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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lowing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瞬间全部溶化成黄油), 信区: music       
标  题: 我的伍得斯托克(转载)
发信站: BBS 听涛站 (Mon Jun 23 11:15:55 2003), 转信

我的伍得斯托克

一、
2001年8月21日,星期二 
一直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我要去参加第四十届费城民歌节。早就听说这种民
歌节是现在唯一还能体会到69年伍德斯托克那种气氛的音乐节,每次看见录像带里那
些年轻人在泥地上滑行玩耍,我心里就痒痒,后悔我妈晚生了我二十年。现在终于能
如愿以偿了。我室友的姐夫Gary是民歌节的组织者之一,他为我安排当一名志愿者,
这样就可以从近距离观察民歌节的组织情况。 
早晨五点半就爬起来赶飞机,在倒了一次机,飞了近八小时之后,我于傍晚时分来到
了费城。下了飞机我就失望地发现这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一直盼望着能下点雨
,好能把自己全身都裹上泥浆,再让人给我拍一张纪念照片,这该有多牛啊! 
说是费城民歌节,可实际上是在离费城一个多小时远的Schwenksville。我先坐了半
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指定地点,等了不久就来了辆面包车接我,开车的是个胖胖
的厨子,留一板寸,话不多,声音粗鲁,我俩瞎聊了几句就没词儿了,你想啊,一个
来自中国的洋生物学家和一个美国小城镇的土八路之间还能聊什么呢?只好干坐着。
不久,他大概想调剂一下气氛,就把磁带推进带仓里,立刻,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便响
了起来。 
--"这是他们哪一年的演出?"我问。 
--"1975年,金门公园。" 
--"你有很多他们的Bootleg吗?" 
--"那当然。我有一哥们儿……"我们于是开聊。我知道他叫Dan,但人们都叫他Mango
,一个电视剧中的大力士的名字,因为有一次搬东西时他一个人把一台冰箱抗在了肩
上。 
--美国有句俗话:天涯无处无死头。这话再一次应验了。 
--来到了营地,天已经黑了下来。下了汽车,我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新鲜的青草味儿,
听到了四周围无处不在的蟋蟀的叫声。一天以后我对这两样东西的感觉就迟钝了,可
现在一想起民歌节,这两样东西立刻就会出现在我的感觉系统里,就好象王朔记忆中
的部队大院烧荒草的味道。 
我来的地方是民歌节的采购部下属的Q分部,专门管给其它部门运送常用生活物资,
以及管理民歌节唯一的百货商店。Mango带我来的地方是Q的营地,由两辆活动拖车(
Trailer)以及十几座帐篷组成。我见到了室友的姐姐Cathy,一个长着一头金发的中
年妇女,对我特别热情。她的丈夫Gary则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话不多,看上
去相当稳重。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父亲当年和美国民歌宗师Woody Guthrie一起共过事
,是个老牌的左派作家。Gary从小就是个嬉皮士,从六十年代末他就开始参加费城民
歌节,一次没落下过,他当采购部主任已经好多年了,平时则经营着一家旧书店。 

Cathy领着我去见Q的成员们,我发现这里大多数都是蓝领工人模样的中年人,普遍身
材肥胖,普通美国人大概会把他们叫做Redneck。但他们都很热情,见了面就称兄道
妹,显得特别友好。可有一件事立刻就改变了我对他们的印象:那天晚上大家正在欣
赏一件特意为这次民歌节制作的体恤衫,用的是典型的六十年代扎染技术,色彩斑斓
。体恤衫前面是Gary的头像,他脑后梳着的马尾巴正好是Q的那个撇。背面则写了两
个字:From Q. 
"你知道为什么写这两个字吗?"一个中年妇女问我。 
"因为你们是Q分部呗。"我有些疑惑地答到。 
"你念快一点试试。" 
"Fromq, froq, foq……" 
"Fuck You!"她大笑着说出了答案。 
哟,真没瞧出来,这帮人还挺另类的。 
Cathy又领我去参观志愿者餐厅,这其实就是一个大帐篷,那天晚上灯火明亮,一个
长得相当英俊的中年男人正在教一群孩子学烧饭,其实就是煮玉米糊。 
"这群大学生,烧饭都不会!"他边向我们抱怨,边拿出一瓶葡萄酒,给我们每人斟上
了一杯。我注意到他穿着一条拖地长裙。 
"裙子在这儿最合适了,既凉快,又能防蚊子。"这位艺术教师对我说。后来我真的发
现许多年轻的男孩子穿着裙子在营地里走来走去。 
By the way,他是一个同性恋。姑娘们注意了:如果你在美国遇到一个身材健美,事
业成功,生活相当有"品味"的中年单身男子,千万别立刻就去追,先打听一下对方的
性取向还是很有必要的。 
喝完酒,我们回到Q,那里正在举行一个篝火晚会,人们围坐在火堆周围,一个老妈
妈正在弹吉它唱歌,她长相普通,走在大街上你肯定不会对她多瞧上一眼,可当她那
甜美的歌声一起,我立刻就被镇住了。她唱的是一首古老的爱尔兰民谣,词听不清楚
,但旋律优美。她闭着眼睛,早已沉醉在歌声中,手指却准确而快速地弹着伴奏,要
不是就发生在眼前,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刚才还在厨房里忙
碌着,现在却在为大家演唱一首优美的民歌!在那个时刻,我觉得她比所有那些穿着
晚礼服在音乐厅里表演的所谓歌唱艺术家都要高雅得多。 
老妈妈表演完毕,轮到一个肚子很大的中年人开始表演。他留着典型的犹太人的大胡
子,长得很象马克思。他表演的是一首民歌清唱,内容与宗教有关。他的嗓子特别低
沉,是个相当正宗的男低音。后来我知道,他叫Randy,是Q的人事部经理,平时则是
一名律师。 
Randy唱完后,轮到一群孩子表演诗朗诵。他们都是一些初中生,有几个女孩相当害
羞。他们朗诵的大都是自己的作品,语言稚嫩,内容天真。在他们朗诵的时候,会有
几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主动为他们打着手电筒,我连忙拿出照相机拍照,可惜慌忙
中按错了键,没有照好。但那副动人的景象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Cathy说自己有洁癖,受不了那种简易厕所的味道。我打着手电走进一个这样的流动
厕所,发现大概是被洒了药,里面其实没有什么味道,倒是有一卷手纸备用,其条件
绝对比北京大街上的收费公共厕所要方便整洁得多。这倒让我想起以前去老家农村,
那里的厕所就是一个直径四五米的大坑,横两条木板,人走上去绝对要保持平衡,否
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一直觉得自己在中国艰苦的生活经验对我在美国保持良好的心态
很有帮助。虽然买不起好车,住不起自己的房子,可总是觉得自己很富有,因此也很
容易满足。 
因为Cathy不露营,她要早点赶回家,便把我交付给一个大胡子中年人,让他带我去
露营地。一聊之下才发现,这个大胡子居然是一个外科医生!正聊着,一个女孩走了
过来,对他喊爸爸。我一瞥之下,大吃一惊! 
二、
因为Cathy不露营,她要早点赶回家,便把我交付给一个大胡子中年人,让他带我去
露营地。一聊之下才发现,这个大胡子居然是一个外科医生!正聊着,一个女孩走了
过来,对他喊爸爸。我一瞥之下,大吃一惊!我可以豪不夸张地说,这是我亲眼见过
的最漂亮的女孩。她大概有一米七五高,有一头漂亮的棕色披肩卷发。她的前额很高
,眼窝深陷,眼睛大而明亮,偶尔会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她的皮肤是棕色的,更加
衬托出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她的身材丰满结实,胸部发育得象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
我怀疑她有希腊血统,大概历史上那个海伦就是这个模样吧。她绝对是整个民歌节的
公主。 
"这是Ashley",Cathy介绍说,"你猜猜她有多大?" 
"十八岁。"我按照通常的作法往小猜了几岁。 
"她今年才十四岁!" 
听了这话我真是大吃一惊,又开始怪我妈早生了我二十年! 
我唯一认识的Cathy回家了,把我一人留在了这里,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孤独。Ashley
的爸爸Steve领着我们俩摸黑向我的露营地走去。Ashley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也只
有在父亲目前她才表现得象一个孩子。 
"你参加了多少次民歌节了?"我问Steve。 
"大概有二十多次了吧。"Steve回答。 
"我也来过十三次!"Ashley回头说到。 
"十四次!"Steve纠正到,"She was conceived here!" 
我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来到了露营地。这是一大片草地,那天晚上已经搭起了近百
座帐篷,有几条小路从帐篷中间穿过。我被安排入住的是一处名叫"加拿大"的露营地
,入口处是一座红白相间的尖顶帐篷,足有八米高,直径有近十米,顶上有一面加拿
大国旗随风飘扬。帐篷中央点着篝火,烧的不是木柴(在露营地里禁止烧木头),而
是一罐液化丙烷气。人们围坐在周围,有人在弹着吉它唱歌,也有的人在聊天。Steve
把我介绍给Kris,他把给我预留的空地指给我看。我随身带来的帐篷已经有一年多没
有用了,再加上四周围一片漆黑,我有点手忙脚乱,Kris见状立刻过来帮忙。他一看
就是老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帐篷立了起来。这时我才发现有点冷,来时只听到美国东
部热死了几个人,没想到在野外的夜晚会有这么冷。一个名叫Toby的男孩听到我的抱
怨,立刻跑去给我拿来一个睡袋,说是自己带来备用的,硬是要借给我。这个Toby今
年二十一岁,一直在干杂活。"明年我打算去读大学,蓝领工作挣钱太少了。"Toby对
我说,"不过,新工作一定得保证我每年的这个时候能休一个星期假,我从一生下来
就来参加费城民歌节,至今一次没有落下过。" 
安排好了住处,我来到了主帐篷,立刻就有很多人主动来和我搭讪,因为Cathy的缘
故,他们都知道我是谁,我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记住一大堆新名字。这里的人和Q不同
,全都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成年人,大家根据身上衣服的多少围成了两圈,穿得少
的坐在离火很近的草地上烤火,衣服多的则坐在外围的一圈野外专用折叠帆布椅子上
。火边那个把头发染成红色并粘成辫子的姑娘名叫Thea,她上身只穿了一件比基尼,
下面则是一条有许多口袋的短裤。她身上的饰物很多,手指上带满了银戒指,舌头和
肚脐上都穿着环。十个脚趾被涂成紫色,脚踝处有一个纹身,画的是一对正在做爱的
男女,但却有一支长箭从两人的身体中间穿过。Kris坐在她身后,正在给她按摩。他
是个面相憨厚的年轻人,擅长按摩,那天晚上不断有姑娘来找他,他也来者不拒。在
两人边上躺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她也穿着比基尼,身材娇小纤细,腰部没有一点多余
的脂肪,胸部却很丰满。她下身穿着一条紧身的碎花长裙,长及脚踝,整个人看上去
就象是一条睡在岸边的美人鱼。 
"Alex,你今年怎么变瘦了?"Kris问她。 
"我刚刚来完月经,所以瘦了下来,前两天乳房比现在要大多了。" 
在他们身后,Ashley躺在Josh的怀里。Josh是美人鱼Alex的弟弟,他又瘦又高,梳了
一个爆炸头,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今年十九岁,正在一所大学的艺术系读书。两人躲
在暗处窃窃私语,旁若无人。 
另一边,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人在弹着吉它唱歌。他唱的是一首CSN的Southern Cross
,这是一首选自他们1982年出版的那张不太有名的专辑《Daylight Again》中的歌曲
。在唱到重复部分的时候,许多人开始一起跟着合唱,突然,一个浑厚而又甜美的女
声加了起来,立刻盖过了所有人的和声,这个声音不但响亮,而且和声也恰到好处,
我回头看去,发现唱歌的是一个梳着男孩般短发的姑娘,她上身也穿着一件比基尼,
身材略有些胖。她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特别的大,脸上的皮肤细腻,被篝火
照得通红。我很快就发现,这个名叫Jen的姑娘是个和声天才,不管什么歌,主唱一
开口她就能恰当地唱出和音来。许多歌曲她都能背出歌词,如果不会她就唱啦啦啦,
效果也出奇地好。当年的和声之王David Crosby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后来我知道,她
已经结了婚,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的妈妈。他的父亲是一个唱民歌的高手,一直是
费城民歌界的活动积极分子。平时他在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上班,Jen就在父亲公司里
打下手。 
"我听说10,000 Maniacs缺一个主音歌手。"我开玩笑地对她说。她的声线和离开乐队
单飞的Natalie Merchant十分相象。 
"Oh, you are so sweet!"Jen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她立刻就成了我最喜欢的
姑娘。 
谈笑间,外面又走进来一个背吉它的男孩。我记得在Q见到过他,他名叫Bill,是个
刚刚从大学毕业的23岁的年轻人,个子很矮,却有一张漂亮的脸。这个访客一开口,
大家就一阵欢呼,我预感到下面的节目一定会很精彩。

三、
谈笑间,外面又走进来一个背吉它的男孩。我记得在Q见到过他,他名叫Bill,是个
刚刚从大学毕业的23岁的年轻人。Bill个子很矮,但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这个访客
一开口,大家就一阵欢呼,我预感到下面的节目一定会很精彩。Bill的嗓音高亢嘹亮
,很有感染力,更出色的是他的吉它,特别有力量。我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他弹的是
十二弦木吉它,这种吉它声音比六弦吉它响得多,泛音也更为丰富,有它在,其它那
些六弦吉它就立刻相形见绌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黑人民歌手Leadbelly一
定要弹十二弦吉它了,只有这样的乐器才配得上他那洪亮的嗓音。 
我没法形容接下来的那几个小时给我的感觉。Bill的到来把加拿大的气氛一下子带动
了起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合唱的阵营。大家一首接一首的大声高唱,不会歌词
的就跟着哼哼。他们唱的多半是一些大家熟悉的民歌风格的歌曲,但却属于那种不太
为公众和流行音乐电台熟知的作品。比如,我没有听到过Simon&Garfunkel,Peter 
Paul & Mary和James Tayler,更不用说John Denver和 The Carpenter这些国内流行
的所谓美国民歌了。我却听到了许多Dylan,The grateful Dead,CSN&Y,Woody 和
Arlo Guthrie,The Band和Joni Mitchell等老嬉皮士们最爱的艺术家的歌曲;我还
听到了Joan Osborne,Melissa Etheridge,Nanci Griffith,Tracy Chapman,Ani
 DiFranco和Suzanne Vega等新女性创作歌手的作品;唱完民歌风格的作品,大家又
开始大肆改编摇滚乐歌曲,Beatles,Rolling Stones,Dire Straits和Nirvana一起
上,想起什么唱什么。还有人把朋克也给改编了,Bill就吧Green Day的Time of Your
 Life翻唱了一遍。那个女朋克Thea也站起身,用吉它伴奏唱了一首听上去很不错的
民谣歌曲,唱完后她说:"这原来是我的一个朋克哥们儿写的朋克歌曲,我把它给改
编了。" 
说实话,我原本自以为自己听的民歌已经很多了,可那天有一多半歌曲我要么从来就
没听过,要么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唱的。即使我知道的歌曲我也记不住歌词,没法跟
着唱,只能在唱《Big Yellow Texi》时跟着唱"呜……啦啦啦啦",在唱《Pensacola
》时跟着唱"Ye Hei, Ye Hei, Ye Hei, Ye Hei, Yeeeer!"。我突然感到有些沮丧,
同时又感到一丝兴奋:我原本以为美国民歌不过如此,可现在我终于知道,还有许多
未被我发现的宝藏等待我去挖掘。 
当然,这只是我偶尔产生的一些念头,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感到无穷无尽的快意。因为
我没带什么厚衣服,只好坐在篝火旁的草地上,黄色的火苗烤得我舒舒服服,头顶上
是众多喉咙和吉它发出的悦耳的声音,它们被帐篷顶反射回来,好象来自天堂。我感
觉自己轻飘飘的,象是在做梦。以致于后来吸了几口别人递过来的大麻后,我竟没觉
出有什么异样。音乐的力量足以把我升上了太空,我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别的力量来"
高"了。还是老崔了解我: 
我根本用不着那些玩意儿 
我的感觉已经晕了浑身没劲儿 
在做了那么多年科学研究,当了那么多年资本家的螺丝钉之后,我觉得自己终于又回
到了国内那帮爱音乐的朋友中间,终于又找到了失去已久的热情和自由。 
早晨四点左右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只好站起身回去睡觉。摘隐型眼镜
是个麻烦事,营地里没有自来水,加拿大在自己的营地上安装了一个简易的洗澡亭子
,外面还安了一个小木板,上面放了一个小脸盆,地上有几个装水的塑料桶,我摸着
黑先把水倒进塑料盆,然后也顾不上打肥皂,就在盆里简单地洗了一下手。剩下的细
菌就要靠我带来的消毒液去对付了。 
摘下眼镜,我又摸黑来到了我的帐篷前。我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亮一下子惊起了十
几只蚂蚱。后来听其他人讲,这里原本生存着无数的蚂蚱苍蝇和蟋蟀,自从几天前露
营的人马杀到以后,数量才有所减少。我费了些时间把它们通通赶走,这才钻进了帐
篷。因为我没带垫子,坎坷不平的泥土把我的背硌得很难受,潮湿的泥土让我感到一
阵阵寒意。Toby的睡袋真的救了我一命。 
真的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的脑海里浮想联翩。主帐
篷里的歌声清楚地传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小提琴手,他们就顺势改玩爱
尔兰吉格舞(jig)音乐,热闹非凡。我实在懒得再爬起来了,就躺在帐篷里听。大
概又听了一小时,终于睡着了。 

四、
2001年8月22日,星期三 
--早晨八点半我就被热醒了,宾州强烈的阳光把我的帐篷变成了一个小温室。我虽然
困得不行,可却被烤得浑身冒汗,哪能睡的着啊。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出了帐篷,我
发现和声女王Jen也已经起来了。一问才知道他们昨天晚上一直闹到了六点多钟,大
家只睡了两个小时就也被太阳热醒了,现在正准备去食堂吃饭。Jen开来一辆卡车,
招呼三小孩子坐进了车里。我和朋克女孩Thea则倒坐在车屁股上,两脚搭拉在外面。
和我们俩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带着眼镜,面容憔悴的女人,名叫Court,她是其中两
个孩子的妈妈。车子经过一处帐篷,Thea朝着一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姑娘大喊:"Show
 us some tits!"那个姑娘果真给了我们一个Flash,还夸张地扭动着臀部,引来大家
一阵大笑。 
--食堂其实就是昨晚见过的那个大帐篷,离露营区并不远,走路就可以了。来吃饭的
都是志愿者,我们凭手腕上的一次性纸手镯可以免费领一份饭。食堂里起码有一半是
孩子,负责发放食品的更是清一色的中学生。这个情景让我想起电影《我的父亲母亲
》里农民修校舍的镜头。在电影里的那个村子里是妇女管送饭,在民歌村里则由孩子
来管。早饭简单却营养丰富,有橘子汁,麦片,牛奶,还有一罐酸奶。帐篷里有一个
大喇叭,就象国内农村里那种公社广播站一样,不同的是这里的广播播放的是The grateful
 Dead。 
--吃完饭我又开始犯困了,便一个人往回走。由于时间还早,这里只有少数几个志愿
者在走动。各个路口都有穿着黄色马甲的志愿者在把守,检查来往人员的证件。这是
我第一次在白天观察这个场地。这是一个面积大概有一个平方公里(我的估计可能有
误差)的农场,被一条东西向的小河分成了两半。河的南面是露营区,北面则是舞台
和停车场。Q总部和志愿者食堂也座落在北面。这个农场是私人的,平时作为养牛场
,只有每年的七八月份被费城民歌节租用。组委会必须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铺
设栏杆,架设输电设备,通讯设备,供水设备,以及保障两千五百名志愿者的衣食住
行,工作量是巨大的。而民歌节完后,一切都必须搬走,不能留下一点痕迹。唯一搬
不走的就是刚刚耗资三十五万元修建成的新舞台。舞台背靠小河,面对一处自然形成
的山坡,就象一个巨大的阶梯教室,据说最多可以容纳两万名观众。那天舞台还没有
正式完工,工人们正在紧张地安装灯光和音响设备。这座由我室友的哥哥负责建造的
舞台有一个A字型的房顶,从外表上看去就象是一个农家粮仓(Barn),很符合民歌
的气氛。舞台下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地下室,能储藏很多物资。舞台很深,幕布后面还
有很大的一块空间,供等待上场的音乐家休息。舞台侧面另有一间房子,调音师有足
够的空间来安放复杂的录音混音设备。 
--建造新舞台的原因是为了庆祝费城民歌节的四十大寿。美国的民歌节其实很多,最
有名的要数新港民歌节。费城民歌节绝对不是历史最悠久的,但却是最持久的。象这
样能连续不中断地举办四十年的民歌节真是不多见,所以这个民歌节也慢慢变成了美
国公认的比较有名的民歌节之一。费城民歌节换过几个地方,但从1971年开始就一直
在这个农场。今年一共有两千五百名志愿者来帮忙,他们大部分都住在露营区。而从
星期四开始,露营区将接纳交费的露营者,总共有五千个名额,早就销售一空。我很
快就明白其中的原因了,因为真正的民歌节其实不是发生在舞台上,而是在露营区!
 
--回到加拿大,我发现大部分人都出去工作了,剩下的人在清理帐篷内的杂物。我今
天没被安排什么活,就正好帮忙清理。加拿大有一个规矩,每天早上不出去干活的负
责打扫卫生,以及打水和买冰。在露营区洗澡都要自己去几百米以外的地方打水,然
后把水桶放在太阳底下晒热。加拿大有两个专门放食品的帐篷,里面有许多塑料保温
桶,每天都得去买冰。这里有个卖冰的卡车,一袋冰两块钱。有的小孩就用小拖车载
着冰在营地里走来走去地叫卖,一袋卖三块,赚50%的利润。据说一天可以赚五十多
块,看来美国人的经济头脑真的是从小练出来的。 
干完活,一个名叫Eric的小伙子问我想不想来一杯Bloody Mary,我还没有养成在早
晨十点喝烈酒的习惯,不过还是答应了。我跟着他进了食品帐篷,发现这里有十几大
瓶威仕忌,白兰地和伏特加,以及番茄汁,胡椒,芥末,盐、墨西哥辣椒酱、橘子汁
和柠檬等配鸡尾酒的原料。Eric熟练地配了两杯Bloody Mary,我们俩就坐在椅子上
喝酒聊天。酒精使我暂时摆脱了困倦,心情开始愉快起来。 
"你们这伙人认识多久了?"我问。 
"我们许多人从小就认识,而且都是在费城民歌节上当志愿者时认识的,后来就一直
保持着朋友关系。其实这里的许多露营地都是这样的,大家平时都忙自己的事,每年
这个时候来疯一个星期。加拿大算是互相间联系比较紧密的,我们有自己的网站,每
年还都会找理由聚几次。" 
"你们为什么叫加拿大?"我问。 
"故事挺复杂,简单地说,大概十年前我们这伙人想给自己的营地起一个震耳欲聋的
名字,就叫Sam负责设计营旗。这家伙旗子设计好以后带着它去加拿大玩,结果在回
美国的时候被边防军扣住了,因为他在车里藏了几磅大麻。结果车子被没收了,营旗
也在车里没拿回来。当时离费城民歌节只剩下两天了,Sam这家伙什么也拿不出来,
只有一面在加拿大买的国旗,于是我们就只好把自己叫做加拿大了,其实我们当中一
个正宗的加拿大人也没有。" 
"你大腿上这个疤是怎么回事?"我指着Eric腿上的一块棒球大小的难看的伤疤问到。
 
"叫老虎咬的。我有个哥哥是个训虎师,有一次我去找他玩,结果一头老虎在我腿上
咬了一口。那小子的虎牙(这可是正宗的!)特别粗,不但刺得很深,还前后左右地
拧了几拧,医生只好把伤口里的肉整块都挖出去了,害的我一个星期走不了路。幸亏
没伤到骨头。"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费城的消防队员。" 
正聊着,朋克女孩Thea走进了帐篷,她的腋下多了一副拐杖,左脚脚踝处裹着绷带。
 
"前天晚上我被一只毒蜘蛛咬了一口,今天脚踝肿得走不动路了。"听了这话,我赶紧
拿出来一罐驱蚊剂,浑身上下喷了个遍,管它有没有用。 
"要不要来一杯Bloody Mary?"Eric问她。 
"不用,我喝自己的White Trash Cocktail。"White Trash指的是穷人当中坚持讲面
子的白种人。说着,Thea走进帐篷,在一个杯子里放上几块冰,倒进大半杯伏特加,
再倒上一些橘子汁,然后就端着这杯"鸡尾酒"走出来和我们聊天。 
Thea拿起椅子上放着的Tom Wolfe写的那本有名的《Electric Kool-Aid Acid Tests
》对我说:"你看过这本书吗?" 
"没有,但我知道它写的是什么。" 
"你应该读读这本书。我当时每天只读两页,为的是能多读几天。" 
于是我们开始聊六十年代。当聊到Charles Manson时,Thea突然抬高了声音说到:"
曼森这件事可怕的就在于,现在他又变得很酷了,而且今后每隔一段时间都可能会来
一次复兴。他所诞生的土壤现在仍然广泛地存在着,这些来民歌节的孩子们有许多人
都有可能成为曼森家族的成员,如果他突然出现的话?quot; 
这个朋克女孩真的不简单。 

五、
这个朋克女孩真的不简单。 
我们这边聊着天,那边Eric却从帐篷里拿出一个大西瓜,用刀子削掉顶盖,然后用一
把长勺子把西瓜肉挖出来装进一只大塑料袋里。这个Eric心眼还挺好,我这么想。 

突然,帐篷外面大踏步走进来一个人,他身穿美军专用的体恤短裤,剃了一个大兵头
,活象一个逃兵。帐篷里的人见了他立刻跑去和他拥抱,象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朋
友。顺便插一句,在这里人们见面几乎从来不握手,通通都是行拥抱礼。一方面大家
都特别亲密,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其实都是很长时间未见面了。 
"我终于逃出来了!"这个名叫Matt的小伙子大声宣布,"今天上午我请了事假跑了出
来。一个星期后我就要去南朝鲜换防了,临走前终于可以痛快一把。"原来这个Matt
一直就是加拿大的成员之一,和这里的人都是铁哥们儿。很快他就拿起一把吉它弹了
起来,技术相当不错。 
"在军营里不能弹吉它,闷死我了。" 
突然,帐篷外飘进一阵小号的声音,一帮人在玩爵士。Matt立刻飞跑出去,扯着嗓子
极尽夸张地喊到:"Charge!!!"。然后跑回来向大家解释到:"在军队里呆久了,都成
条件反射了?quot; 
又过了一会儿,昨晚那个弹吉它的长发青年Steve回来了。他拿起一把吉它开始练习
一段过门,非常复杂,但却很好听。我后来知道,他是加拿大唯一出版过一张个人唱
片的人,是个正宗的音乐家。就在他练习的时候,门外走进一个老头,听了一阵,就
蹲下身,向Steve提了几个建议,Steve连连点头称是。后来这个老头干脆跑回自己的
帐篷,拿来一把吉它,和Steve坐在一起Jam起来。这样的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露营区
里发生着。 
整个星期三的白天我就是这样在看书,聊天和听别人弹琴唱歌中度过的。我又新认识
了几个加拿大的成员:Sam原来是个戴眼镜,留胡子的文静的年轻人,一点不象一个
毒品贩子;Nora有些胖,正在大学读电影专业的研究生;Kevin年纪稍大,非常沉默
,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弹琴,他喜欢老民歌;Maya是一个印度后裔,曾经在加拿大住
过,现在在纽约一个电影制片厂工作。音乐家Steve的女朋友Nancy则是一个计算机图
形设计师。总之:干什么的都有。我在美国的生活环境单一,很难接触到专业以外的
其他美国人,这次真是大开眼界。 

晚上我去参加Q总部举办的Trailer Trash Party,大家一起嘲笑那些住在活动房子里
,却又假装自己有钱的人(Trailer Trash大概类似中国城乡接合部的一些喜欢穿皱
巴巴的西装的人)。大家模仿这些人的衣着,把自己打扮得艳俗不堪。有个大肚皮的
中年人给我印象很深,他上身穿一件中国式的白背心,下身是一件制服短裤,裤腰系
得高高的,脚上则穿着一双丝袜,外套一双皮凉鞋,那模样象极了国内的那些夏天晚
上出来纳凉的小干部,特别可乐。另外还有好几个大妈穿着国内多年以前曾经流行过
的紧身健美裤,完全不顾自己的身材,那模样也够傻的。 
"这些人平时都这样吗?"我问下了班赶过来的Cathy。 
"哪能呢!其实大家来参加民歌节就是为了能忘记自己平淡的日常生活,在一起疯上
一个星期。所以在这里大家都不愿意谈自己的工作,不管你平时是律师还是家庭妇女
,在这里一律平等:在常人看来都是疯子?quot; 
Cathy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干嘛非得摆出一副采访的架式呢。从此我就很少照相了
,也很少关心别人的真实身份。我要和其他人一样在这个偏僻的世外桃源疯上一个星
期。 
回到加拿大,发现这里又已经热闹非凡了。有人在帐篷中央吊起了一个迪斯科舞厅专
用的闪光球,再梆一把手电筒,把光打在球上,整个帐篷立刻有了一种热闹的气氛。
昨晚的明星Bill又来了,他连声称赞说还是这里的人好,音乐也是一流。但今晚的主
角却不是他,而是白天见过的那个中年妇女Court!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背
心,下身是一条灰色长裙,棕色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在肩膀上,头上则顶着一个银色
的玩具王冠。她唱歌时十只细长的手指不停地作着手势,象是京剧里的花旦。她的嗓
音很细弱,必须离得很近方能听清楚,可却异常甜美,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白天那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妇女不见了,代之以一位风情万种的民歌女皇,这一转变让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天晚上她唱了许多首古老的爱尔兰民谣,大多数我都
从没有听到过,但却一首比一首优美!为她伴奏的是一个长相普通的老人,弹吉它的
手法毫不夸张,但却听得出其技术非常精湛。后来我才知道,Court的父亲是费城一
个有名的民歌专家(不是那个老人),她当然从小就浸淫在民歌当中,尤其擅长演唱
。她的嗓音细幼,极有特色。那个"毒品贩子"Sam是她的丈夫,两人都是费城民歌节
组委会的常任理事! 
早晨一点多钟的时候,和声女王Jen回来了。见到那么多人在听Court唱歌,她也来了
兴致,把一直坐在椅子上的朋克女孩Thea拉了起来,对大家说: 
"今年年初我们新成立了一个女声四重唱小组,名叫《正面全裸民歌乐队》(Full Frontal
 Folk)。今天虽然三缺一,但仍然愿意为大家表演。" 
于是,Court、Jen和Thea开始为我们演唱。这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场景:一个是头戴王
冠,声音纤细的爱尔兰民谣女歌手,一个是穿着比基尼、嗓音浑厚的和声女王,再加
上一个一身朋克打扮,拄着拐杖,声音暗哑却极有个性的朋克女孩,三人合在一起效
果却是出奇的好!很快我们的帐篷外面就聚满了人,她们每唱完一首歌曲都会赢得阵
阵掌声和欢呼。遇到大家熟悉的歌曲则全场一起合唱,场面真是激动人心。我记得她
们又一次演唱了那首《Southern Cross》,并故意把合唱部分延长了,大家一遍又一
遍地唱着,声音在农场的上空激荡,我的心也飞上了云霄! 
晚会一直进行到凌晨四点多钟,我又开始犯困了,不得不撤了出来。这次我是真的困
了,脑袋一刚挨上枕头(拿换洗衣服垫的)就睡着了,连帐篷里混进来的一只蚂蚱也
没去理会。 

六、
2001年8月23日,星期四 
--今天被热醒时居然已经九点半了。出了帐篷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雨
水落在草地上转眼就没影了,离形成泥浆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今天我要去工作,可
因为排的是晚班,所以白天仍然象昨天一样在帐篷和食堂之间转悠。早饭后我又喝了
一大杯Bloody Mary,量刚好让我有些晕。我很快就发现,要想在这里艰苦的条件下
仍然保持愉快的心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早晨起来先喝得微醉,这样一天都会很高兴。
上午加拿大又来了几位新人,我和他们聊天,又听到了许多精彩的故事。这里的人都
很友好,有好几个特别能说笑话的人,和他们聊天非常愉快。我感觉大家都没有把我
当外人,这个感觉让我越来越喜欢这里了,并为自己能被这样一个很酷的组织接纳而
感到特别兴奋。 
--下午的时候露营区热闹了起来,付费的露营者开始大批进驻这里。一座座帐篷很快
就把每一块空地都填满了。来露营的大都成群结伙,大家占一块地,搭好帐篷,再在
面对马路的地方立起一个门脸,上面写着营地的名字,门脸周围挂满反映个性的装饰
物,以吸引过路人的眼光。这些摆设千奇百怪,有的简直是匪夷所思。老美把咱中国
人用在物理化学上的想象力通通用在这些"毫无用处"的地方了。 
--我后来才知道,这里的许多营地都很有历史,为了打响知名度,争夺露营者的注意
力,大家都是绞尽脑汁。加拿大在这里很有名,因为我们每天晚上的Acoustic Jam 
Session质量很高。还有一个以鼓手云集而出名的营地大概和我们的名声不相上下。
但整个露营区里资格最老,也最为有名的是一个叫Azzole的营地(别急着去查字典,
你把这个名字多念几遍就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关于Azzole的故事以后再说。 

--分配给我的任务是在Q办的零售商店当售货员,我的班从晚上七点开始,但我五点
多钟的时候就冒雨赶去了。这么早去上班其实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当过售货员,想先去
学习一下。顺便插一句,和大多数中国大学生一样,我除了本专业以外其它什么活都
没干过。而老美就不同了,大多数我认识的美国人小时候都干过好多份工作,而且都
是售货员、餐厅服务员和酒吧招待等蓝领工作,这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
是中国那些大城市的父母要是听说自己的孩子想去当售货员挣点零花钱,肯定会觉得
没面子,老早就把钱偷偷塞进孩子的手里了。 
这个商店是由一辆拖车改装的,外面又搭了一个棚子,摆上一些衣服毯子灯泡电池等
露营者常用的必需品。这个工作让我得以近距离地观察来参加民歌节的观众。我发现
有些人真的很穷,买个小东西都会斤斤计较。有一个小女孩陪她父亲来买东西,她看
中了一种动物贴纸,我们卖五毛钱一大张,可她竟然怯生生地问我能不能只买几小块
。后来我实在不忍心,就偷偷买了一张送给了她,小女孩激动得连声道谢,后来她的
父亲也跑来谢我,让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我这个班上都是一些中学生,Ashley、Bill和他的女朋友Susan也在这里。我感觉美
国的孩子普遍比中国的同龄孩子显大,那些十四五岁的小孩一个赛一个地高大健壮,
而且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已经有了男(女)朋友。不过,即便如此,Ashley也还是鹤
立鸡群,看得出来好多女孩子都非常羡慕她。Bill是那天干活最不卖力的一个,老是
坐在椅子上休息。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他爱偷懒,他看上去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大概昨
晚又没怎么睡觉。我和他一聊才发现,他大学毕业后曾想去洛杉矶寻找机会当一个创
作歌手,可不久就厌倦了那里的气氛而跑回了老家新泽西。他的女朋友Susan则从小
就是费城民歌节的志愿者,今年就是她怂恿Bill来参加的。他是我见过的仅有的几个
成年"菜鸟",因为志愿者大多数都是从小就跟随父母来参加民歌节了。这里的传统保
持得特别好。Bill也和我一样疯狂地爱上了这里。大概他以后就要成为民歌节的常客
了。 
我在Q商店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连站了五个小时柜台,双腿有些酸痛,站柜台实在
是件很辛苦的工作。可当我下班后在门口的小摊上买晚饭时心情却特别愉快,这是一
种劳动后的喜悦。回到加拿大,我发现这里更加热闹了,有两个新来的成员加入了Jam
的行列。一个名叫Nathen,是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吉它弹得很棒,另一个
名叫Steve,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美人鱼Alex的男朋友,吉它弹得也不错。这两人是
同事,居然也都是第一次来参加民歌节。他们演唱的多半是老摇滚的民歌版,因为曲
目大家都很熟悉,所以跟着一起合唱的人很多,帐篷里洋溢着热烈的气氛。不久,和
声女王Jen和音乐家Steve也加了进来,这次Steve没有弹吉它,而是改吹笛子,没想
到Steve的笛子也吹得很专业,那悠扬的声音为今晚的Jam Session增色不少。 
我原本以为今晚也会象前两天一样一直热闹到凌晨,可谁知从门外陆续涌进来好几个
显然是喝醉了的年轻人,他们不合时宜地大声喧哗,和加拿大的姑娘们套近乎,气氛
开始有些不对了。与此同时,门外又进来了几个背着吉它的年轻人,这些人的技术很
差,Jam时吉它弹得歪七扭八,每曲终了后他们又都争相演唱自己的作品,唱的无非
就是自己怎样爱上了某个姑娘,或者自己怎样仇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毫无新意。曲
调也一点不美,让你想跟着合唱都无法下嘴。Jen先撤了出来,不久Steve也收起笛子
准备离开。 
"看来今晚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Steve冲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把这帮人赶走吧!"我对自己心爱的加拿大就这样被一群愤青占领感到愤愤不平。 

"这倒没必要,"Steve说到,"我们这儿是Open House,谁想来都可以,我们到别处去
就是了,不必和他们计较。呆会儿这些人就会觉得没趣而走掉。" 
"每年都这样,"消防队员Eric在一旁补充到,"被的没什么,就是老有人来我们这儿
偷啤酒,遇到不自觉的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突然觉得这种情景很象国内的一些BBS,本来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借用一块虚拟的空
间聊音乐,谈文学,读诗歌,互相交流心得体会,是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可等你渐
渐有了人气,就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来捣乱,不是象疯狗一样见谁咬谁,就是象一辈
子不得志的小人一样什么废话都往上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我什么时候要是有加拿
大这些人的肚量就好了。 
眼看这里被这帮蹩脚的"创作歌手"给占领了,我也决定出去转转。露营区的夜晚格外
地热闹,每座营区都有一帮人围坐在篝火旁弹琴唱歌,马路上到处是背着吉它的年轻
人,他们在每个营区都停留一会儿,如果觉得合适,就拿起吉它加入Jam的行列。我
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古老的农庄,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回到自己的家里,喝上几口
解乏的米酒,然后邀上三五个知己,弹琴唱歌,自娱自乐。也有一些游吟歌手,背着
乐器走街串巷,以琴会友,跟新交的朋友学唱新歌,再把自己在其它地方学会的歌曲
传给新的朋友。民歌的传统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延续了下来。对我来说,这次费城民歌
节就是把民歌的历史浓缩成一个星期展示给我看,民歌爱好者们用音乐把这个偏僻的
农场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回到加拿大,我发现Steve说的很对,那些"创作歌手"都走了,加拿大的人也都陆
续回来了。大家又开始Jam。那个十九岁的艺术系大学生Josh坐在篝火旁烤大麻,大
概是被今天的雨水给弄湿了。他卷了一支烟给大家轮抽,在大麻的烟雾里,我突然感
到悟出了点什么。自从七十年代创作歌手运动兴起以来,民歌似乎就成了"个性原声
音乐"的代名词。创作歌手们越来越讲究表达自己,讲述歌手个人情感经历的歌曲大
行其道。但这并不等于说只要你敢于表达真实的自我,你就NB了,当听众还不认识你
的时候,谁会去在乎你那些即使是有病的呻吟呢?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做一个创作
歌手的,一个成功的创作歌手,要么是他本人有某些特殊的地方吸引人去注意,要么
就是因为他唱出了某些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几乎无一例外。现在的很多乐评,尤其
是有关地下朋克音乐的,都犯了这样的毛病,把个性当作唯一的优点来赞扬,这其实
等于什么也没说,而且还造就了一大批把古怪当个性的畸形音乐家。 
--顺着这个思路,我又得出了一个偏激的结论:许多创作歌手喜欢的其实并不是音乐
,而是出名。要说音乐,老民歌和已经出版了的音乐十有八九要比一个创作歌手自己
的作品优秀的多,在露营地的篝火旁,两者之间的竞争早已分出了高下。放着优秀的
音乐不听,不唱,而整天想着怎样表达自己的人,恐怕真正看中的是歌曲的版权费。
而在加拿大,有许多优秀的音乐人,但他们都乐于唱大家熟悉的歌,大家也因此得以
尽情地享受音乐带来的快乐。 
--我们一直折腾到凌晨五点才各自散去,我感到腰酸背痛,但却心满意足。 

七、
2001年8月24日,星期五 
--早晨八点就被热醒了,今天是正式演出的第一天,老天爷也真是赏脸,给了我们一
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中午的时候我去北边闲逛,发现主舞台前的空地上早已聚满了
人。人们的衣着五颜六色,但最流行的还是蜡染的体恤杉。男的还流行戴头巾,女的
则以花布长裙最为普遍,这些其实都是六十年代嬉皮士的典型装束,这也间接地反映
了这些民歌爱好者们的价值取向。人群中手拿吉它的人很多,这在平时美国的大街上
可是非常少见的景象。 
主舞台的后面是一溜食品摊,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舞台侧面是一排卖纪念品的小
摊,许多加拿大的人就在这里工作。顺便插一句,费城民歌节是非盈利性的,其工作
人员从上到下通通都是义务劳动。请来的艺人当然要付钱,但并不多,每年组委会从
门票和纪念品的销售上赚到的钱都足以应付开支。节余的钱则全部被用来支持其它一
些规模较小,较为专业的民歌活动。正因为如此,宾州的民歌传统才能一直保持下去
(其它许多州也都类似)。 
--会场里还有一块租出去的小市场,一些卖民间乐器和民间工艺品的工匠们在这里摆
摊展示自己的手艺。我居然看到了一个中文的招牌,进去一看,才知道这是一个卖剪
纸的摊位,摊主是一个从台湾来的中年人。他知道我是从大陆来的之后,第一句话就
是:"我从台湾来,但我是中国人!"听了这话,我立刻对他肃然起敬。他的手艺超群
,一把王麻子式的中国剪刀在手,一边聊着天一边把剪刀舞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
能把一张白纸变成一副漂亮的剪纸图画。这手真功夫把老美看的如醉如痴,纷纷叫好
。咱们中国人终于也不只是会吃了!我心里暗想。我后来知道,他小时候就喜欢剪纸
,一开始是玩票,后来越钻研越喜欢,到了美国后就开始以此为生,夫妇两人专门在
各州的民俗节等公众场合搭棚子卖艺,收入还不错。 
--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问题:老美们都爱买他现剪的小猫小狗(每张五块)
,却对他预先剪好裱起来的剪纸(每张十五块)很少问津,在我看来那些剪纸图案丰
富,造型细腻,才是真正的艺术品,可老美们在目睹了他快速的剪纸技术后,大概都
认为剪纸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不值那十五块钱了吧!我联想到曾有人说中国画之所以
比油画卖得贱,就是因为画一副中国画比油画要快得多。这从经济学角度来看兴许有
道理,但却忽略了中国画家多年苦练所打下的扎实基础。这大概是金钱不等同于艺术
的又一个好例子。 
--在整个民歌节期间,除了这对台湾夫妇俩以外,我只看到过一个亚洲人,那是一个
来自南朝鲜的姑娘,她显然是和她的白人丈夫一起来的。不仅亚洲人少见,参加民歌
节的黑人也是屈指可数,我印象中只见到过五六个,还包括两个被白人夫妇领养的小
男孩。费城民歌节完全是白色的。 
--转了一圈回到加拿大,我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真是脏透了。几天来我只洗过两次澡,
因为实在是太麻烦。加拿大搭建起来的淋浴室其实就是一个一米见方的小亭子,里面
有一个没有盖的水桶,一个靠四节大号电池驱动的水泵把水桶里的水泵上来。因为地
方小,前一个人淋浴溅出来的水又有许多回流到了桶里。因为打水不易,大家都根本
不在乎洗澡水的重复利用。洗完澡后我都会赶紧喷上驱蚊剂,一来防虫咬,二来当香
水。粘粘的驱蚊剂很快就会粘上一层灰土,尤其是脚。我只带来了一双Teva凉鞋,没
带袜子,去食堂走一圈双脚就全黑了。这里的许多姑娘小伙又都爱打赤脚,脚地板都
是黑颜色的。我还曾趁上厕所的时候用卫生纸包着手指头去清理鼻孔,发现里面全都
是黑的。之所以用卫生纸,也完全不是因为讲卫生,而是因为洗手不方便。在民歌节
这几天里,除了洗澡,我就没有洗过一次手,指甲盖里永远是黑的。可这里大人小孩
姑娘小伙通通这样,大家谁也不觉得脏。幸亏我的免疫系统在中国训练了多年,是一
支特别能战斗的部队,值得信赖。 
--下午四点我又提前一个小时去Q商店上班,同班的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
很象Forrest Gump里面那个断了腿之后的Lieutenant Dan。此人留着披肩长发,穿鼻
环,一副愤青的样子,却特爱唠叨。他说话爱用脏字,平均一句话里得有一个半Fuck
,可说的内容却一点也不酷,无非就是向我抱怨Q的人怎么对他不好,怎么到处指使
他干这干那,却一分钱报酬也不给,等等。我对他印象很不好。 
--八点左右,民歌节正式开始了。商店里有闭路电视转播,据说舞台上总共动用了四
台摄像机,全景和细节都照顾得很周到。音乐会司仪Michael Cooney是一个留胡子的
小老头,手拿一把吉它边弹边唱,虽然慢悠悠的,却别有一番情趣。一到换乐队的时
候他就出来过渡,唱一些用老民歌的曲调加新词的打油歌,常常会引来观众们阵阵大
笑。快到九点的时候,我熟悉的Tom Paxton出场了。这位六十年代初就在纽约格林威
治村的咖啡馆里唱歌的抗议歌手虽然已经老了,可嗓子却还一如从前。他唱的那首成
名作Rambling Boy依然是那么好听。 
--九点钟我下了班,在小摊上买了点晚饭,就急急忙忙往加拿大赶,准备拿上相机去
音乐会场。到了加拿大,我却发现这里还有很多人,大家都围坐在篝火旁说说笑笑,
仿佛音乐会还没有开始一样。朋克女孩Thea和大兵Matt正在把玩一支小巧的烟斗,见
我回来了就展示给我看。这是一支用玻璃吹成的烟斗,形状完全不对称,上面不知用
了什么方法画上了五颜六色的迷幻图案。Thea往烟锅里塞了些大麻,点着后递给了我
,我一抽,竟然发现烟斗的柄内还装着水,原来这是一个巧妙的水烟锅。当时天很黑
,我没有仔细看,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这水是怎么装进
去的。不知是否因为水的过滤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几口之后我就高了。这次感
觉特别好,帐篷里的一切仿佛都随着火苗在跳舞,周围人们嘈杂的说笑声也听得特别
清晰。 
--"你喜欢朋克吗?"Thea问我。 
"要看什么样的。"我回答到,"现在中国有很多小朋克,只学会了三个和弦就敢到处
骂大街,这样的我不喜欢。其实我觉得只要你坚持自己的信念,不去听资本家和政府
的摆布,就是朋克。在我看来,Woody Guthrie就是美国历史上最NB的朋克。" 
"绝对正确!"Thea答到,"还有Pete Seeger,当年HUAC指控这些民歌手是共产党,可
他们想做的无非就是用民歌来表达自己对社会的意见,和改变那个丑恶的社会的愿望
。他们这些老民歌手其实可以说是弹原声吉它的朋克,Johnny Rotten比起他们来那
是差远了。 
不仅如此,比他们再老一点的那些老民歌,那些公然描述强盗和谋杀犯的故事的歌曲
,都特别朋克。在我看来,民歌和朋克是一样的。我不知道怎样弹电吉它,但只要给
我一把十二弦吉它,让我能够和我的朋友们围着篝火,一起唱一些粗鲁的(Rude)歌
曲,直到黎明,我就满足了!" 
烟斗烧尽了,大家却仍然坐在椅子上聊着天,一点没有想走的意思。"你们不去看演
出吗?"我问。 
"现在的没什么意思,等Tempest出场后我们就去。"坐在火堆旁的Ashley答到。 
我曾查过晚上的节目单,只记得倒数第二个出场的是Dave Van Ronk,这是一个年纪
已经很大了的白人布鲁斯歌手,当年Dylan第一次来到格林威治村时他就是Dylan的朋
友兼导师之一。我很想去听他的演唱。除他之外,其余的人我都不认识,也不记得有
个什么Tempest。 
我们的露营地地处主舞台的后方,那里传来的音乐勉强可以听个大概。渐渐地,我发
觉从舞台上传来的音乐声越来越响,观众的欢呼声也越来越热烈,那隐隐约约飘到我
耳朵里的旋律特别优美,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Ashley竖起耳朵听了一阵,肯定地说
:"还不是Tempest。"不过我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便起身独自一人走向会场。高了
之后走夜路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我甚至觉得当初吴承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塑造出会
架筋斗云的孙悟空这一角色来的。 
我从舞台的侧后方走进了演出会场。正对着舞台的是一大块圈起来的高价票区,听众
可以坐在椅子上看演出,其余的观众则散坐在后面和侧面的草地上,每一寸草地都挤
满了人。我来的时候,舞台侧面的过道上已经涌进了许多跳舞的年轻人,他们闭着眼
睛,自顾自地扭动着身体,完全沉浸在欢快的音乐里。我站在他们中间转身向台上望
去,只见舞台两侧各有一块大屏幕投影,上面映出了歌手的面部特写。只一瞬间,我
就象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不能动弹了。这可不是一张我想象中的民谣歌手的脸!

八、
这可不是一张我想象中的民谣歌手的脸!只见她大概有三十多岁,有一张黑白混血模
样的脸,眉宇间已经出现了一些皱纹,鼻子上却醒目地穿有一个鼻环。她的头发全部
梳成了黑人那种小辫子,随着身体的扭动在脸上甩来甩去。她正在唱歌,嘴巴夸张地
大张着,象是在冲着什么人吼叫。但这种表情绝对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狂
喜。她的声音很厚,高音特别洪亮,有黑人灵歌手的味道。镜头又转向她手中的贝司
,只见她右手的大拇指在琴弦上飞快地拍击着,是典型的Funk弹法。镜头又转向了她
旁边的小提琴手,这是一个已近中年的白人妇女,梳着一头短发,从打扮到长相都象
是一个不起眼的邻居大婶,可她手中那把小提琴可不是吃干饭的!一个个快速多变的
音符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她灵巧的手指中间飞出,和着主唱的Funky贝司,简直让人无
法抑制想跳舞的冲动。突然,她们后面的鼓和主音吉它停止了演奏,就见舞台上两位
"大妈"走到了一起,象摇滚乐里吉它手斗吉它一般摇头晃脑地互相Jam起来,两人的
音色没有通常的布鲁斯味道,却充满了阿巴拉契亚山区民间舞蹈的旋律和节奏。虽然
只是四只手在演奏两件简单的弦乐器,出来的效果却一点也不亚于时下舞厅里最狂放
的电子舞曲!场下观众的情绪顿时沸腾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有节奏地拍着
手,扭动着身体,应和着那充满欢快气氛的音乐,那场面真是激动人心。 
我突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我已经记不得上一次被什么东西感
动得掉眼泪是在什么时候了,这种久违的感觉实在是刻骨铭心。一方面,我为自己又
发现了一个出色的乐队而高兴。这些年光顾着研究历史,对新乐队关注得少了,没想
到现在还有这么出色的民歌乐队活跃在舞台上!另一方面,当摇滚乐正在越来越成为
男性们表现其征服欲望的舞台,当女摇滚歌手都被迫去模仿男歌手,张牙舞爪地在舞
台上展示雄性特有的暴力倾向时,两位中年妇女却以她们精湛的演奏和充沛的热情,
向观众们宣读了一份独立宣言:我们虽然是女性,虽然已近中年,虽然唱的是民歌,
可我们一点也不比摇滚乐逊色!甚至比摇滚乐还火!这种充满底蕴却又毫不张扬的傲
气真是太迷人了。 
可惜的是我只赶上了她们的尾声。最后司仪出来大声重复了一遍她们的名字:Laura
 Love Band!观众中又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回来后我一查,发现这支来自西雅图
的乐队已经存在了十多年了。主唱Laura Love今年四十一岁,有八分之一的黑人血统
。我在这里向大家推荐她们于1997年出版的那张Octoroon,绝对是一张被多数人错过
了的佳作。当然,任何录音室唱片都比不上她们的现场。有人告诉我,现在这支乐队
已经成了美国各地的民歌节争相邀请的对象,所到之处无不大受欢迎。 
她们下台后,走上来一个头戴毡帽的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戴着老花眼镜,上唇留着一
撮灰白的小胡子,怎么看怎么象一个街边家庭小商店的店主人。他佝偻着腰,坐在了
舞台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开始为自己的吉它调音。司仪介绍说,因为Van Ronk生病不
能前来,现在由Roy Book Binder来代替。还没等我大呼遗憾,这位有着一个奇怪的
名字的老师傅就开始弹起吉它来。那是一把看上去很旧的老古董,一把内置电子拾音
器的电箱两用琴,面板上净是刮痕,可一出声我就一阵惊喜:那声音真是清脆圆润,
泛音丰富而又恰到好处,这个老家伙的指法也非常高明,看得出在这把吉它上下过多
年的功夫。等他一开口唱,我又是一阵惊喜:他有很浓的阿巴拉契亚山区的口音,不
管他在说些什么,只要一开口就透着那么古朴。他的歌词一听就是自己原创的,反映
了一位久经风霜的老人对待当今世界的态度,既有几分无奈,又时常以长辈的身份讲
出几句发人深省的至理名言。间或又会露出几句侯宝林式?quot;高级"笑话,让人大
笑之余又感觉有所收获。其音乐则完全是老式的念白布鲁斯风格(Talking Blues)
,每段之间的小过门屡有点睛之笔。听他的演唱,我感觉就好象有一天突然发现,隔
壁那个整天提笼架鸟的糟老头原来是个老八路,还是个杀死了许多鬼子的战斗英雄!
幸亏Van Ronk没来,否则我又会错过一位大师!我暗自庆幸起来。 
回来后一查,我才知道这位Book Binder是公认的原声布鲁斯吉它大师,今年已经五
十八岁了。早年为了学艺,甘愿给一代宗师Rev. Gary Davis当司机。1976年起他就
一直住在一辆活动拖车里,在美国到处巡演,边走边唱。那天晚上他演唱的歌曲大都
出自他刚刚出版的一张名为《创作歌手》(Singer-Songwriter)的专辑中。他也给
我上了一课:别以为老布鲁斯就一定得忧伤!他虽然没能让听众们都跳起舞来,可仍
然以自己的智慧和技艺赢得全场观众的掌声和尊敬。 
老人下台后,我身边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大家都开始往前挤,原本被当作过道的空
地不一会儿就被挤得水泄不通。我知道他们都在等待那个什么Tempest的出场。我旁
边的一个小伙子对同伴说到:"他们去年就被邀请来民歌节演出,绝对NB!"我记得当
时我的思绪还停留在Laura Love和Roy Book Binder给我带来的震撼里,我无法相信
在他们两位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表演能盖过他们。就在我暗自狐疑的时候,Tempest
上场了。 
先上来的是一个南美鼓手(后来知道他来自古巴),衣着打扮毫不起眼。跟在他后面
的却是三个彪形大汉,三个人都是一身黑,下身居然都穿着皮裤,要不是现场气温很
高,恐怕皮衣也穿上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得有一米九十多高,一脸络腮胡子,长
发披肩,手拿一柄双把吉它。第二个也是一头长发,胡子剌茬,还戴了一副墨镜,他
手里拿的是一把电吉它。第三个头发虽然不够披肩的长度,却留着一撮浓密的黑胡子
,一脸凶相。最后上台的居然是一个中年女性!她穿着件普通的牛仔裙,上身是一件
花布衫,打扮得和这里的许多嬉皮大婶没什么两样。我正在感到吃惊的时候,鼓手先
开打了,打鼓咱不太懂,可听了那么多摇滚乐,也大致听得出来那人的技术非常高超
。然后,那个拿双把吉它的开始演奏了,我一听,这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把电曼陀林!
然后,其余的人也加了进来,一阵阵巨大的音响铺天盖地朝人群中涌来。我感觉自己
听见了天底下最奇怪的音响! 
舞台上那三个大汉的举止完全是重金属式的,他们不断地甩着头发,在台上跳来蹦去
,象一群疯子。吉它和贝司弹的完全是传统的重摇滚,可是,那个女士的电小提琴一
出声,两者就几乎完全听不见了。小提琴奏出的是爱尔兰吉格舞的音乐,间或还夹杂
着一些苏格兰民歌和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民间音乐。舞台上只有那把曼陀林可以和小
提琴媲美。我后来才知道,这位弹曼陀林的名叫Lief Sorbye,来自挪威,是这支乐
队的主唱和灵魂人物。他把来自家乡的民间音乐和爱尔兰民间舞蹈,凯尔特音乐以及
重金属柔和在一起,创造出这么一个怪胎,难怪我无法对他们的音乐加以分类!他们
管自己的风格叫做Celtic Rock,但这两个词根本不能准确地描述我听到的声响。这
声音里充满了重金属的华丽,民间舞曲的欢快,欧洲民歌的优美,南美节奏的疯狂!
全场观众几乎都是站着听完了他们的表演,Tempest把这里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大舞厅
。 
回来后我去了他们的网站,知道这支乐队成立于1988年,原先的小提琴手也是个留长
发的男子,不知为何变成了女的。我曾听见有人说她其实是Sorbye的女朋友,不知真
假。他们于1998年出版了一张精选唱片,相当不错。但最好的还要说是他们的现场。
三个重金属大汉玩欧洲民间音乐的情景绝对是天下一绝。我后来一想,发现其实唐朝
乐队吸引我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丁武京剧般的嗓子和古诗般的歌词。这些传统的东西
为他们的音乐增添了民族色彩,否则他们就会象是在美国随处可见的重金属乐队,没
什么稀奇了。Tempest走的就是这一路,但他们走的更远,融合得更彻底。从现场观
众的反应来看,他们无疑是成功的。 
这三场表演把我彻底征服了。本来我来参加民歌节是准备来怀旧的,没想到第一天就
发现了三座未被开肯的金矿! 
晚上的音乐会12点整就准时结束了,如果这是其它的什么音乐会,结束后我就必须走
回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开车回家,并在堵车中大发牢骚了。可民歌节就不同了,
正式的音乐会结束后,我走回露营区,和大伙继续party!看得出来,大家也和我一
样兴高采烈,当晚的篝火晚会又一直持续到凌晨,直到大家都精疲力尽为止。 

九、
2001年8月25日,星期六 
--早晨又是在八点多钟就被热醒了。我今天上早班,九点就要去报到。他们给我分配
的活是当搬运工,活很轻松,就是开着一辆高尔夫车在Q总部和Q商店之间运货。跟我
同班的是一个精瘦的小孩。我一问才知,他其实已经十九岁了。他听说我是专程飞来
这里参加民歌节,很是吃惊。 
--"你上大学了吗?"我问他。 
--"如果你结婚了,而且有了两个小孩,上大学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吧!"他答到。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后来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她看上去还是一个孩子,一点也不象
有两个孩子的妈妈。 
--吃过午饭,我来到北边的演出会场。首先看到的是在树荫底下搭了两个小舞台,一
个是儿童专区,有两个杂技表演者在表演杂耍,孩子们被逗得哈哈大笑。另一个是故
事专区,几个老人坐在舞台上给大家讲故事。穿过树荫,我又看到一个小舞台,昨晚
刚刚表演过的Tom Paxton正和Janis Ian一起为大家唱歌。我坐下来仔细一听,发现
这竟然是Phil Ochs的纪念音乐会,大家唱的都是Ochs写的歌曲。Ochs是我最喜欢的
抗议民歌手之一,也是一个真正的朋克。那天Ochs的女儿也来了,大伙演唱了Ochs写
的There But For Fortune,Links On the Chain,I Ain't Marching Anymore,Changes
,Here's to the State of Mississippi等经典歌曲。最后,大家齐唱我最喜欢的那
首When I'm Gone。这是一首被许多人遗忘了的好歌,她唱出了Ochs对待死亡的态度
,歌词催人奋进,曲调却异常优美。 
--看完Ochs纪念音乐会,我找到Cathy,她答应带我去后台转转。说是后台,其实就
是主舞台旁边的一片空地,虽然闲人免进,可里面艺人的一举一动在外面都可以看得
一清二楚。下午五点钟Arlo Guthrie要在主舞台演出,我进去时他正在和朋友聊天。
几位工作人员找他索要签名,他都来者不拒。我不喜欢找名人签名,所以就在一旁观
察。这位名人之后,当年在伍德斯托克的舞台上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已经是一个
头发花白,肚子微挺的老人了。不久,一个身穿灰色紧身背心,紧身牛仔裤,长发披
肩的清纯女孩吸引了我的视线,她拿着一把吉它,正在独自练习。Cathy告诉我,她
就是Arlo的女儿Sarah Lee Guthrie。 
--Arlo要上台了,我得到民歌节组委会主席的特批,抗着相机进了摄影区。这是紧挨
着舞台前方的一块很窄的空地,只有媒体记者才能获准入内。我却在这里意外地看到
了Tempest的主唱和女小提琴手,两人坐在摄影区中央的草地上,象两个虔诚的歌迷
。演出开始了,Arlo的出场引起了观众的阵阵欢呼,坐在前排的一位老者竟然激动得
手舞足蹈起来,我猜他当年参加过伍德斯托克。站在Arlo左边的键盘手是他的儿子,
而站在右边的就是漂亮的Sarah,她弹的是一把马丁原声吉它。我第一次能有这样的
机会离舞台这么近,很是兴奋,端起相机照个不停。说实在的,演出并不怎么样。Arlo
唱的仍然是他在伍德斯托克唱出名的那首Coming Into Los Angeles,和另一首成名
作City of New Orleans。要说这两首歌都很好听,可他似乎是唱了太多遍了,听不
出一点激情。歌曲之间他还说了几个故事,也都是他当年怎么在伍德斯托克偷喝组委
会为庆祝演出成功而准备的香槟酒,以及怎样和Dylan成了好朋友的故事,给人的感
觉象是在吃老本。不过,他毕竟曾经风流过,我还是非常尊敬他。当然喽,我的目光
更多地停留在Sarah身上。她个子挺高,身体非常纤细,脸上没有多少化妆的痕迹,
正是我非常喜欢的那种朴素的女孩。我对着她照了好几张,出来的效果令我非常满意
。 
--演出结束后,我又跟着记者们回到了后台,Sarah正在给几个歌迷签名。我鼓足勇
气走上前去,对她说:"我来自中国,能不能和你照一张相?" 
--"没问题。"Sarah微笑地把身体转了过来。我用手搂着她纤弱的腰肢,Cathy按下了
快门。 
--这张照片现在已经放在了我的书桌上。这可是我的偶像的孙女啊!可惜她已经结婚
了,要不然……也没我什么事J。BTW,她的丈夫Johnny Irion是著名作家John Steinbeck
的侄孙子,也是一位民歌手。 
--闲话少说,转眼天又黑了。吃过晚饭,我和一帮加拿大的人来到我们早已用油布占
好的一块草地上坐下。头一个节目没有引起我的兴趣,之后上来的是著名的左派民歌
手Utah Phillips。老人家今年六十六岁了,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但身子骨依然很硬
朗。他的嗓音还是那么铿锵有力,吉它也依然弹得十分娴熟。但最可贵的是,他的激
进思想依然坚定不移,唱歌前他先是指名道姓地把布什痛骂了一顿,引来了全场阵阵
掌声。他说的许多笑话我都不记得了,只记住了下面这个:有一辆空车停在了白宫的
门前,从上面走下来乔治·布什!说完笑话,他开始唱起一首根据一首有名的老歌My
 Bonnie Lies Over the Ocean改编的歌曲,每一段歌词都以"给我一碗?quot;为结尾
。中间他任意地加上了许多针砭时弊的新词,观众几乎是在笑声中听完了他的演唱。
我这是头一次在现场领略到"幽默抗议歌曲"的魅力。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他来到了今天的社会主义中国,不知会怎么想?后来知道这事
不大可能发生,因为多年来他一直拒绝交税,因此不大可能拿到护照。 
--接下来出场的是一支深受年轻人欢迎的乐队Nickel Creek。主唱是一个又高又瘦的
小伙子,长得非常英俊。他今年才二十岁,但却是弹曼陀林的好手,嗓子也很不错,
很有明星的潜质。吉它手今年二十五岁,看上去沉默寡言,他的十九岁的妹妹负责拉
小提琴,这姑娘长得也很漂亮。主唱的父亲在后面负责弹贝司。这就是这支乐队的全
部阵容。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演奏的乐器全部是原声的,而且没有任何打击乐。可他
们一出声就给了我一个惊喜。乐队的声音非常整齐干净,尤其是小提琴和曼陀林的配
合,更是异常和谐。他们演奏的舞蹈音乐节奏欢快,一点也不输给打击乐。而在演唱
慢歌的时候,主唱会不自觉地摇摆身体,显得特别性感,他的这一举动引起姑娘们的
阵阵尖叫。虽然这三位能拉会唱的年轻人受到了在场的中学生们的热烈欢迎,可因为
没有唱片公司的商业推广,他们在美国的名气还远远不及那些只会跳舞的"偶像(木
偶)乐队"。好在据说唱片公司已经开始重视起这支乐队了,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位年纪很大的念白布鲁斯歌手Chris Smither,他的技术也相当
棒,但比起Book Binder来,他的演唱内容陈旧,没有引起我太大的兴趣。他之后又
上来一支以小提琴为主的乐队。主角是女小提琴手Eileen Ivers(不知为什么,民歌
节上我见到的所有拉小提琴的都是女性)。虽然她演奏的风格也是以爱尔兰吉格舞音
乐为主,但她的乐队里有两名来自南美洲的打击乐手和一名曼陀林手,一下子就使他
们的声音丰富了许多。这是我第三次听到小提琴与曼陀林的配对,我发现从现场的表
现力来看,这两样高音乐器比起传统摇滚乐的吉它贝司鼓这老三样来绝对要NB很多,
有这两样乐器在,吉它简直就象不存在一样。它们是这届民歌节无可争议的明星。 

--Eileen Ivers乐队的高潮来自一名黑人踢踏舞者的出场。这位小个老黑身穿费城76
人队的明星后卫Allen Iverson(名字恰巧有些象)的队服,在舞台上大跳踢踏舞,
引来观众阵阵大笑。后来台上又出现了四名身穿爱尔兰民族服装的少女,她们逐次在
舞台上为大家表演爱尔兰吉格舞(一种上身不动的脚尖舞)。再后来,那个Iverson
也居然加了进来,和姑娘们一起跳起了吉格舞。这一很有象征意义的场景绝对是这届
民歌节的一大亮点。 
--那天晚上最后出场的是一支纯电声布鲁斯乐队,领头的是吉它手Jimmy Johnson。
作为一个布鲁斯乐迷,我竟然觉得他们的表演非常乏味。其实现在想来他们的演奏水
平还是不错的,但在欣赏完那么多新鲜而又富于时代感的表演之后,他们毫无新意的
老式布鲁斯就显得格外落伍了。这其实也是布鲁斯音乐近来在美国迅速衰落的一大原
因:玩老式布鲁斯怎么玩得过Muddy Waters和Buddy Guy呢?许多观众大概和我想的
一样,演出进行到一半就有许多人离开了会场。我也忍不住起身而去,因为我听说今
晚的露营区派对将会是最疯狂的! 

十、
当我走回露营区时,发现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了。几乎每一座帐篷前都聚集了一大堆
人,每一堆篝火旁都有一群音乐家在表演。这边一帮人在唱The Grateful Dead的Uncle
 John's Band,那边一帮人在唱Cat Stevens的Wild World,前面一帮人在唱Dylan的
Positively 4th Street,后面又传来了Janis Joplin的Me & Bobby McGee。我还看
见一群中学生围成一圈,有人用嘴打着节拍,有人模仿着老黑的口音在表演Rap。我
印象最深的是一群显然已经喝高了的家伙聚在一起唱Rolling Stones的那首我最喜欢
的Sympathy For the Devil,这首歌引来了一大堆观众跟着他们大声高喊:Woo Woo
! Woo Woo!到后来主旋律反而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大家疯狂的合唱。 
虽然有篝火和手电筒,但整个露营区其实都是黑的,白天那些惹人注意的装饰物通通
消失在了夜色里。只有音乐才是这里的主角,才是吸引人们注意力的唯一的原因。我
和大家一样,在黑夜中追逐着自己喜欢的音乐,寻着音乐去拜访一个个村落,体会那
里的风俗民情,享受生活带来的无穷乐趣。 
据我观察,露营区里最吸引人的要算是那些表演传统民乐的帐篷。我看到一个帐篷,
外面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帐篷上面有一个横幅,上书The Philadelphia
 Jug Band,里面一群老人,有的弹吉它、班卓琴和曼陀林,有的拉小提琴,吹笛子
,还有的人在玩着用洗衣板自制的打击乐器,他们在演奏传统的民间舞曲。围观的人
们随着节奏跳着民间舞,那场面就象是回到了一百年以前。我还见到一帮没有帐篷的
老伙计在路中间摆开了场子演奏民乐,就象是过去民间卖艺走江湖的一样。其中还有
两个人在弹澡盆贝司,就是在一个倒扣着的水桶上立起一根棍子,棍顶梆一根弦,另
一端直拉到水桶中央。演奏者用手拨弦,这种乐器我以前只在书本上见到过,这次终
于看见了实物,我发现它居然可以发出极为丰富的贝司音响,不知演奏者用的是什么
魔法。 
我转了一圈回到加拿大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这里的party才刚刚开始。篝火
发出温热的光,把大家兴奋的脸映照得红通通的。和声女王Jen见我回来了,立刻递
给我一只大西瓜。我认出这就是几天前消防队员Eric处理过的那只,后来我就把它给
忘了。我端起西瓜,拿出勺子挖了一口肉送进嘴里,哎哟!这哪是西瓜呀,分明是白
兰地嘛!原来,那天Eric把西瓜肉挖出来以后放进一只大塑料袋中,再往里面倒了整
整一大瓶白兰地,然后把塑料袋口密封好之后连同空西瓜皮一起放进保温桶里冰镇了
起来。经过几天的浸泡,白兰地慢慢地进入了瓜肉里面,今天他再把瓜肉倒回西瓜里
,这西瓜就变成了一只大酒瓶!我一直认为,因为美国曾经禁过酒,大众对待酒精的
态度又出奇地保守,使得美国人在劝人喝酒方面鬼主意特多。那个什么鸡尾酒说白了
还不是为了掩盖酒精的味道,好让人放松警惕嘛!今天我又见识了一个新法子,那西
瓜泡酒的滋味怪怪的,但绅士淑女们手捧一只大西瓜喝西瓜汁的场面着实刺激好看。
后来大家又想出了一个新点子,让Jen亲自喂,而被喂者必须表现出渴望状,贪婪地
添Jen的手指。Jen立刻乐颠颠地开始转着圈为大家义务服务,帐篷里顿时笑成一团。
 
我又认识了一个新来的小伙子,他叫Tim,今年十九岁,是和声女王Jen的弟弟。和Jen
一样,Tim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很健谈。一来他就卷了一支很粗的大麻烟给大家轮
抽,也许是因为那烟丝的质量很好,几圈下来我就高了。烟雾中我看到Ashley也和大
伙一样吸了几口。我向来反对青少年吸大麻,觉得他们心智还未发育成熟,控制不住
自己。可在那天晚上那样的气氛里,那支在大伙手中转递的大麻烟一点也没有罪恶的
影子,倒更象是一种友情的标记,一把通向幸福的钥匙。在座的没有人会有犯罪感,
大家都有一种分享幸福的快乐。吸大麻变成了一件很美的事情。 
在我看来,"高"其实就是一种精神的极度放松,一种中性的状态。你要是和一群流氓
地痞在一起,你大概就会去犯罪;可你要是和一群高尚的朋友在一起,你就会变成一
个同样充满爱心的高尚的人! 
Tim很爱他的姐姐。他向我吹嘘说他刚刚送给姐姐一个绝妙的生日礼物。Jen听到了我
们的谈话,便跑过来,撩起胸罩,向大家展示弟弟送给她的礼物:原来是一个nipple
 ring!Ashley也很崇拜Jen,她不止一次向我承认她是多么地爱Jen,大概是因为Jen
的缘故,她和Tim非常要好。那天晚上她就枕着Tim的腿在篝火旁边睡着了。她的裙子
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一段修长的大腿,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非常光滑细腻。我相信大
家都看到了,但我也坚信没有一个人会产生一丝猥亵的念头。那是一种纯洁的性感,
一种来自天堂的美丽。 
又有一个金发女孩走进了我们的帐篷,大家见了她都是一阵欢呼。Tim告诉我,她就
是Wendy,消防队员Eric的女朋友。Jen立刻向大家宣布,"正面裸体民歌乐队"的四位
姑娘终于全部凑齐了,可以为大家表演了。Jen、Court、Thea和Wendy四个人便站在
了场子的中央,开始为大家表演。Wendy原来是一个出色的小提琴手,她的到来加强
了伴奏的实力,更为这支乐队增添了一股欢快的气氛。我记得她们又一次演唱了那首
Southern Cross,我至今仍然无法明白以前自己怎么会错过了这样一首绝美的歌曲。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她们独特的演绎才使得这首歌变得如此令人难忘。 
除了这首歌以外,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她们还演唱过那些歌了,我也记不得自己是什么
时候回去睡觉的,怎样回的帐篷,是否刷过牙。在我的记忆里,那天晚上只有热乎乎
的火苗,晃动的人影,以及那在帐篷里反复回荡着的天籁般的声音。一切细节都已经
在我的脑子里消失了,我只记得我非常的快乐,非常的幸福。CSN之一的大卫·克罗
斯比曾经说过一句话: 

你 如 果 还 记 得 六 十 年 代 发 生 过 什 么 
那 你 就 根 本 没 有 在 那 个 年 代 生 活 过 

这话看来一点不假。 

十一、
2001年8月26日,星期天 
我照例在早上八点多就被热醒了。起床后我去吃早饭,竟然在志愿者食堂里碰到了Tempest
乐队的几个人。昨天我去过后台,发现那里给歌手们提供的食品要远远好于外面的食
堂,可这几个民歌节的大明星竟然就那么随意地和志愿者们站在一起排队等待就餐,
不断有小孩子跑来找他们签名。这在一般的音乐会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一幕。我也跑去
和他们聊了几句,我问他们想不想去中国演出,他们都说非常想!主唱Sorbye还给了
我一张他的名片,要我和他联系。我当时就想,要是哪一天国内的某个啤酒节能请到
Tempest或者Laura Love该有多好啊! 
吃完饭我又在场地里转悠了一圈,去书摊和CD店里买了一些东西,回到加拿大时已经
快中午了。Cathy突然来找我,告诉我说她在一个小吃部门前碰到了Utah Phillips,
她向这位老民歌手提到了我,并告诉了他我正在做的事情。Phillips知道后竟然提出
要和我聊聊,让我下午去后台找他。 
下午我准时赴约,Phillips个子很高,一头白发,联鬓胡子也全都白了,可他的脸色
却非常红润。我很快就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有一大块刺青,这在民歌手当中还是很少见
的。我们站着聊了几句,他便邀请我去演员休息室里坐着聊。他很关心中国的民歌现
状,我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讲给他听,包括杨一的游吟生涯和张广天等人的新左
派文艺运动。他听后连声叫好: 
"一个社会应该有一些人站出来为老百姓说话。不过,我们毕竟只是唱歌的,先要娱
乐(Entertain)大众,这样才能有影响力" 
"那你对现在民歌界流行的创作歌手现象有什么看法呢?"我问到。 
"这是唱片商和社会造成的。我们这个社会鼓励个性的发展,鼓励歌手讲述自己的故
事。可是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创作歌手眼光十分狭窄,只关心自己生活中的那些事情。
可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比失恋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们去唱。" 
我们大约聊了半个小时,他有事要先走,便又把我引荐给另一位民歌手Rik Palieri
。一聊我才发现这位敢情是Pete Seeger的学生,当年曾经和Seeger一起为保护哈德
逊河的生态环境而驾驶一艘帆船沿河巡航,并在各个码头上停下来为大家演唱民歌。
于是我们俩就聊起了Seeger。Palieri是个讲故事的能手,他故意模仿Seeger的口音
向我描述了这位美国现代民歌之父的生活习惯和爱好,听的我如醉如痴。 
快三点的时候,我向Palieri告辞,我要去听Tempest的演出。民歌节有一个不成文的
规定,就是一个歌手或者乐队在大舞台上表演完以后再要到小舞台上进行一次演出。
今天下午Tempest就要在一个离露营区很近的小舞台上再来一次小范围的表演。舞台
很小,前面的空地大约只能坐五六百人,三点钟的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慕名而来的听
众。我抗着相机挤到了舞台底下,近距离地拍摄了许多张演出照片。因为是白天,他
们没有故意做出那些煽情的重金属动作,就连演出服也省了,只穿着平常的衣服就上
了台。可他们的演奏仍然激情四射,引得台下的观众载歌载舞,一点也不比一场"正
宗"摇滚乐演出安静多少。 
今天晚上是民歌节的最后一场演出,我来到加拿大的地盘坐下后,正好Janis Ian在
演唱。她当年是个"童星",1967年时才十六岁的她就因为一首反应异族恋爱的歌曲Society
's Child而被大众所熟悉。当晚她再度唱起了这首歌。可就在这届民歌节上我就看见
了至少两对黑白恋人,有一对还是中学生。这首歌所反映的问题起码在美国已经过时
了。这个例子反映了那些内容过于特定的歌曲所共同面临的问题:有效期太短。虽然
为了调动观众的兴趣,她还尝试着在演出过程中模仿了一段Jimi Hendrix的吉它solo
,但在我看来这却是不得已而出的下策,我真替她感到一丝悲哀。 
接下来出场的Tom Rush要好多了。这位民歌领域的老将威风不减当年,吉它和演唱都
保持了相当水准。更可贵的是,他和Book Binder一样演唱了几首富于时代感的新歌
,均受到了观众热烈的反响。 
再下面则是当晚最受欢迎的Richie Havens。这位黑人民歌手当年阴差阳错地第一个
被赶上了台,却最终成了揭开伍德斯托克的序幕的第一人,他那身穿黄袍,两脚打着
拍子,满头大汗的形象已经和伍德斯托克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那天晚上他穿着紫色
的袍子,满脸胡须,说话时声音出乎意料地异常温柔,可一开口唱歌,全场就立刻为
之疯狂!他的嗓音一点没有显出时间的痕迹,依然是那么粗糙有力。他的木吉它是纯
原声的(而不是民歌节上最常见的电声两用琴),仍然是招牌式的Open Tuning,右
手依然是强有力的扫弦。他的脚依然穿着凉鞋,依然在不停地打着拍子。一时间我仿
佛坐上了时间列车,来到了1969年夏天的那个雅斯各农场!Havens的现场表演是很有
名的,当年在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馆里演唱的时候就经常让所有的顾客甘愿掏出自己口
袋里所有的钱,以致于其他的民歌手都不愿意在他后面出场。讲究技术的人尽管可以
指责他的吉它技术非常原始,喜欢听新歌的听众也尽可以埋怨他只唱老歌,可当他开
始演唱那首Freedom时,全场观众还是兴奋地站了起来。就听他用那充满野性的声音
吼到: 

----Freedom, Freedom, Freedom, Freedom, Freedom…… 
Sometime I feel like a motherless child 
A long way from my home 

--然后,他不间断地扫着吉它,越来越快,最后竟然站了起来,把吉它对准了演唱话
筒,狂扫了一分钟,下面的人也就地跟着不停地狂叫了一分钟,那场面实在是无法用
语言来形容。我又一次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有的人生来就是专门做现场演出的,Richie Havens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惜的是,Havens只唱了四首歌就下场了,组委会把剩下的一个小时的时间潇洒地
给了最后上场的Judy Collins。她身穿晚礼服,打扮得雍容华贵,好象是在某个古典
音乐厅里表演,舞台上还第一次出现了一架三角钢琴。她一上来就演唱了Joni Mitchell
创作的Both Sides Now,嗓音依然优美动听,高音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直上云霄。对
于大部分自称喜欢美国民谣的中国听众来说,她大概是这次费城音乐节唯一可以被接
受的歌手。可就在我安静地欣赏Judy的演唱时,我竟然发现有相当多的观众都离席而
去了。对于那些比较"专业"的民歌爱好者来说,Judy的表演太过甜蜜了,作秀的痕迹
太重。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她的演唱的,毕竟我在中国生活了那么多年,曾经很是喜
欢过类似的甜歌。我最喜欢的是她表演的一段民歌清唱,在合成器奏出的沉重的低音
烘托下,她把许多美国的老民歌串在一起,用她那招牌式的高音缓缓唱出。那时我正
躺在草地上,两眼望着满天星斗,感觉那歌声就象是从天上传来的。半空中那一轮半
圆型的新月泛着黄色的光芒,就象是一艘宇宙飞船,带来了醉人的仙音。这是一种不
一样的High,就象是当初听Tomita用电子合成器演奏的"行星组曲"中的那段著名的"
木星"片一样,感觉自己完全被一个法力无边的圣物所控制,有一种要把自己完全交
给上帝的感觉。 
--当时我在想:幸亏没有下雨。否则我就不会看见那满天的星斗,不会这样安静地欣
赏音乐,我会忙着找地方躲雨,因为在这里洗一个澡是那样的苦难。我那在泥水中照
张相的愿望早已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天晚上,Cathy跑到了后台,发现Collins直到演出前的半小
时才坐着Limo来到后台,而且一直躲在车里不出来,直到轮到她上台为止。演出完毕
后她就立刻坐进Limo里跑掉了。而Havens则在演出完后一直在后台和歌迷们聊天。Cathy
知道我特别喜欢Havens,特意请他为我签个字,Havens就在一张明信片的背面写下了
下面一行字: 

----To Albert(我的英文名字) 
----A Friend Forever 
----Richie Havens 

十二、
演出结束后,大部分来参加民歌节的听众都急急忙忙地往家赶,他们星期一还要去上
班,得早点回家休息。而我们这帮露营者就不同了,大家似乎都不用去工作,仍然在
露营区狂欢。今晚的主角是学生们,他们同样不用担心明天要早起。我路过那个打击
乐营地时发现这里聚集了百十号人,人群中央有一帮人赤着膊在敲手鼓,外面则有许
多人在跳舞,其中不乏穿的很少的姑娘,那场面就象是巴西狂欢节一样。当晚他们一
直闹到了凌晨,真不知道这些人的劲头是从哪儿来的。后来听加拿大的人说,费城民
歌节一直打算禁止在露营区敲鼓,主要倒还不是怕妨碍人们休息,而是有一年真有姑
娘们开始脱衣服,差点变成了性狂欢,组委会怕出乱子,便宣布不准敲鼓。可每年这
一禁令都无法实现,全世界所有喝醉酒的大学生们都是一个样,都有股不达目的誓不
罢休的劲头,谁也拦不住。 
当我回到加拿大时,却发现大多数人都不在这里了,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都去那个Azzole
了。当我急急忙忙赶到那里时,发现果然有一大帮人围着几个乐手在jam,其中就有
"正面裸体民歌乐队"的小提琴手Wendy和她的父亲,原来这些天她就一直和父亲一起
在Azzole露营。她是加拿大的成员当中演奏技术最棒的,小提琴和吉它都会玩,而且
一样比一样玩得好,可惜我没有机会和她多聊。不过,那天晚上的主角是一个老头,
他大概五十多岁,戴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头上梆着一个矿工用的"头盔灯",照着面
前放着的一把Hammered Dulcimer(扬琴),只见他两手各执一把小木勺,在扬琴上
敲得正起劲,那速度简直是匪夷所思。周围有一帮人围着他在jam,有三把吉它,两
把小提琴,一只笛子,一把曼陀林,还有一个人敲着一只不知其来源的手鼓。他们玩
的都是爱尔兰吉格舞音乐,据说都是从古乐谱上翻下来的,其旋律真是美不可言。后
来他又掏出一把模样奇特的口琴,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由四把不同调的口琴从中间
连在一起所成,吹的时候就象是在啃一只玉米棒子。大家又开始围绕着口琴jam起来
。他们周围围了很多人,几个女孩一直不停地在跳着吉格舞,就象是古代爱尔兰的一
次民间集会。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Azzole就因为有这帮老乐师才成为露营区最红火的一个营地,那
个敲扬琴的名叫Terry McGrath,是费城民歌节有名的元老级人物,就连正式的民歌
节节目单上都印着他的名字和照片。今天终于得见,感觉真是名不虚传。 
大概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大家才回到加拿大。这里篝火依然通红,大家却都有些困
倦了,可是谁都没有去睡觉的意思,仍然在继续唱着歌。我们都知道,这是民歌节的
最后一天了,下一次这样的狂欢又要再等上一年。我困得不行,只好管某人借了一棵
烟提神。望着眼前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加拿大人,我发现这次民歌节最令我难忘的其
实不是在舞台上的正式演出,而是每天晚上在加拿大的篝火旁进行的民歌大联唱,以
及加拿大的这几个多姿多彩的朋友:热情的和声女王Jen,温柔的民歌女声Court,叛
逆的朋克女孩Thea,极富才华的音乐家Steve,被老虎咬过一口的消防队员Eric,马
上就要去南朝鲜的大兵Matt,很能侃的中学生Tim,漂亮的14岁女孩Ashley,兢兢业
业的毒品贩子Sam,默默无闻的吉它手Nathen和Steve,慷慨大方的Toby,以及那个声
音响亮的创作歌手Bill,还有Q总部的那些大叔大婶们,不知哪年再能和你们相见了
。 
那天晚上发生的许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我终于受不了疲乏,在天快亮的时候
钻进了帐篷。 

2001年8月27日,星期一 
--早晨九点终于又被热醒了。我已经是连续七天每天平均只睡不到四个小时的觉了,
要在平时我早就垮了,可是民歌节上不断上演的狂欢场景让我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人
身体里蕴藏的潜力真是很可观的。 
--大家也都起床了,正在收拾帐篷。我帮着一块把加拿大的主帐篷和营旗给撤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大家的话都很少,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一丝悲凉。一个小时之后,
这片曾经带给我无穷欢乐的草地上就只剩下一片片泛黄的青草和四处欢蹦乱跳的蚂蚱
了。收拾完毕,我和加拿大的朋友们一一拥抱作别,相约明年再见。 
--离开了营地,我去了Q总部,那里还有许多事情要我去做。先是拆商店的帆布棚。
一个蓝领工人模样的小伙子领着我们几个志愿者负责拆卸。就在我望着眼前这座庞然
大物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见他象个猴子一样灵巧地上蹿下跳,不一会一边的钢管就被
卸了下来。我和几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模仿他的作法拆另一边,可却花费了几倍的时
间。 
--然后就是把所有的物资都运回Q租的仓库。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塞满了一辆大货车
,我们几个小伙子坐另一辆面包车跟着去半小时远的仓库卸货。面包车里没有椅子,
当一个年纪稍大的人抢坐了驾驶员旁边的座位后,我看见那个戴着鼻环,长相酷似Lieutenant
 Dan的家伙一脸的不高兴,好象是别人抢了本应属于他的东西。路上我和他聊了起来
: 
--"你是干什么的?"我问。 
--"摇滚乐队的鼓手,我们乐队给好几个有名的乐队暖过场。" 
--"你们常演出吗?" 
--"一年到头总在走穴,我现在做梦都想出名。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早就过了理想主
义的年纪了,我现在想的就是怎么多卖唱片,多挣钱。我们刚签了一个好莱坞有名的
经纪人,很快就会火起来的。" 
--"你们是什么风格?自己写歌吗?" 
--"另类摇滚。我们当然自己写歌,就在这几天上我就又构思了好几首歌了。" 
--搬东西的时候,就属他最懒,还经常对给他下命令的那个负责人白眼看。 
--搬完东西,Q组织我们几个家不在本地的人去Holiday Inn洗澡。我已经有七天没有
正经洗过澡了,真是怀念热水淋身的滋味啊。本来我还自豪地以为自己在太阳下晒了
七天,皮肤晒得更黑了,可热水一过我就发现,那层黑色竟然全都是泥!晚上,Q组
织志愿者去费城一家中国餐馆吃庆功宴,我也有几天没有吃到中国菜了,一口酱鸭下
肚,感觉别提多美了。我可以津津有味地连续听上一个星期的美国民歌,说上一个星
期的美国鸟语而不感到憋闷,可我的胃却在吃了一个星期的美国饭之后几乎就要罢工
了!无论我怎么想西化,我的身体里总会有一些东西让我意识到我将永远是一个中国
人。 
餐馆里,我看到那个Lieutenant Dan一直在和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姑娘调笑,他偷偷对
我说,下次民歌节还要来,因为这里的姑娘真是多。他是我在民歌节上认识的唯一的
一名摇滚乐手,也是我唯一不喜欢的人。他们乐队出的CD我恐怕也不会去买了,一个
品质低下的人所要表达个人情感我肯定不会感兴趣。 
--第二天我坐飞机回家。几天来的劳累使我感到非常疲倦,可却怎么也睡不着。民歌
节上发生的许多事情又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本来我打算来怀旧的,却意外地发现,
现代的美国民歌已经远远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朵美丽多情的玫瑰花了,而是充满了刺!
从狂野的Laura Love到粗暴的Tempest,从激进的Utah Phillips到青春偶像般的Nickel
 Creek,从爱好民歌的"毒品贩子"到浑身打满洞眼的朋克民歌手,从老当益壮的老民
歌手再到初尝禁果的中学生,当代流行音乐和平民文化已经在民歌身上留下了一个个
深深的烙印。民歌永远是反映时代变迁的晴雨表,这也是民歌能一直繁荣下去的最重
要的原因。 
--如果你要问我,美国民歌最重要的特征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叛逆。美国民歌一直
是站在普通老百姓的一边,反对统治阶级的愚民政策;反对流行的价值观;和大唱片
公司强行贩卖给老百姓听的所谓流行音乐唱反调。从早期那些古老的叙事歌曲就可以
看出端倪。后来美国民歌历史上的三次复兴也均与此有关。第一次是四十年代,以Seeger
和Guthrie为首的左派民歌手反对右派政府和资本家的勾结,大胆地支持共产主义;
第二次是五六十年代,以Dylan和The Grateful Dead为首的民歌手们反抗Tin Pan Alley
统治下的陈腐流行音乐,反抗五十年代乏味单调的生活,向老民歌回归,用民间音乐
挑战政府的冷战政策,挑战现行体制和价值观;第三次是八十年代,以Suzanne Vega
和Tracy Chapman等一批女性创作歌手为主的新民间音乐勇敢地站了出来,反抗纸醉
金迷的八十年代流行音乐,唱出了时代的新声。三次复兴之所以能引起大批青少年的
兴趣,其叛逆的特征是最主要的原因。 
--有人说中国的民歌复兴来自对地方戏曲的复兴,或者是来自对中国民间乐器的使用
,我看这两种办法都靠不住。中国地方戏曲大都是歌颂帝王将相,其实是站在统治阶
级一边的,哪里有什么反抗的影子,民族乐器也是如此。它们都只披着一张民歌的皮
,却没有民歌的魂。要靠它们来吸引青少年,只能是白日做梦。 
--回到家中,我立刻开机上网,阅读了几十封电子信件,知道中国队赢了第一场球,
生活又回到了过去的样子。关掉计算机,我找来CSN的那张一直没能引起我注意的唱
片Daylight Again,把唱针放到第三首歌前,立刻,一阵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一
遍又一遍地跟着合唱,心中充满了喜悦: 

Think about how many times I have fallen 
Spirits are using me, larger voices calling 
What heaven brought you and me cannot be forgotten 
I have been around the world 
looking for that woman, girl 
Who knows love can endure 
And you know it will 

(全文完) 


--DY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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