说心
静百病息,不要生气,要心静如水,永葆童心,方能强身健体。秦浪笑说言之有理,一
切外功内补的药都是心理安慰,什么蜂王浆、洋参酒、乌鸡精都补偿不得精神上的损伤

  一路问询到秦方海的公司,很气派的豪华建筑。秦浪心绪激动紧张起来,叶婷怕他
无法克制感情,终至坏事,挡在前面走,还叫他不能轻举妄动。秦浪心笑又不是到了金
三角,干吗神经兮兮的。第一关要闯保安,两个保安都很壮实,应该去做摔交队员或相
扑选手,不过兴许中看不中用,只是力量的虚设,如果真有枪匪闯入,他们臃肿的身体
面积只会增加中弹的概率。据说凭身体吃饭的人要数黑人,多数体坛“黑秀”们以前都
是贫民窟里的目击者,到后来出卖体力挣了钱,变着法子享受生活,以弥补小时候受伤
的心愿。
  “嗨,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秦浪用言语表示双方的身份
相同。但是两个保安认为双方的利益不同,拒绝秦浪上楼的请求。叶婷骗说是已经约好
的,两名保安相视而笑,说如果是约好的董事长会关照他们放行。秦浪降低要求,只叫
通报一声,两名认真负责的保安推辞说董事长公事繁忙,不见客的。这真比面见皇帝还
难,正不可开交,一名保安说董事长夫人和小姐来了。秦叶二人回头,见两个活象袋鼠
的女人站在身后,因为腹前都吊着高级皮革制的银色当包。
  “这是怎么回事情?”董事长夫人丁梅的脸冷傲的象是沾了辣酱的葱花饼,干涩得
发硬。
  一名保安惶恐着应答:“这两个人要见董事长,我说董事长不见的,他们偏不走,
在这里死缠。”
  董事长小姐秦芸穿着低胸的吊扣短背心,头发剪的象只刺猬,她鄙夷秦浪的外乡话
,听出来是塞北口音,想那骨子里也流着低贱的血,竟大约猜到来意,损她不知名的哥
哥道:“这两个乡下人几个月没洗澡吧,又当是冒充爸爸的儿女来,预备哭穷。这次该
说是双胞胎了。”
  丁梅要有圣母般富人的博爱,温缓道:“你们找方海有事情吗?”
  秦浪发觉真实和书里的不一样,只道:“我很想见他一面。”
  秦芸摆出千金的姿态道:“又是骗人话,怕是见了我爸爸就要喊爹。”
  叶婷纳闷她们怎么清楚秦浪是来认父的,眼望秦浪,他耸肩也表示不解。原来秦方
海的自传发行以后,便有人注意到秦方海返乡时韩小芸怀孕一节,一些个无耻小人削尖
脑袋就来钻这个空子,几个月来都有三四个家伙来认爹,说是娘死了,希望能和父亲骨
肉团聚,留在身边以尽孝心。可叹他们破绽百出,被秦方海一问话就露了狐狸尾巴,灰
溜溜地逃走。
  秦浪忽然在心里起了后悔的念头,对于自己一意孤行的结果开始有了厌倦。他发现
一个最紧要的问题,既然父亲还活着,并且活的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没有回去找
母亲?是因为他毁容了,不敢见母亲?还是因为母亲当初没和他走,一直不原谅母亲的
背弃?他对此行的目的出现模糊的概念,以前都是激动的云障遮蔽着理智,如今听了有
血缘关系的亲妹妹的冷讥热讽,被迎头浇了冷水一样,就品味出自己的寻父变成了无端
的投靠!投靠?哈哈,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自己千里而来,背个找寻有
钱父亲的名号回去?血缘?自己是学生物的,这血缘关系除了三代以内结婚容易生下畸
形和白痴外,还有什么重大的意义?眼前的妹妹,倘若认了,是该喜欢她呢还是应该讨
厌她,不管怎么样,心里已经讨厌她了!一个普通的朋友也要比看不起自己的亲妹妹强
一百倍!如果父亲和她一样的冷漠呢?是啊,双方根本没有感情,要怎么驱除陌生呢?
也许母亲自己来能谈出些什么,而自己又能干些什么呢?秦浪呀秦浪,你真傻到家了,
为什么不听洪老的话呢?不过来一次总比没来好,反而更清醒地认识事情的真容。
  “那么打扰了,我们这就走。”秦浪的话把叶婷吓一跳,怎么就要走呢?女孩多少
有点了解他,知道他是心高气傲,看不惯这位千金的骄横,但是好不容易才来,不见一
面秦方海,于情于理都说不下去,当即叫住秦浪,对丁梅道:“我们不是来认什么爹的
,只是想见一见他,然后马上走。”
  “哦?为什么要见方海?”丁梅有点害怕真是韩小芸的孩子找上门来,如今的基因
鉴定可以轻松认可。
  “妈,别让他们上去!”秦芸早被丁梅灌输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思想,想如果真来
了爸爸的亲生骨肉,自己的地位就会削弱,独得的父爱也会被人分享,更重要是母亲说
到的家产,绝对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秦浪被叶婷一句话点醒,再怎么也没理由阻拦儿子见父亲的规矩。“我是他以前下
乡时认识的一个要好朋友的孩子,在上海打工,我爸爸很挂念他,写信叫我来看看,这
是我的女朋友。”
  丁梅愣怔着打量,考虑让他们上去见一见方海也没什么,不怕他们说假话,即使韩
小芸亲自来,自己也有应对的办法,也暗怪丈夫的书畅销千里,连山角旮旯里的小村民
都能看的到,许是丈夫给西北希望工程捐的一百万元没有打水漂,这些脏孩子们有了学
堂认了字,也要看书寻找别人发财的诀窍。不过毕竟是穷地方的人,再怎么有学问也掩
盖不得自身的俗气,不去管它,反正捐银子是九牛一毛的举动,在社会上有了公德,媒
体努力渲染,好名声已经四处飘扬。丁梅这种山鸡变凤凰的女人最仇恨贫穷,因为经历
过,所以害怕提及,更存在敌视,巴不得没有人知道自己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
  秦芸继承了母亲以貌取人的优点,并且加以改良,不仅心里看低,嘴上更不饶人。
“哼,这样的话早听的多,真好笑!”
  丁梅依旧脸呈笑容,伪善道:“既然是老朋友的孩子,应当问候一声,我带你们上
去。”
  两保安让出电梯门,董事长夫人和董事长千金外加两个“农村人”走进电梯,升上
顶楼。丁梅打趣自己的女儿太活泼,说话没心计,直爽淋漓,希望秦叶二人不要计怪。

  到董事长办公门前,秦芸的手机响了,接听后喜上眉梢,秦浪想那可能是异性的调
情电话。丁梅敲门,里面传出浑厚的声音:“进来!”秦浪再次激动起来,就要见到父
亲,任是冷血的人也抵挡不住人之常情的烦扰。丁梅推开刨光的红木双扇门,走进几步
,翻头使眼色叫秦浪跟着。寻父人犹疑着强压心跳,叶婷抓着他手一同走进去。
  超大的办公桌前, 一张布满坏死肌肉的黑黄色脸庞正俯视着电脑,他高大的身躯端
正威严。眼神专注在屏幕上,没有抬头征兆。
  秦浪使劲看着这张丑陋的脸,那是他父亲的脸,他的亲生父亲。他几乎没有眉毛,
下巴到鼻子之间象是烧焦的黑碳。看不出肌理和肤色,分不清嘴唇,只是硬疤和模糊的
黑色。鼻翼上面才有些血肉的颜色,耳朵完好无损,眼睛更是神采剔亮。
  门外的秦芸还在对电话大声说笑着,真象是无忧无虑的“天使”。秦浪没有听见妹
妹的“无邪”之音,他根本什么也听不到,他的心跳放慢了。叶婷捏了捏他的手,让他
克制。丁梅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沏茶。寻父人松开叶婷的手,开始朝前走。他绕过桌子,
看见父亲正用十根残缺不齐的手指打字,打的飞快,他在自传里并没有提到手也被烧毁
了。有几根手指已经不能称作是“手指”,只能叫肉瘤,因为几乎是从手掌处截掉的。
键盘噼哩啪啦地响着,那种速度秦浪自愧不如。父亲有点象是雷拓,但又更独特一些。
他的残破肉体为他的精神服务着,他本身就是灵与肉、美与丑、真与假的矛盾。他的外
象叫人难以接近,他的精神叫人向往不息。如果此时外面是夜色,他的肉体则是很可怕
的,阳光带给他一点活气,但他更象一个幽灵,一只鬼。这有点象是变成野兽的王子,
神奇的童话里寓含的哲理也是非同一般的。
  秦方海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他停下动作,抬头看来人,那一刻他的神经出现少有
的震颤,这个男孩是谁?怎么如此象以前的自己?他的眼睛最象自己,一种莫名的亲近
浮起在全身。丁梅端了茶过来道:“方海,这两个孩子说是你下乡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托
咐过来看望你的,嗨,两位坐呀,站着干什么,坐下喝点茶水,慢慢聊,方海最喜欢见
故人的孩子了。”
  叶婷拉秦浪坐下,秦方海反而站了起来,他道:“你是谁的孩子?”语声有些微抖

  秦浪正面看到自己的父亲,发现对方的眼睛和自己真象!这个性情坚毅的男孩觉得
眼睛湿了,突然想喊一声“爸爸”,他从来没叫过这两个字,在小学读课文时碰到这两
个字也跳过不读,老师责骂他也不管用,下次读照样跳开。对这两个字是羡慕还是仇恨
?他说不上,但绝对是陌生的。
  叶婷觉察到秦浪已经身不由己了,慌忙拍他手臂道:“方叔叔问你话呢!”秦浪回
过神来,反应异常迟钝。丁梅圆这个冷场道:“方海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秦浪马上
回忆起母亲提到的几个老家的人,随便借一位的名字道:“李川宝。”秦方海继续问:
“那你叫什么?”秦浪道:“李浪!”
  秦方海诧异着又坐回椅子,慢声道:“李川宝?我当年和他并不是很熟啊,也就是
见面点头的交情,他现在还好吗?”秦浪道:“他很好,让我问您好。”秦方海“哦”
一声,丁梅燃着一支烟递给他。他用指骨夹住烟屁塞进硬腭下的洞里,长长地吸一口,
缓解神经后,又问:“你母亲好吗?”秦浪在情绪的促使下脱口说出一个“韩”字,马
上省悟,转变口风道:“还……还是老样子。”“是吗,我返城时他们刚结婚,一晃二
十多年了。”
  丁梅的耳朵收听不到可疑的字眼,以为真是丈夫以前朋友的子女来高攀关系,这样
的人也见多了,临末请吃一顿好菜,自圆了福德,也搪添对方的虚荣,再以后来了就推
脱不接,知趣者懂得意思,剩下的贪鬼告知要报警也会吓走。
  秦芸的太阳穴受了十几分钟的磁波辐射,和空气打个KISS给电话那头的情郎道别,
窜进屋里跳到秦方海跟前讨爱。秦方海的脸已经失去呈现表情的功能,也许是根本不能
笑,因为笑起来更可怕。他用眼神来表达爱意。秦芸伸手去触摸父亲那张好似手术桌上
被解剖过的面皮。秦方海吻女儿的额头,萎缩的嘴唇是冰冷的。
  丁梅早已料定是话不投机的局面,大家坐在这里都是瞎扯淡,叫秦芸一绞和,更是
没几句说上口的话,八竿子打不在一起的渺茫关系,说白了就是没本钱的攀附。她起身
道:“方海,你今天不去开发区啦?我看时间要到了。”秦方海看着秦浪的眼睛,突然
说:“你叫人到隔壁房间开席,订几个可口的菜端上来,我想和这两个孩子说说话。芸
儿,你去玩你的。”秦芸嘟着嘴走出去,不忘瞪一眼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丁梅有点错愕,丈夫还是第一次有兴趣陪陌生人吃饭,而且还是两个半成年的“乡
巴佬”,以往有这样的客人来是决计不相陪的,即使是生意上的客户也力争推掉酒席,
这是秦方海的性格所致,她了解丈夫,所以此时用不相信的眼光看着他道:“你说要…
…要和他们吃饭?哦,可是离中午还早,可能他们刚吃早点,还……”秦方海打断道:
“先叫人慢慢准备,我们到那屋慢慢聊,等我叫的时候,让他们把菜端进来,还有,有
电话打来也不要叫我,除非是很紧急的事情。”丁梅突然摸不透丈夫在想什么,她当然
不知道父子间那种微妙的感觉。秦方海第一眼看见秦浪就很喜欢,仿佛能看到二十多年
前自己下乡时的影子,再有这个年轻人的气质,总有内在的思绪要出来与之呼应,最奇
妙的是年轻人的嘴唇,那简直是韩小芸的嘴唇,薄薄的,唇线划出的是倔强和勇敢。他
熟悉那道唇线,因为自己的唇线曾经和它吻合在数十次不眠的夜里。他察觉到男孩的激
动,而旁边的女孩却透出灵气十足的镇定,这真是一对绝配的鸳鸯。可是,他感觉两个
孩子隐瞒了什么。
  丁梅无法阻止丈夫的决断,出去吩咐,等再回来发现三个人已经进隔壁的隔音室了
,她试着去推门,不开,知道锁上了,不甘心地站在门口几分钟,才缓缓离开。
  隔音室不大,完全就是吃饭谈心的地方。秦浪也感觉到父亲看自己时眼光的异样,
但任凭这个没面目的人问什么,他都咬定是李川宝的儿子。寻父人已经平静了不少,能
亲眼见到父亲,就是上苍对自己的怜悯了。自己有这样一个伟大超凡的父亲,真是从心
眼里骄傲万分。他认父的念头奇怪得消散了,只想着敬重和了解父亲。他忍不住要可悲
那张脸——令人敬畏的真实面貌。
  秦方海有些失望,叹气自己的错觉,但还是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你们在上海打工都干些什么?为什么不上学?”
  “打工能挣钱啊,学习多累!我们刷盘子洗碗送报纸,什么都干!”叶婷装村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学知识重要!”秦方海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
  “我们业余时间也学,就是抽时间看了您的自传才来,学习您的经验和本领,好在
将来做大生意时有周旋的能耐。”叶婷展开她的快齿,抢在秦浪前面答,就怕寻父人被
情感俘虏,爬在地上喊爹。
  秦浪心头总有几个疑问,借着叶婷提到自传的事,问道:“您书里提到那个韩小芸
时,用了很真切的语气,好象很爱她,是吗?”
  秦方海猛然睁开眼睛,看着儿子,眼神里有笑的温柔,又关闭眼皮道:“你们在镇
子里没听说过她吗?”
  “没有!也许她早就去了别的地方。”叶婷骗人的时候喜欢眨眼睛,幸好秦方海看
不见。
  “对,我很爱她,但我一样爱丁梅——哦,你们看我的书应该知道我夫人名字叫丁
梅——她们两个有很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很温柔、勤劳……”
  “她们不一样!”秦浪道。
  “唔?为什么?”秦方海很惊讶,却没睁眼。
  叶婷慌着解释:“呵呵,他的意思是说丁夫人更出色一些。”
  秦浪目视叶婷,女孩故意不去看他。
  秦方海从视觉的黑暗里吐出一句话:“不!小芸要比丁梅出色!”
  两个孩子看着埋在残破脸后面的痛苦灵魂。
  灵魂用痛苦的声音继续道:“在书里,我一相情愿地把丁梅写那么好,只是为了能
让她在心理上接受我描写和小芸爱情的那一段。真正的丁梅,你们已经看到了,实际只
对我一个人好,对待别人她是很冷漠的,只是不好在我面前表露。我要告诉你,任何小
说,即便是传记,也有失真和虚假的成分,因为作者的感情、回忆和幻想以及愿望都要
写进去,所以真实的文字故事很难找寻。”
  叶婷道:“对,最出色的《史记》就是因为司马太史加入了自己的感情才亲切;《
三国演义》更是这样!纯粹的生活记录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我的生
活,不在意别人的,只有从生活里提炼到的感悟和情思才是大家共同的喜爱。”
  秦方海赞道:“姑娘,你真聪明。其实追忆我的一生,我还是最爱小芸!”
  秦浪掉进当局者的思考中,只关注得听,忘记了询问。
  叶婷发挥了自己旁观者的作用,问:“是不是因为失去了才觉得更可贵?”
  “不是!我没有失去,我得到并且永远拥有着,相信她也是。”
  “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她?”秦浪哑声问。
  “我不能!”秦方海的声音很冰冷。
  “你有什么顾忌?自卑自己的残疾?扔不下现在的老婆孩子和万贯家财?”秦浪连
珠问。
  秦方海笑了,果真是可怕的笑容,痛苦的笑容!“我已经走过激情的年龄,曾经对
不起一个女人,现在不能第二次对不起另一个女人;何况,我这样回去见她,对她不公
平,反而惹她伤心。”
  秦浪感觉到父亲的话和洪老何其相似,难道自己真的需要这样的豁达?
  叶婷突然叹气道:“这就是爱!”
  秦浪看向女孩,发现她要哭,眼眶里盛了几滴泪,还一闪一闪的,真奇怪,自己都
没哭,她哭什么?
  “现在只希望她没有为我生下孩子,她那样的好女人不愁嫁不到好人家。”秦方海
在回忆里越走越深。
  “不!她为她自己生了一个好儿子,并且每当孤独时都要想念你。”秦浪终于说出
真话。
  秦方海第二次睁眼,坐起来时骨骼发出响声。幸亏还有叶婷,这个机灵的女孩马上
道:“呵呵,您别紧张,他是说假如,假如韩小芸生下孩子呢?而且是个聪明孩子?假
如她也跟您一样夜深人静时思念这段爱情呢?他说的急,让您误会了,他就这毛病,口
齿不清,我现在给您解释了,呵呵,这故事特感人呢,瞧把我哭的,哎呦,我的手绢呢
?傻子,把你手绢给我。”打秦浪一下。
  傻秦浪把三天没洗的手绢给她。她尴尬地笑道:“这是什么呀,都成抹布了,也好
意思在方叔叔面前掏出来,你这是让我擦泪呢,还是叫我化装呢?”
  两男人看着叶婷的精心演出,都想笑。秦方海真的笑出声音,道:“原来他是说假
如,真若那样,她有了依托,恐怕一辈子不会嫁。”
  秦浪惊讶道:“你就这么肯定?”
  “也许有比我好的男人能让她改变主意。”秦方海射出自信的眼神。
  秦浪也努力射出自信的眼神道:“她想你怎么办?”
  “我也在想她,我不会让她见我的样子。”秦方海第三次闭眼。
  叶婷道:“对,有一段历史就讲一位美丽的娘娘生重病快死了,皇帝非要见她一面
,可是她让侍女拦着皇帝不见,因为她已经被病魔摧残得颜容尽失,神消形凋,不再美
丽了,临死前还让门外的皇帝承诺不得见她尸首,尽快下葬。皇帝信守了承诺,此后一
生都在心里思念美丽的娘娘。”
  秦浪想这个历史系的小妞真不简单,别人说一段话,她就能搬出一节典故来应和,
好象今人都在重复古人的足迹,根本没能力创新。
  秦方海道:“我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寻父人在那一刻决定不强求什么了。他毕竟见到了父亲,在心里也认了父亲。眼前
这个经常被自己称作“那个男人”的男人是了不起的真好汉。小时侯有点恨他,因为是
他的离开导致了自己被嘲笑的童年。现在崇拜他,因为他不是懦夫。时间真的能改变一
个人对当初事物的武断结论。
  秦方海喜欢两个孩子,兴致高涨地谈自己毁容那一幕的惊险。别人是最怕提及伤心
事的,他却反道而行,毫不避讳。再讲自己的拼搏和创业,只是略过第一次发财后花天
酒地那段,哪个人一生没有糊涂的时候,何况这样的“糊涂”更是很多人的追求。秦浪
总是诱引父亲讲他和母亲的爱情细节,叶婷暗怪他刺探父母的隐私,变着法子让秦方海
讲创业的心得。
  秦方海说到经常给韩小芸背一首《凤求凰》,秦浪就让父亲写在纸上: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德配兮揣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父亲说这首诗每次背给她听时,她都感动得流泪。秦浪和叶婷也都马上喜欢上诗意
。儿子让父亲把名字签在诗后,留作纪念。
  不觉就聊到中午,父子吃过饭就要分别。儿子握住父亲的手——骨头,对残脸之后
的灵魂说:“我会一直记得您。”竟然不可救药地掉泪,叶婷怕露馅,也陪哭,秦方海
以为两个孩子被自己动人的爱情和感人的事迹所惑,劝二人节哀。儿子想拥抱父亲,叶
婷不依,拉他出门。儿子突然发现父亲不是灵与肉、美与丑的矛盾,而是一种结合。
  这个充满爱和恨的肉体装载了不屈的生命。他的传承体——秦浪此次前来成功地传
承了他的意志和精神,终将一曲高等物种的承接圆满完结。美丽的父亲和挂着微笑的丁
梅向两个新世纪的青年挥手,儿子擦了眼泪不断回头记忆父亲的脸,在距离拉开以至模
糊了影象后,他开始默默哭。男人泪最是珍贵,秦浪把珍贵的泪全掉到地上。他不想让
叶婷看见,撒腿跑,用手捂着眼睛。可是腿软,跑不得几步就被叶婷追上。女孩抱紧他
,抱的好紧好紧。她佩服他。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不叫出“爸爸”两个字。她发觉自
己的残忍,但是丝毫没有办法。她把他捂脸的手使劲扳开,用袖子给他擦掉泪。他笑起
来,很傻的样子。叶婷把自己红色的嘴唇贴到秦浪白色的牙齿上。这是最好的奖赏。秦
浪抱紧女孩贪婪地在她嘴角吸取幸福,同时让她分享自己的痛苦。
  繁华的街市上车来车往,两个“乡巴佬”在人潮中尽情展示了青春之爱。
           ※       ※       ※
  城市间的情与爱普及到几欲泛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尤以少男少女为重。问他们
懂得爱吗?回答往往是幼稚的肯定。爱情游戏凌驾在所有感情之上,懂和不懂的人都一
哄而上,寻求这片神秘地带的美丽,最后缔结出一大堆性伙伴,真正的情侣佳偶寥寥可
数。好在发明避孕套和避孕药的人做出了巨大贡献,加上红十字的人流技术和爱滋病的
蔓延,使人类总数还压制在地球可承受范围内。听说爱滋病的“生母”——美国,最近
调查红灯区时发现流动妓女明显减少,这不能不说是爱滋病菌和死神联手协作的功劳。

  投入到爱情的怀抱中,用以慰济孤单的心灵,可是爱情本身却是最伤心伤神的。忘
记了亲情和友情了吗?想不想和母亲去看一场电影?记得自己母亲的生日吗?父亲生病
你在他身边吗?朋友有难你能助一臂之力吗?把你约情人的时间腾出来陪伴一会儿母亲
,好吗?把你情人的生日和你母亲的生日一起记住,好吗?把你给情人买礼物的钱给父
亲买药,好吗?如果你不能帮助朋友,你就更不会爱自己的情人。爱情并不是生命里的
全部!
  秦浪带着遗失的父爱和迸发的爱情返回沙漠城。飞机上,叶婷问他:“倘若你妈有
一天也看到你爸的自传,发现你爸的下落,要去找他,你怎么办?”秦浪道:“天晓得
,我根本无能为力。”叶婷道:“随风而去?”秦浪笑答:“对,随风而去!”
  所幸飞机没有失事,二人完好无损地回到沙漠城。秦浪先送叶婷回家,接着去面见
洪老,详述父子“团聚”的经过,洪老动容道:“阿浪,真为难你了。”秦浪笑道:“
不经历痛苦、没流过眼泪的男人不会成长!”洪老点头道:“你能想开就好!好样的!

  回到家里,秦浪急着要见到母亲。他听见厨房里的切菜声,冲进去喊:“妈,我回
来了!”韩小芸举起菜刀象是凶悍的屠夫,大喊:“浑小子,你死哪里去了?就留个字
条,连电话也不打。”秦浪象待宰羔羊道:“我字条上不是写了吗?去鹿城看一个朋友
。”韩小芸道:“臭小子,敢骗我,鹿城哪有你朋友?撒谎也不会撒,真给你妈丢人,
改天带你到生意场上体验体验,好好学习高级骗术。”秦浪笑道:“行呀,然后您再带
我到官场上学习拍马屁。”韩小芸道:“那个太高深,比数理化难学,你还是先把四书
五经读好。”秦浪笑道:“我正看呢,都已经背会一首楚辞。”韩小芸又开始切菜,道
:“背来听听。”秦浪清一清嗓子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
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韩小芸的思维好象硅酸盐水泥淋了水一般突然凝固,然后又象决堤而出的洪水,她
扔下菜刀返身喊:“秦浪!你偷看我的信?你个浑小子!”秦浪大惊,喊冤道:“没有
啊,真是从书上看到的。”韩小芸怒不可遏道:“好你个臭小子,一直记恨我那天看你
的信,所以敢撬我的柜子?我好象很多年没揍你了,对吧?”秦浪只为开心,没想到惹
火烧身,转身就跑,喊:“今天我有课,不在家吃饭,老妈再见!”拉开门飞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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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漂泊在东湖的心

                                                                  
※ 来源:·听涛站 tingtao.dhs.org·[FROM: 匿名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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