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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hoenix (剑心◎磨刃), 信区: lovestory
标  题: 沙漠城 十一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8月19日15:33:56 星期天), 站内信件

第十一章 沙漠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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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城道:“所谓一个人获得了自由,无非是找到新的环境或是实现了希冀的愿望
。真正的自由是在限制中取得的。”青色的山峰道:“自由也分肉身的自由和心灵的自
由吗?”沙漠城道:“那是难以说清的,但是肉身的自由可以给心灵带来放飞的解脱。
”青色的山峰笑道:“你都可以去当和尚了。”沙漠城道:“信佛名为心的空灵,实际
也是被佛法约束;好比法律要求人们绝对遵守其定义,但是当法律本身出现错误的时候
,法律就变成了害人的手段!”青色的山峰疑惑道:“我有些听不明白,你这是妄论吧
?”沙漠城道:“妄论也好,真理也好,都是人给下的定义。布鲁诺认为太阳不是宇宙
的中心,结果被一把火烧得嗝屁了。人类往往会把真理定义成妄论。”青色的山峰赞同
道:“还是布鲁诺的话有深度——智力永远不停留在已经认识的真理,它将永远向前,
走向未认识的真理。”
           ※       ※       ※
  高远翔实现了理想中的自由,他去探求自己感兴趣的事物,虽然人类自身才最值得
探求。西行一路,见闻博识,和书本上得来的知识全然不同,又互补互承。大西北的开
发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才人和奸商蜂拥而至;贪官和骗子浑水摸鱼;各种优惠政策刺激
着经济的崛起。创造的时代就有英雄出现,远翔徒步观貌,耳听最多的是民间传颂的“
沙漠之花”的故事。他问一个乡下老人“沙漠之花”是谁,老人说那是一个艺高人胆大
的女孩,此去骆驼镇可能会见到她。这个女孩已经在沙漠里呆了许多年,西北荒原遍布
她的足迹,在这一片的防沙林都是她和她的“旅行者小组”种植的。又问一个小孩,却
说“沙漠之花”是仙女,她所过之处全长满了绿色的小树林和盛开的鲜花。再有人还说
“沙漠之花”是沙漠的克星,她站的地方,沙子会自动打旋,流进地底。越接近沙区,
传说越多,“沙漠之花”好象已经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女神。在沙区各镇各村,她
的知名度好比城市里歌星们之于学生。
  追踪到如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沙漠之花”,同行两位闻到了浓重的商业气味。这
样的鲜人事迹如果有第一手的报道材料出现于媒体,一定能够在学界引起轩然大波。二
人商量绕道前往骆驼镇,采访这个神乎其神的“沙漠之花”。远翔也是赞同,很想见识
一下“沙漠之花”的芳容。于是三人辗转前往骆驼镇。
  一路行来,气候如同娇惯的孩子,叫喊哭闹着变天,一会儿是赤晴,云边红如猴腚
;一会儿是沉阴,好象是青面兽的脸;一会儿又是沙尘天,好象牛魔王拿着芭蕉扇玩;
再有是冰雹冷雨,大概龙王在天上打喷嚏或小便。
  从城里出来的三人都有“软骨病”,受不得这该死的天气,歇歇停停,接替感冒,
幸好备了充足的药,不致病倒。缓慢行程中有说不完的故事。这日到了骆驼镇的前哨—
—金鸭盆,所见有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围着金鸭村整整一圈。三人站在金鸭村入口前的
高地,窥伺村中情形。年纪最大的贾记者道:“都有一天不见绿色了,这片林子好象刚
种不久。”胖一点的黄记者道:“是啊,走,我们到村里去。”远翔看见近前有矿坑的
迹象,朝另一头望去,能隐约看见几个散落的废矿,就道:“这里叫金鸭盆,莫非真有
金矿,你们看那些废矿。”贾记者和黄记者都有阅历,贾记者道:“这里确实有金子,
但是已经开采完了,以前是很红火的地方,现在一片荒凉。”黄记者说:“听说这里以
前有天然树林的,可是被矿工砍了都盖房子了。”三人从坡顶走下去,见坡腰里就有二
三十个破烂的土木房子,窗洞大开,颓败荒凉。远翔抬步可以踩到房顶上。正看时,就
见几个金鸭村村民举着铁锹木棍赶出来,到面前站住,都象抓奸而来的汉子,气焰嚣张
。贾记者害怕,问怎么了。为首村民说是他们三人鬼鬼祟祟,猜是来找金子的,喊着早
已经采完了,要打。黄记者忙解释说是路过,不是淘金者。原来金鸭盆被县里代办的私
人淘空金子后,变成不毛之地,每年沙尘袭来,村民苦不堪言,而且一年比一年严重。
后来“沙漠之花”来到这里种植树木,才减轻了村民痛苦。
  那时几个村民还是怀疑,押解三人去见村长。村长理所当然是个老头,却是个开明
老头,识得记者证件,但想如今假证件比人还多,不能对三人丧失警惕。这个村长叫金
大鹏,一上台就采取“铁血”作风,树立村规:凡砍伐树木者赶出村庄,不许回来;凡
损坏树木者,要写检查并且自己掏钱买树苗义务种植一棵。老村长还规定只要是本村村
民见到外人砍树都要以献身精神与之拼命。金鸭村人深受沙害,都坚决拥护村长的“独
裁”。近来有县里的“有识之士”说金鸭盆还有残金未淘尽,于是总有文明的城市人来
这里逡梭,村长想若再来淘金,又要砍树。金子是国家的,咱管不得人家淘金,可是树
是自己的,那可是关系到村人生活幸福的大事,就发动村民如发现有可疑人物出现就打
他个狗娘的。
  贾记者崇尚古朴的民风,也大骂淘金人全是资产阶级,赞美村野风光;黄记者见多
识广,大谈巴丹吉林沙漠中有最大的鸣沙,还讲大青山是走西口的发祥地。老村长更诅
咒那些买金戒指的人全部被勒断手指,让大风吹死。几人在幻想里同仇敌忾一番后,老
村长布宴款待——青菜萝卜白馒头。远翔吃的香,说是村里的馒头好味道,不象城市里
的馒头有化学成分。老村长得意洋洋,说城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复合型,包括人在内,不
比乡下,简单纯洁。贾黄高三人佩服老村长能说出如此至理名言,都争相敬酒。
  远翔问到“沙漠之花”其人,老村长立刻情绪高涨,好象听到救命恩人的名号一样
,只把“沙漠之花”夸的天花乱坠,说那女孩靓丽果敢,活泼更有狂狷之气,善思勤动
,笑口常开,人见人爱。贾记者心里有对妇女的些微歧视,听不下去,就道:“她不过
是个女人,招男人喜欢也是当然。”黄记者不以为然,首肯道:“这个女孩果真非凡至
此,却是一定要采访到她。”老村长嫌恶贾记者的“雄性第一”主义,把分给他的热情
全转给黄记者,给他夹一块醋淹萝卜,耐心道:“黄先生,‘沙漠之花’可不喜欢别人
采访她,以前也有小报记者去拜访,都被她拒绝,她好象很讨厌这一套。”远翔道:“
您不用担心,我们找到她只是聊一聊,不会提‘采访’二字。”贾记者“哼”一声,心
说你个小毛孩乱讲,我们是大周刊的记者,采访是看得起她,还能给她托名气,一个沙
漠里的野丫头猖狂什么?这里有贾记者作梗,谈话自然不投机,远翔又问些“沙漠之花
”在这里种树时的情形后,就散宴上路。黄记者谢过叨扰,老村长一直送到树林外面才
回。
  再往前走只有一个破落的村庄,问村民叫啥村子,曰无名村。可怜这个没有名字的
小村只有五六户人家,找不见年轻人的影子,想来都跑城市里了,留下老弱病残守着沙
化的田地苦度流年。烂荒的房屋上都长出青草来,大的牲畜没有,就几只秃毛鸡在土里
乱滚,看那样子也生不出象样的蛋来。这地方简直是原始社会的活版,连牛耕都是奢望
,可见落后贫穷到极点。三人都涌起苍凉的同情,看见村口站着一个穿着破旧的小女孩
,正咬着手指头好奇得回视,只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叫人爱怜,清澈得如阳光雨露
的交织。三人同时惊讶世上有这样纯真的眼神,都比城市里的那些充满欲望、孤独和怨
恨的眼神美丽一万倍。贾记者马上肯定那是无知的美丽,黄记者确信那是因为天真,远
翔则认为那是最自然的生命。黄记者过去问小女孩的名字,小家伙掉头跑回家里,不再
出来。
  三个人继续西行,当地平线快要盖住太阳的屁股时抵达骆驼镇。暮色下的骆驼镇呈
现出繁荣的气象,街面上叫卖的生意人证明这里也离不开金钱。眼前拥挤的小镇被更文
明的大城市居民插上了野蛮落后的标签,其实是一样的无毛直立行走类动物,可是却要
划分出严格的等级。如果抛开金钱和阶级不说,脱光衣服扔在马路上也没几个人能认出
你是上等人。生活在这里也是无休止的奔波,大学里流行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同
样适用于此地。走在人潮人海的马路上,感觉着纷纭繁复的嘈杂,每个人心里都荡起期
盼,该如何脱离贫穷的藩篱,走向青云之路。活着的人都向往幸福,圣人也不例外,倘
若有发财的机缘,在金钱铺就的大道上走完一生,才不算枉来人世。骆驼镇是商品流通
的集散地,更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越混乱的地方越容易发财,这里的土财主们把钞
票进化成特权,用特权再创造更有利的赚钱环境,因为是行脚商人和个体小贩,他们排
斥有才能的人,所以越是穷地方,人才就越少,因为金钱特权阻塞人才的表现,使人才
没有发挥才能的空间;地方政府也没有重视过人才和经济的至要关系,廉洁者只管喊口
号,腐败者早就和商人们结成“不倒翁”联盟。背运的下层人民只能活着混口饭吃,越
活越没底的时候就信伊斯兰教,反正不去吃耗子药。穷地方正经没有多少自杀的案例,
越是发达的城市,自杀者越多,大概是因为竞争的残酷和强烈自尊心的失衡。人们讲究
物竞天择,可是又规定许多条条框框,一方面讲自由竞争,一方面设置照顾特权的规矩
,假如程咬金再生,他与人竞争的本事就是占山为王,武力称雄,幸亏他不会复活,否
则只能去做苦力或当保镖,世上铁定少一个英雄。也许智力竞争是平等的,但大多数生
存竞争是偏重的和不择手段的,就好象拿着手枪的人同拿着匕首的人决斗,这就是现实
的竞争!
  如何有效得利用比生命还珍贵的钞票来喂饱肚皮才是当务之急。随便观望了两条街
,三人进入一家莜面馆,让老板娘做大碗的莜面,远翔特意叮嘱多搁辣椒和蒜。他抬眼
看窗外的来往诸位,都在为生存操劳不息,挂着五颜六色的表情踩着惊慌落措的步子忙
碌到晚,真叫人佩服的生命能动力。每一个活着的人偶然彷徨一下情有可原,但象高远
翔这样彷徨得久了,要成生活的厌弃物了。
  老板娘用她刚扫完垃圾的手盛来三碗热腾腾的莜面,大拇指尖泡在汤里。贾记者正
好看见,不由作呕,本来开口要说,见黄记者和远翔已经迫不及待得大吃起来,怕影响
二位的胃口,便自己把汤倒进盘子里只吃面。黄记者吃得流汗道:“我老婆是做莜面的
能手,双手搓八股,都可以用脚板搓,而且一样均称。”贾记者听的恶心,笑道:“你
夫人应该去电视台‘每日一菜’栏目露此绝活,肯定出名。”黄记者听出有讽刺的味道
,不悦道:“这有什么,人的脚是最干净的,不象手什么都碰。对了,老贾,你吃‘曙
光’厂的面包吗?”贾记者点头道:“吃呀,我女儿每天的早点就是牛奶和‘曙光’面
包。”黄记者笑起来,又问远翔在城里时吃不吃,远翔说常吃,因为“曙光”面包价格
便宜,花样齐全,味道又好,沙漠城的居民都喜欢吃“曙光”面包。黄记者笑的更厉害
,他伸舌头舔着嘴角的汗珠说:“我有个朋友在曙光面包厂当面工师傅,他说他们那个
厂子效益好,市领导都重视,厂长对卫生要求很严格,谁要是随地吐痰就马上解雇,所
以你进曙光厂能发现人家那地面比你家的饭桌都干净。”黄记者停下话头,吃一口面;
贾记者和远翔都在心里赞美厂长的人格,不清楚黄记者究竟想表达什么。黄记者保持狰
狞的笑容道:“我那朋友患有咽喉炎,经常吐痰,可是地上没有吐处怎么办,好在他是
夜班,一个人搅面时便把痰吐在搅面机里,根本看不出来,虽然做出面包已经高温烘焙
消了毒,但他还是好心告诉我不要吃‘曙光’面包,他还说一想到全市人都在吃他的痰
就好笑。你们以后可别吃‘曙光’面包了,也别跟人说。”贾记者和远翔变了脸色,远
翔一直以为黄记者是自己学习的榜样,没想到也有当小人的时候;贾记者没有暴跳如雷
,但也怒火中烧,他叫道:“老黄,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要在报纸上披露这件事,太不
象话了,这是不道德,这是犯罪!”他一想到自己女儿吃加痰面包已经两年,心里就又
气又羞。黄记者冷笑道:“你是说我为什么不披露他?告诉你,我这个朋友是咱们主编
的小舅子。”贾记者惊道:“原来这样啊!”黄记者道:“那没办法,反正我是不说,
也不去披露。”贾记者明白披露了主编的小舅子,小舅子就得卷铺盖滚蛋,主编要给小
舅子讨公道,肯定会弹劾自己,保不好也要下岗。其实主编也一定知道面包里有人体分
泌物,他小舅子能不告诉他?不成!小不忍则乱大谋,不管他了,只要以后自家不吃‘
曙光’食品就可以了。于是不说什么话,结帐走人。
  远翔暗叹人情世故的冥顽不化,发现自己的性格怎么也溶不进这样的生活原则中,
他此刻想到了秦浪,没有知心朋友的日子实在难熬。别人的谈话你无法苟同,自己的看
法别人不予理解,远翔心情沉闷,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了,是不是应该学会放弃理想
的高尚,随波逐流,睁一眼闭一眼得活着,也许那样会开心的多。
  三人找了好几家旅店都客满,最后找到的这家也差点满员。几乎所有的地方和所有
的时间段内,你都会遇到精明的老板,他们迎宾的笑容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你兜里钱的
,可以说他们脸上的笑容和你兜里的钱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你没钱他不会笑,他不
笑你掏钱也不利索,这和卖笑为生的妓女有异曲同工之妙。人说行行出状元,老板也分
不出名的老板和出名的老板,面前这位精明的老板正用手指抠着鼻屎,看来是永远也出
不了名的。好比强盗,这些仇恨社会法律的流浪者,自认为收到不公的待遇和残酷的虐
叱,于是敌对整个人类社会,他们用抢劫他人的方式维持生命,法律认为他们是不劳而
获,享受了他人的劳动果实,必须判刑!这好象雷同于老板们剥削工人们的剩余价值!
相反老板们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被评选全球富翁的媒体说成是智慧!幸好强盗里也有出
名的状元,象英国的罗宾汉、中国的燕子李三,与此相似,妓女里也有名妓,如李师师
。但这些强盗和妓女中的名人不能改变他们本行无耻低劣的定义和命运。
  这家旅店和老板一样外强中干,虽然房间里还算干净,看不见老鼠屎和蜘蛛网,但
是服务质量滞后,三人叫了几次都没有送热水来,贾记者心情糟透,脸孔激怒成海边的
赤潮,把刚才强忍的怒气找老板排泄,老板赔笑说马上就烧开;黄记者也口渴,却劝贾
记者以示自己宽容:“老贾,等一等嘛,小地方就这样,将就将就吧。”贾记者舌头干
燥得如同非洲干旱平原,又开门再叫,猛见门外已经站着解渴的好东西——女人。这个
有两分姿色的女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把肉体和灵魂出卖给需要她们的男人们。
  她把胸脯挺得快要顶住贾记者的下巴,往房间里张望,细声问:“三位是要喝水吗
?我房里烧开了,等着三位去品尝呢!”贾记者的眼珠快速充血,死盯着女人的胸脯,
认为里面一定套着椰子壳,否则不会大到那么夸张,忽发觉有口水好象亚马逊河要冲破
嘴唇流出来,回头问:“你们要一起过去喝吗?”黄记者和远翔急忙摇头道:“不了,
你给端过来吧。”贾记者助人为乐道:“那好,你们等着。”关上门和女人走了。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贾记者终于提着热水壶衣冠楚楚得回来,头发有点乱。黄记
者和远翔没什么话可说,不停得喝水,突然没电了,屋里顿时漆黑,听见外面有叫声。
黄记者正在倒水,洒在手上疼的大喊一声,这时领贾记者出去的女人又敲门进来,点着
蜡烛,远翔看她衣服有点乱。女人心照不宣得看着贾记者道:“起风了,准是电线刮断
了,总这样,你们城里风不大吧?”贾记者不自然道:“城里也一样,风沙这几年特别
大。”女人轻笑一声道:“人们都咒骂荒漠和风沙天,可是有几个人为治理沙漠实际行
动过?也只有一个‘沙漠之花’了。”眼睛里露出崇拜。远翔忙问:“她是在骆驼镇吗
?”女人摇头道:“不在,她和她的种树小组去三十里外的承平,那里正修一条穿沙公
路,她真厉害,要不是她在骆驼镇外种树,这里早就不能住人了,你们找她?”远翔道
:“是,去承平需要多长时间?”女人道:“坐车的话不需要多长时间,可是一起风就
好几天,明天早晨风沙遮天,司机都不去承平的;倒是现在有一个住店的司机要去季化
,路过承平,现在风小,他赶夜路的。”黄记者退缩道:“我们还是不要赶夜过去吧!
”远翔道:“不!我过去!”贾记者惊疑地看着小个子年轻人,问:“你一个人过去?
”远翔道:“是,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就可以了。”贾记者见他坚决的表情,也同意
道:“那好,我给你食宿费,麻烦你跑一趟吧,千万做好采访笔录,录音机带着呢吧,
电池也多拿几节。”黄记者道:“小高,你千万路上小心,我们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
如果风沙小了,也会过去。”
  远翔飞快收拾行装,出旅店叫住司机说明去向,司机收了钱搭上远翔,开车出了骆
驼镇西门。这辆213破车开进吹起漫天黄沙的无垠沙漠里。
  夺命飞沙点点轻吻挡风玻璃窗,碎裂的天幕中,月亮被沙尘吞噬到香消玉损。恶魔
般的戈壁滩让人的思绪回到混沌的猿猴状态。起伏不平的地表上,汽车喝醉般舞动着身
体。灯光照到的全部是飞旋于天际的沙沫土尘,仅能看见脱水的干硬土路。八千里路沙
和尘,洗劫掉你昂贵的衣裳,抹杀掉你的高贵,漂染掉你的黑发,挤占掉你的口舌……
想不起爱情,想不起金钱,想不起忧伤,想不起快乐,想不起你平时常想到的东西,唯
一想到的是面对大自然的愤怒,你该如何应对、如何生存!
  天空没被注射吗啡,开始发狂,沙尘卷动的速度要把汽车掀起来;带着泥点的雨水
飘打而下,影响车速。远翔直喊见鬼,司机却高兴道:“是雨啊,沙漠里最需要雨水了
。”远翔看这泥水雨,不禁心里凄凉起来。汽车在死亡的黑暗里冲杀,破烂失修的土路
好象被炮弹洗礼过,凹坑累累,汽车终于陷在聚满泥浆的沙坑里,车轮打旋,可是汽车
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被车轮搅起的泥水岩浆般喷射。车窗上出现一幅抽象派泥水
画。
  司机冒雨下车,在车轮下垫了石头,返回车里喘息着猛轰油,汽车冲了出去,他停
下来,又下车取回石头来,道:“在沙漠里很难找到大点的石头。”石头在这里都如此
宝贵?那么滴水真的贵如油了。
  一路上又陷了几次,好容易到达岔路,司机要直走,要远翔下车从右边的小道走,
说是走十几分钟就能看见村子,那里不远就是承平。远翔才明白承平不是必经之路,还
需要自己步行,也不好意思要求司机送他,就要下车。司机觉得过意不去,道:“去承
平的道太黏,汽车不好走,你把我的雨衣拿上吧。”那是一件摩擦掉色的旧雨衣,远翔
谢过穿上,望着汽车消失在黑暗中。他举步在泥沙里行进,象一个苦行僧人。
  人生里难免有孤独跋涉的时候。泥水在远翔的脸上盘踞,拓出一个冷峻勇敢的表情
。迷离的雨水让他看不清方向,他大口呼吸着,沙子马上入主东宫,侵略到他的肺里。
他感觉到冷,两腿因为赶了一天路已经疲累不堪,走不动,就要被风沙吹倒埋葬。走了
都有一个小时后,还是看不见村子。风雨已经把周围涂抹成充满恐怖气息的死亡壁纸。
远翔忽然觉得困了,他的眼皮直往下掉。他弱小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他的腿哆嗦着,身
体摇晃起来。他想永远得睡下去。这时爱情发生了作用,他仿佛看见缨子的笑容:“远
翔,支持住,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呢,我在你心里,给你我全部的力量,走下去,不要倒
下,你能做到的,继续走,不要停,听到我的话了吗,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一直朝
前走,我会祝福你。”这是幻觉吗?不!远翔真实得看到缨子的笑容和她明亮的眼睛,
在前面引着路,手里捧着一盏小桔灯,飘在虚空里。远翔是高原反应带起的幻觉,加上
劳累和生病的身体,他看见了心里想到的。他有了力气,疯狂地跑起来,过一些时候,
缨子的笑容消散了,可是小桔灯还燃着——那是真的灯光,远翔清楚得看见前面一间石
头屋子。光是石屋前一辆2020吉普车的前灯发出来的。
  他冲进石屋。屋子里站着一个女孩,正借着灯光看墙角,听见脚步声,“唰”地转
过身。她的脸象花岗岩般冰冷,嘴角微动,带着秋风里雏菊的凄美,脸颊神秘得如钟乳
石般在烛光里影射釉色。她穿着深蓝色牛仔裤,黑色高筒羊皮靴,上身着硬布翻花的半
风衣,扎花粗发辫长垂在胸前,缓解了她隐存的男子之气,这根美丽的辫子散发出青春
的异彩,如同被夜色浸染般浓黑。她的裤腰上别着精致实用的蒙古匕首,在曲线玲珑的
身材外加入滚动的野性。她的右手用很漂亮的动作握住辫子,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明的忧
郁。
  “土匪?”她问。
  远翔摇头。
  “强盗?”她再问。
  远翔再摇头。
  “迷路?”她笑。
  远翔点头,他看见女孩风衣上的花朵在烛光里缤纷怒放。
  “迷途的羔羊,一个人旅行在沙漠里会变成灌木的肥料。”
  “你是谁?”
  “你妈没教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你是——沙漠之花!”
  女孩看他两秒钟,走过来,伸手要到他脸上,他退后一步,女孩拉住他胳膊,冰凉
的手指摸他的脸。
  “你应该感谢上帝,碰上了我,沙漠就要吃掉你了。”她掏出一个纹花的瓷瓶,倒
出几颗药,“吃下去,你会感觉好一点。”
  远翔看着椭圆的药粒,疑惑问:“这是什么药?”
  “不要问,我最讨厌废话连篇的人,吃不吃由你。”
  “我不吃!”
  “哈!我倒小看你了,有棱有角的,小砖头!不吃拉倒!”女孩收起药,走到角落
里拾拣木头。
  远翔开始仔细观察这间石屋,好象以前是个加油站或修理站,也许因为沙漠流过来
,原来的人都逃走了。屋角有一些木头和煤,靠木窗有一张快散架的破桌子。他又觉得
头晕,走到桌前,依着桌腿坐到湿冷的地上。他清醒些,想起刚才缨子的幻影,是她指
引我来这儿的?眼前的女孩是沙漠之花吗?她是缨子变的吗?
  远翔迷糊起来。他见女孩出去到车上取纸引火,但显然纸被车窗缝儿落进的雨水浸
湿了。她走回来,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盯着远翔,眼神好象是火焰喷射器,让远翔浑身
不得劲。
  “小砖头,身上有纸吗?”她好象是在审问。
  远翔脱去雨衣,才忽然发现自己的提包忘在汽车上了,好在里面只是笔记本和小录
音机。他伸手到胸口摸到缨子那封信,手指缩回来,对女孩摇一摇头。
  女孩双手抱在胸前,踱到远翔面前,大辫子一甩一甩。远翔觉察来者不善,靠着墙
壁站起来。女孩伸出双手按到他脑袋两边的墙上。她奇怪地笑一下,眨一下右眼道: “
你——撒——谎!”声音拉的很长。
  “没有!”远翔喊。
  “城里人都不诚实,男人们都越长越象女人,一个个唇红齿白得失掉男人气概!没
有力量的男人们变的胆小如鼠,象你一样只懂得欺骗!”
  “是城里的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时代在变!”
  “听着,小砖头,我们必须生火,晚上会降温,现在秋凉了,不生火我们会冻死!

  “我只有一封信。”
  “不是你的宝贝文凭就成,拿出来!”
  “不!不行!”
  “是情书吗?哈!拿出来,它可以救我们的命,别让我亲自动手。”
  远翔瞪着她,不说话。
  女孩突然抬起一条腿顶住他的腹部,一只手飞快地插进他内衬的口袋里,夹住信纸
取出一半来;远翔发疯般喊着,用手去推她,女孩只好用双手抓住他两臂,贴到墙上,
整个身体靠上去,几乎压着他,不让他踢脚。远翔绝望了,他没有力气对付这个野蛮的
女人。女孩把鼻子对着他的鼻子,挑逗得看着他,面前的文弱书生眼睛里腾出愤怒的火
焰。
  “真正伟大的男人,没有一个会因爱情而发狂,因为更伟大的事业抑制这种软弱的
感情。”她说,被风沙磨砺成青光色的脸又是另一种动人的美。骄傲和自信成为这个女
孩身上最好的装饰品,她不用任何珠宝的陪衬,却散发出令男人心动的吸引力。
  病恹恹的远翔此时手无缚鸡之力,他感觉制服自己的是沙漠上一团熊熊烈火。
  “你一定是沙漠之花。”远翔想这样可怕的沙漠里也只有沙漠之花最可能是眼前的
“野蛮人”。
  “你猜对了!小砖头。”沙漠之花露齿一笑,埋头到他胸前,用牙齿咬住信角,慢
慢仰头拉出来,眼睛弥漫着笑意。
  “求求你,不要烧!”远翔悲苦地喊。
  沙漠之花松开他,纵后几步道:“我们必须生火取暖。”
  远翔往前走,沙漠之花拔出匕首,车灯照映下,刀刃闪过一抹寒光。
  痴情的男子不畏惧地走上前,从她唇间拿下信,走出石屋,沙漠之花看着他,没有
动。
  远翔把信放回胸口,冒雨走出十几步,外衣很快淋湿了,他转回身,沙漠之花正站
在石屋的门口;车灯下,地面的泥浆表层已经结起薄晶,风雨里带着逼人的寒气,气温
开始快速下降。
  沙漠之花站在雨帘里,灯光照到她随风而摆的扎花辫子。
  幻觉又开始萌生,远翔依稀看见站在树下的缨子,她坠落的泪滴凝在空中,与飘飘
而下的樱花从丽日舞到月华初升;心在泣血中融化,缠绕着她的泪花消魂入骨,直堕入
桔色的轻盈中……忘了我吧,远翔,不要记载着悲凉凄清的爱情去寻觅逃脱,无语的季
节里我总回祭扫生命里不灭的真恋!似水的追忆在你心里,留念的纸笺化成无形的羽翼
守护你一生;忘了我吧,带着激情去焚烧怨痛,烧不去的是我在凋零秋叶上对你的低语
柔情,只要你知道,曾经有个女孩在夏夜里思念你,就算飞驰于星河,也撒不完她爱的
纯心……忘了我吧,忘了我的一切……
  在一个严肃但实际堕落的时代,真爱在金钱和偏见中艰难生存!可是,爱情永远悲
哀地不能脱离社会的残酷而独立存在!
  倾注了一切的崇高爱情比任何的风流艳遇都珍贵;这样的爱情里,他心爱的女孩包
容了所有的美德,震撼所有冷漠的人群;永恒真挚的爱情让我们无视于死亡,它是最高
贵的信仰!
  远翔返身走回石屋,把木头支起三脚架,掏出缨子的信,在灯光里看一遍。沙漠之
花静静地站在门口。
  “火柴!”小砖头轻声说。
  沙漠之花掏出火柴,却没有递给他。
  他站起身,看着她,从她的手指上夺下火柴。
  “嚓”——他划着一根,火苗跳跃出来,映出缨子的笑容。
  石屋外面细雨狂沙,冰冷如寒冬到来。
  火苗吻着了信纸,火焰窜起来,他把用痛苦和思念点燃的火焰放到木头下面。
  信纸消失成灰烬时,木头燃起来,石屋被爱情之火照亮,温度也被爱情之火提升。

  沙漠之花关掉车灯,提着睡袋和一包食物走进来,轻轻关上木门,划住锈迹斑斑的
门锸。
  现在,一对孤男寡女困在了石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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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漂泊在东湖的心

                                                                  
※ 来源:·听涛站 tingtao.dhs.org·[FROM: 匿名天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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