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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hoenix (剑心◎磨刃), 信区: lovestory
标 题: 沙漠城 十二
发信站: 听涛站 (2001年08月19日15:34:53 星期天), 站内信件
第十二章 再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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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城道:“我们终于又回到理想的讨论上,这个词在青春的价值里体现出一些意
义,但是它高贵的地位已经被生存的实际前提挤占了。”青色的山峰道:“既然理想的
阵营在不断缩小,它仅剩的微小地盘会不会也已不稳固,甚至正在慢慢消失?”沙漠城
道:“我不希望看见那样的结局,理想是人类智慧和心灵最高表现,战争和世俗无一刻
不想变理想为可笑,但是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理想一直没有屈服,外部的敌人不可怕
,最担心的是理想本身会演变成一种痛苦、一种逃避,如果如此,不要理想也罢。”青
色的山峰苍凉道:“理想不正是伴随着迷惘和牺牲一路走到今天的吗?”
※ ※ ※
远翔坐在火光里,一动不动。
沙漠之花把火引入石灶,加起碳块,火光暗下来,等黑色的矿石燃烧着,石屋重又
明亮。她从包里掏出一只已熟的羊腿,伸在火上加温。肉香经过不懈努力,攻克远翔堵
塞的鼻孔,进军到他的肺腑,神经细胞捕获敌情,报告给大脑,大脑命令远翔露出嘴馋
的样子。
皮焦肉黄的羊腿被沙漠之花啃进肚里,嚼动的声音让刚吃饱饭的人都唾液增多。远
翔也不脱湿外衣,更不看对面黑吃的“野蛮女”,自想心事,可是哪里想的进去,恼恨
孤单地受着折磨。挥不去的肉香包围他;沙漠之花嚼肉的声音越来越大,总不能掩鼻捂
耳吧?
突然听见她“咕嘟咕嘟”地喝水,忍不住看她。女孩正盘腿坐在睡袋上,右手执羊
腿,左手抓水壶仰脖灌下;印花半风衣脱在一边,露出紧身绿绒毛衣,大辫子垂在火焰
前,更现秀丽的豪气。她放下水壶,用手背抹一下嘴巴,油忽忽的唇颊映出色彩来;身
子一挺,打声饱嗝出来,又紧着敲打胸脯,好象吃的太急,噎住了,终于缓下手势,吐
口气继续大嚼。
远翔笑起来,觉得她样子有几分憨态可掬,哪里有女孩吃饭时的柔雅规矩。
沙漠之花见他笑,也笑起来,道:“我以为你在生气。”
“我生气?没有没有的。”
“又说谎!饿了吧,喏,拿去吃。”她竟把半截吃下的羊腿给远翔。
远翔客气一句,见拗不过,就接过来,嘴上说:“其实我不饿,就是渴。”
沙漠之花大笑起来:“得陇望蜀?可我喝的不是水,是酒,闻不到酒味是不是,那
是霍特大叔亲自给我配的,酒精度数很低,但可以御寒。你现在身体发烧,不可以喝,
大概你赶了很多路,有点高原反应,还有不适应沙漠气候。”
远翔听她讲,咬一口羊肉,觉得什么调料味也吃不出,就是单纯的肉味,而且只有
七八成熟。他伸到火上再烤。
“呀,我忘了城里人吃不惯半生不熟的烤肉,嗨,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烤法,我来
,你看好,别放在火里,要拿高一点,你那样叫烧肉,不叫烤肉,还要不停转动,别让
烤胡了,唔,好烫,火大了,手不好拿。”
远翔道:“我来,我试试,哈,果然烫手,加两块碳,压一压火,瞧,火焰小许多
。”
沙漠之花看着他,喝一口酒,道:“你不是喝水吗?在包里,自己拿。”
远翔犹豫道:“我知道在这里水是最珍贵的。”
“知道就好,我这水也不白给你喝,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又掏出纹花瓷瓶道:“把药吃了。”
“那是什么药?”远翔再问。
沙漠之花瞪他,又叹口气转看别处道:“小砖头,这是解困去乏的,还能退烧,你
要不吃的话,小心得高原反应综合症。”
远翔领她的好意,取水服药,发现水壶里果然只剩不多的液体,不好多喝,开始吃
肉。他还是头一次分享女孩的剩饭。
“你叫什么?多大?”沙漠之花问他。
“高远翔,二十三,你呢?”
“媪丹,比你大三岁啊。”
“你是蒙族?”
“对,马背上的民族。”她奇怪得笑一笑。
“媪丹!好名字,汉语意思是什么?”
“火焰的意思!”她说话时看着碳火,瞳仁上也溢出金黄色的光芒。
远翔吃几口肉,道:“他们喜欢叫你沙漠之花。”
“那是因为我喜欢花朵。”她的面容温柔起来。
“真高兴能这么巧碰上你,我本来是要到承平找你的。”
“哦?你走这么远是来找我?”媪丹惊讶了。
远翔原原本本把此行的前后经过说给她听。媪丹道:“那司机真是笨呐,要到下一
个路口才是去承平,他在第一个路口就把你扔下来,存心要害你啊。这条路通到前面不
远已经被沙子埋了,可以说是死路一条,只有这里的小石屋是我常经过的地方,木头和
碳也是我准备的,就是预防碰到这样的恶劣天气能躲避一下。呵,你这小记者不象我见
过的那些文化人,傻得可以啊。”
“那司机不会如此恶毒吧?”远翔问。
“当然,这里人可比不上你们城里人恶毒,他也许是忘记了路口,不过人家用破雨
衣换你的挎包算是赚了。”
“是呀,那里面还有矿泉水和饼干。”远翔懊恼自己的粗心,如果记得拿包的话,
现在就能尽情喝水,尽情吃美味的饼干;不象现在只能看着水,不能喝,吃着没有味道
的羊腿。他又讲到和贾黄二人在莜面馆里谈论曙光面包的事,敖丹听得笑不止,远翔也
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的很可笑。
媪丹突然很小心道:“刚才叫你烧信,对不起,你很爱她啊。”
远翔沉默一会儿,说那是以前的女友,现在到美国去了,信烧了就烧了,没什么的
,要说抱歉的是自己,什么“误会了你的好意呀”、“没有你我今天就死定了啊”,说
了一大通,最后把那声“对不起”还给媪丹。
沙漠之花见他笨拙得掩饰,暗自落寞,静静喝起酒来。
远翔见她脸上微显酡红,知道酒精度很低,开口要喝;媪丹起先不答应,说他吃了
药不能喝酒的,见他坚持,猜是心情不好,只有递给他,要他喝一两口。远翔猛喝一大
口,呛的直咳嗽,觉到一股酸酸的辣味。他把酒壶递回去,半梦半醒得讲起了他和缨子
的故事,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说给媪丹听,只是人在心力憔悴下都有倾诉的欲望
,好象胸口的忧愁正在发芽,必须剪掉倒空,何况对一个陌生人说话总是可以尽情,不
象是面对熟人害怕被嘲笑。
媪丹一边拨弄着火苗,一边听他的辛酸爱情。要说远翔这家伙文才就是高,此时灵
感如泉,在诉苦时都能出口成章,炼词达语,把自己的故事说得悲惨如精美绝伦的长篇
叙事诗。
媪丹反倒成了采访这位不幸男人的临时记者,有听不明白的地方就直接问,远翔详
细解答。“你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可真浪漫,在鸡窝里?”远翔说:“是,她在草里找
鸡蛋,头发上沾了一根羽毛,我给她拿下来的时候,就……就抱住了她。”媪丹赞叹道
:“你真勇敢呀,你那时候多大啊?”远翔道:“不是很大,正上初三呢。”媪丹笑着
把辫子甩在身后,好象来了精神,目光闪烁道:“那么你们有没有……那个?”远翔假
装糊涂道:“哪个呀?”媪丹拉起嘴巴叫:“哎,少装蒜啊,当然是那个了。”远翔脸
红道:“没有,我们可没干过。”媪丹直起身子,双手放在脑后刷着辫子道:“切,还
害羞呢,干过怎么了?虚伪!”远翔急道:“本来就没干过,我干嘛骗你!”媪丹大笑
起来:“你真是处男呀,哈,少见!你要学的东西还挺多,要不要姐姐我教你?”远翔
脸更红,从没接触过这样大胆的女孩,也说不上对方是直爽还是下流,反正不习惯和女
孩谈这样的话题,便不说话了。
媪丹眼睛一眨一眨道:“哈!是不是嫌我一个女孩不应该说这样的话?逗你玩呢!
想叫你开心点,别想那个缨子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你把她当宝贝,别人也许不这么看
,再怎么说人家也已经扔下你走了,回头还要留封信继续折磨你,我想你是太寂寞,等
再有了女朋友,就会忘记她。”
远翔道:“谢谢你,我不会忘记她,我只是不愿为她所困。”
“你宁愿相信心中的憧憬,不想回到现实吗?太过偏激的爱情会演变成自轻自贱的
单相思。”
“我所思念的那颗心,她心里必定也有我的心。”
“这样的爱是对彼此的伤害!”
“这样的爱是人性情感中最珍贵最深层次的体验。”
“这样的爱消磨人的意志,让你在无休止的徘徊中变的怯懦。”
“这样的爱是一种超前的永生,能耕耘出最伟大的生死恋。”
“喂,别那么认真嘛,姐姐只是和你随便探讨一下爱情这东西,好啦,我说不过你
,你是大记者呀,你要是吃饱了就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
“你读过很多书?”
“吓,别提,以前看过几本,早忘了内容。”
“你在城里呆过?”
“什么!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土包子?我也是城里出来的。”
“你以前学什么的?”
“舞蹈!”
“为什么要来这里种树?”
“我不想说!”
“可是你已经听了我的故事。”
“怎么?你意思要交换?是你自己情愿要告诉姐姐的,姐姐又没逼你讲。”
“那你不是在承平修穿沙公路吗,跑出来干什么?”
“我们‘旅行者小组’需要补给,我出来就是弄一些必需物品回去。”
“到骆驼镇买吗?”
“不是!到我的泊尔沁去取。”
“泊尔沁?”
“对,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能带我去吗?”
“行,你这人还不坏。”
“真羡慕你们,能战斗在理想境界!”
“什么?呵,战斗在理想境界?我看你也只能当名胡说八道的记者了。还理想境界
呢?知道我的理想吗?我的理想是当全世界最好的舞蹈演员,可不是来沙漠里种树!大
概只有你们城里人把我们看成是理想的战斗者!以前就有个城里的大学生,说是来体验
生活,说他的理想就是把荒漠变绿洲,谁知呆了不到半个月就跑了,借口是母亲生病,
走后再没回来。你也一样,差不多所有的年轻人都对这里的生活新奇万分,但是他们根
本不知道这里有多荒凉,来过见过就不错了,能呆下来的没有几个人!”
“但是这里干净,我适合这里。”
“你是脑袋朽掉了吧?又是你的理想?那叫逃避!城里难道就不能生存?非要来这
鬼地方生活?你要有理想有本事,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开心,关键是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人家村里的人都往城市里挤,你倒向往穷地方,其实在城里赚够钱,到风景如画的地
方住下,既安定又幸福。”
“可是你们能够在这里呆下去,支持你们的不是理想吗?”
“呵呵,我们七八个人正是因为理想破灭了,才来这里放逐自我。在旅行者小组里
,有一个曾经是少年犯,放出来以后总被人歧视和提防,连家里人也不原谅他,可是他
的理想却是当警察,你觉得可笑吗?另有一个是孤儿,他想当音乐家,可是他没有钱,
连学费也交不起,简直白日做梦,他养不活自己,还要理想干什么,来到这里,我给他
买音乐方面的书籍,他没日没夜得看,认真的不得了,他吹的口琴真好,是一个绝对拥
有音乐天赋的人,如果命运出现转机,他会写出最好的歌;还有一个学识渊博的才子,
得了绝症,刚来到这里,他想把自己葬于天际黄沙之下,而他的理想是游遍祖国山河,
可是今生已经不可能了。”
“原来理想在现实面前已经转变了。”
“没有多少人了解我们,外面的人以为我们是自愿来大沙漠里种树的,不停夸赞我
们,吹捧我们的行为,一部分是善良无知的老百姓,一部分是故意施为,要给我们套上
崇高名誉的锁链,其实我们没有那么无私的高尚,我们是在建立自己的家园。”
“说明白点。”
“就是在可治理的沙漠化土地上,如果你能有效得植被沙土,那么这片土地的使用
权便归你了。这是区政府新出台的政策,目的是刺激更多的人来治理荒漠。”
“是吗?哈哈,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会有自己的乐园了。”
“我们?你竟然说我们?”
“啊——我的心思也一样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哦?很好!我们都是经历过痛苦的人。”
“我也是!”
“失恋?”
“对!”
“失恋也算是痛苦吧!我们已经有很大一片绿化的土地了,那里种植了果树,去年
就开始取得收入了,努力后就有成绩。我们在建立自己家园的时候,也同样在三北防护
林以外的区域植树,在贫穷落后的地方宣传退田还林,以林业果木创造经济效益,并且
发动群众修建公路,连通各镇,搞活贸易,当然,在穿沙公路两旁也要植树。”
“我真佩服你!你想得那么长远,是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吗?你这不是幻想,真是在
一步一步实现呐,这应当还是至高境界的理想吧。”
“呵呵,去你的理想吧,一看你就没有吃过苦、受过罪!你还是乖乖回到城市里当
你的记者吧。”
“你还别说,我的理想真是当记者呢,可是我今天发现这个理想不适合我,我更适
合跟你去种树,我要告别理想,和你们一样云游大漠,吃什么苦都不怕。”
“去,小毛孩,书呆子!”
“不!我说真的呢。”
“怕你了,明天再说,赶快睡觉。”媪丹开始收拾睡袋。
远翔被她的话挑惹得兴奋起来,觉得自己找到了精神归宿,哪里会轻易放弃,直觉
得媪丹和她的小组以及远大的事业都是自己生命里缺乏的,他渴望能够加入其中,因为
那是一种青春热情的投缘。
他不断软言相求,媪丹起身加碳,他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说好话;媪丹铺睡袋,他蹲
在人家面前胁迫。媪丹烦了,大声道:“你再罗嗦,我打你喔。”远翔不敢硬抗,只好
伏软。
媪丹清洁了地面,拉开睡袋拉锁,一手撑开道:“小砖头,钻进去。”
远翔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鼻子道:“我?钻进去?”
“废话,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你自己钻吧,我靠着桌腿睡就行。”
“不行!你不听姐姐的话吗?外面冷,你那个病样睡一晚会冻死。”
“那你睡哪儿?”
“我也钻睡袋呀,难道不够两个人的地方吗?”
“那……那怎么可以。”
“喂,小砖头,你不听姐姐的话明天就别去泊尔沁。”
远翔又要争辩,见媪丹背过身子,以为真生气,只好往睡袋里钻。媪丹拉住他道:
“小砖头,你想冰死我呀,快把你的湿外衣和你的害羞一起脱掉。”
远翔到这地步,只好全听她的,又想自己是个男人,怕什么怕,要怕也是她怕。于
是壮起胆子脱掉外衣钻进去。媪丹也钻进来,睡袋里变得拥挤。她留大透气孔,拉紧锁
链,觉得更挤,为了睡的舒服些,她突然搂住远翔。
高远翔面朝一边睡下,觉到媪丹火热的身体贴紧了自己,怪她不背对背睡躺,竟然
用正面柔软的部位压迫自己的神经,正害怕流出鼻血,对方要命的双手也搂上来,他大
叫:“别!别……”媪丹“哈哈”大笑起来,道:“小砖头,姐姐高中时候就见过男人
裸体了,瞧你吓的,脖子根都红了。”远翔哪里敢说话,闭起眼睛希望赶快睡着,心道
这沙漠之花果然名不虚传,性格狂放古怪得彻底。
媪丹松开搂他的手,道:“小砖头,我从小做什么事情都喜欢主动。在沙漠里你更
需要主动,无论是为了什么,你都要主动出击,这样你才能生存,才能活得快乐,才能
更容易看到成果。”
远翔道:“我明白!”
媪丹道:“撒谎!你不明白!好了,姐姐今天说了太多的话,睡吧,陌生人。”
远翔大声道:“我可没认你当姐姐。”
敖丹笑道:“哈,在我们小组里数我年龄最大,我当惯了他们的大姐。”
“旅行者小组里就你一个女孩吗?”
“对,就我一个,沙漠之花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我崇拜你!”
“去,我最讨厌男人说‘崇拜’两个字!忘记告诉你,监狱里又有杀人犯逃到沙漠
上来了,千万别睡死。”
“也许我就是那个杀人犯。”
“所以我手里一直握着匕首。”
远翔感觉有冰冷的东西碰一下他脖颈,心里叫道:“如果刚才被她诱惑,翻身去抱
她的话,大概现在已经喋血睡袋了。沙漠之花真是一个不简单的可怕女人。”
二人终于不再说话。远翔劳顿过度,很快睡着了。
半夜他惊醒,发现沙漠之花爬出睡袋去加碳。幽暗的火光里,她苗条的身影被镶了
一圈金紫色的边,凝刻在时间和空间的交替里。
有几秒钟,她对着火光出神,侧面的剪影里能清楚地看见映衬托抹而出的细长睫毛
。她的美丽在一刹那笼罩了远翔的思绪。她继续沉没在火光的寂寞中,耀眼的辫子垂于
胸前,随着她拨火的动作轻摆。远翔沉浸在温馨的欣赏中,见她回过头来,急忙闭了眼
睛。
媪丹钻回睡袋,远翔打着微鼾假睡。她突然又伸手搂住他,脸颊贴上他的脖子。远
翔感觉一滴温热的泪掉到脖子上,痒痒地流动下去。她很快离开远翔的身体,听不见哭
泣的声音。她的辫子掉在远翔的眼睛上,能闻到浓烈的草香。远翔睡不安心,心跳快好
一阵,觉察她不动,以为睡着了,就抽手摸她的辫梢,刚摸了一下,辫子“出溜”一下
跑回到主人那里。沙漠之花翻身背对他。远翔吓出一身冷汗,实在猜不明白身边的女人
在干什么,她肯定没睡着!她哭什么?她干嘛要抱我?她太神秘了。
远翔听着石屋外渐小的风声,好象雨已经停了。他又慢慢睡着。
再睁眼的时候,看到一片明亮。身边没有人。
他爬起身,觉得身体轻快许多。穿上搭在桌角晾干的外衣,走到石屋外。
风竟然小了不少,只有掠发之力,沙尘只在脚边微扬。一轮骄阳正从沙漠的地平线
上缓缓升起。远翔庆幸自己赶上看日出。他向往地走前几步,全身沐进柔和的日光里。
在他前边不远处,沙漠之花站在小沙丘上,双手交叉抱胸,两腿分立,昂首面向朝阳,
辫子在风中蝴蝶般飘荡飞甩,风衣猎猎作响,激舞如飞。
太阳从地平线上挣拔出来,原先暗红色的光陡然变成金黄,空气和云端的边缘幻出
一圈圈的绚丽光芒,映得眼睛也迷醉。远翔再次看见金黄的阳光为沙漠之花镶边,那种
穿透生命的美丽鲜活真实,却又恍惚若梦,不象火光的映照,如今少了孤独的光环,增
加顶天立地的精神动力。
媪丹在光辉的静影里转身,看见远翔,笑容浮在阳光的线条里。远翔也还以明朗的
傻笑。
“你醒了?”
“我醒了。”
“好,我们出发,去泊尔沁!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两个人拾掇了石屋,上了汽车。媪丹发动,踩油门,汽车冲入茫茫沙海,在晨光里
飞驰。
“你真是女中豪杰,车开的真玄。”远翔的脑袋磕了两次门。
“绑上安全带,看姐姐的飞车表演。”媪丹叫起来。
汽车如同脱轨的火车,在沙漠上横冲直撞,好象翻不了车死不休。
“慢点,汽车要散架了。”远翔喊。
“你的骨头散架了,汽车也散不了架。”
“哇!你说话时别看我,看前面!我的屁股要颠烂了。”
“这里什么规矩都没有!没有警察!没有红绿灯!没有路!只有汽车!这样开车才
爽!”
“不行啊,我受不了,快颠死了,你得清楚汽车里还有我!”
“你?哼哼,叫姐!”
“不叫!”
“好!有性格!小砖头!我颠出你尿来!看你叫不叫!”
“别颠出肠子来就成!”
“行啊你,让你坐着跳舞舒服舒服!”
汽车在硬实的戈壁上颠簸后,开上细软的沙石路。震荡减小的感觉反而让远翔不适
应。车轮裹起黄土,漫入车内,衣服开始变了颜色,空气里布满土尘,呼吸着土味的心
情是沮丧的。太阳升在当头,干燥炽热,舌头好象上岸的鱼,失却水分;汗,不知不觉
地从体内离析而出,蔫呼呼地难受;脸膛变成橄榄绿,油汗上附满尘污。
两个人开始交替喝水,水壶里液体的高度逐渐降低。远翔睁大干涩的眼睛,品味沙
漠生活的艰辛。
“呵呵,现在知道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了吧?打消你的念头吧,回城里好好读你的书
,晚上有电视看,打开水龙头就能喝水,朋友多,热闹,可以消闲娱乐的地方那么多,
跑到这里是活受罪,别人还要骂你傻瓜。”媪丹小心地观察沙土路面,感觉着坚硬的地
方,尽量少陷在沙坑里。
远翔不说话,一会儿问:“我住的那家旅馆的人说沙尘暴要刮好几天,怎么今天没
风?”
“哼,那是在吓你,让你们多住几天,多交房钱。”
“这样啊,真有一套。”
“渴吗?”
“有点。”
“把剩下的水都喝了,快!”
“你呢?不渴?”
“我习惯了,前面就是加油站,卖矿泉水的,你先喝吧。”
汽车陷了几次沙坑,浪费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看到孑影相吊的加油站。到了近前
,两人下车,远翔才发现风又大了些,但没有起沙。加油站是简易的砖屋,有一处遮沙
的院墙。院子里的挡阳硼下停着两辆半旧的车,一辆输油车,一辆运水车,看来这里水
和油是绝对等价的。小站里有三个人,脸都是土黄色的,不象城里人那么粉白。他们都
认识媪丹,帮忙加油灌水。远翔买下十瓶矿泉水和五个面包,抱上汽车。他听见有人问
媪丹另一个人是谁,媪丹简单回答说是城里的朋友。
等汽车再次出发后,媪丹突然笑起来。
“怎么了?怪我买的太多?”
“你看那面包的生产厂商,哈哈……”
远翔小声读出来:“曙光面包——啊!你早知道的,对吗,为什么不和我说!”
“你自己没眼睛?姐姐要告诉了你,还能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吗?哈哈,笑死我了
。”
远翔气得骂自己为什么当时不买别的食物,大概是过多考虑到经济的支出问题了,
现在发现是曙光面包,又被媪丹讥笑,不知道这面包是该吃呢还是该扔。
正无从抉择时,媪丹收起笑声,一手开车,一手伸到他面前,道:“给我!”
“什么?”
“面包。”
远翔递给她一个。
沙漠之花接过来,吃一口道:“好味道!”然后喝水、吃面包,吃面包、喝水……
远翔忽然明白了什么,羞得脸红,再没什么顾虑,也就着水啃起面包来。
沙漠延伸到天边,远处和缓的沙丘连绵成天然美丽的曲线。
汽车如同虱子一样爬行在如同皮肤一样的沙漠上。
在这片以生存为第一的生命禁区内,任何可以吃到的东西都比黄金还珍贵;至于脸
面,在人际关系朴素简陋的沙漠上,最好不要在意,因为它只会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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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漂泊在东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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